白束踱入殿内,六位星宿已在阶下等候,见他进来全都急急忙忙地围了过来。
“神君,你终于回来了?”
“神君,你怎么才回来?这些时日去哪里了?”
“神君,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你呀!”
“神君,屈钩建宫设殿了!”
……话到这里,几位星宿倏然缄默,退成一排。
戏演到这里就算是尽了心,接下来只等白束开口,随便应付几句就可以退回侧殿喝茶睡觉。
假意应酬这一套最是烦人,白束轻蹙眉头,在一把斜对殿门的圈椅上坐了,眼神淡漠地扫过众星。
刚才说了好些话,白束现在一点开口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屈钩的事情得有个交待,无缘无故不见了一位星宿,对于三界安定来说并无益处。
他支着头向殿外望去,青龙正背手立于檐下,阳光从侧面照过来,给挺拔的身影描绘出一圈模糊的浅金。
天界风轻,吹不动厚重的紫袍,只有高束的墨发微微拂动,带来几缕清冽又熟悉的松香。
白束想睡觉。
星宿们却没了耐心,你推我挤地使着眼色,想着由谁再开口,说完了话也好快些回去休息。
白束话少爱清静,以前在天界时多是关在寝宫,鲜少与星宿们碰面,即便偶尔遇上了也只是淡淡地颔首还礼。
他不像青龙铁腕,朱雀多舌,玄武更是手段繁多,所以镶雪宫的日子相对其他三宫来说要好过一些。
但人心永远不会满足,捏软柿子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白束的不计较并没有让西七宿稍有感念,反而让他们更加散漫,不将人放在眼里。
但是此时的白束却与平日有些不同,说不准是屈钩闹得太过,要连累其他星宿受些磋磨。
“......叮铃......叮铃铃铃......”
白束正看着空置的茶盏出神,忽闻殿外传来一阵清脆铃响。
镶雪宫陈设简单,墙柱桌椅一概都是珺山白玉作料,除了黑白再无其他颜色。
只有檐底和廊下挂着一排排花骨朵似的白玉铃铛,经风吹拂时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给这沉闷的大殿带来些生气。
白束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青龙冲他微微一笑,摊开掌心,几只提着灯笼的萤火虫便飞了出来,在这天光四亮下竟十分显眼。
白束笑了起来,竟是自己多虑了。
此刻的青龙与竹林那晚重合在一起,一样的清隽疏朗,一样的神采奕奕!
白束斜靠在椅背上,没有移开目光,轻飘飘道:“奎宿陨了。”
六星宿正偷摸着往外瞧,听到这晴天霹雳的几个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陨了?”
“奎宿怎么了?”
“谁陨了?”
白束转头看向他们,一字一顿道:“奎,宿,陨,了,本神君动的手。”
娄宿络金与屈钩较为熟络,又思及自身,瞬时热泪淌了一脸,大声呵斥道:“为什么?你凭什么杀他?”
参宿袁水也跟着叫嚷:“不过是私建宫殿,你不满意拆了便是,又何必下此毒手?”
其他星宿虽与屈钩私交泛泛,此时也颇有兔死狐悲之感,纷纷出声指责。
一时间,整座大殿前所未有地喧闹起来,六星宿口沫横飞,声嘶力竭,众志成城地要为自己讨回个公道。
六张嘴不住开合,表情动作也甚为夸张,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白束只觉得无聊至极。
如此情形,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他握紧手中躁动的神魄,起身便往殿外走。
络金见白束不发一言就要逃走,一怒之下伸手阻拦,就在指尖将要触碰到雪色长袍之时,金银两道闪电直劈而来。
络金飞撞出去,上好的玉雕桌椅碎了一地。
其他星宿赶紧上前搀扶,再抬头时却见白束身旁站立着一道紫色身影。
“请青龙神君也为众星宿主持公道!”参宿袁水立刻跪倒在青龙面前。
青龙身为四神之首,对其他三位神君既有看护之义,也有监管之责,白束私自处死星宿一事,自然可以上告他秉公处理。
“哦?”青龙挑眉看向白束,将人带到椅子上坐了,示意袁水继续。
“禀神君,二十八星宿奉天道之命护卫神州,虽无大功但其心可表。奎宿屈钩一时糊涂私建宫殿,要打要罚本是应当!”
“可不教而诛谓之虐!白束神君手段狠辣,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给便将他私自处死!这让其他星宿情何以堪?以后又如何在天界自处?四方星宿本为一体,要是果真容不下我们,不如……不如一起杀个干净!”
此话一出,众星宿倒抽一口凉气。
有人愿意做出头鸟没什么不好,整治下白束,他们以后才能抬头挺胸做神,但这话说得过了,他们并不想跟屈钩一起去死!
其实袁水也不想死,只不过话快说尽,青龙仍是一脸意味不明的笑,笑得他心里惴惴不安,若不施以压力,青龙又怎会为他们出头?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咣”地一声脆响,青龙掀开茶盖,又松指落下。
“原来是屈钩的事儿啊!”青龙笑容不减看向白束,“这事确实是你不对!”
众星宿骤然抬头,看向青龙的目光活像一窝终于等到母雀归巢的幼鸟。
白束也瞥了过来,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波澜。
“在本神君那儿,一宿出错,七宿共罚,这事儿只杀他一个,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青龙瞥过呆愣住的星宿:“私建宫殿事小,觊觎神君之位事大。神君居宫,星宿居殿,这是天道留下来的规矩,为的是让三界都知道个高低之分,尊卑之序。如今他私建宫殿,到底是只想要座宫宇?还是想挤走了主子,自己坐上神君之位?你们说说,该如何分辨?”
听闻至此,已有星宿跌坐在地。
不等回答,青龙继续道:“屈钩胆大包天,今日敢欺白束神君,明日就敢杀了朱雀和玄武,后日便是推倒石璧毁了天道,到那时天凡两界岂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青龙停了停,目光扫向袁水:“袁水,你是屈钩的同谋吗?”
这轻声质问让袁水脑袋里“嗡”地一声。
青龙的偏帮之意再明显不过。
要说屈钩私建个宫宇是没啥问题,要说他能杀了朱雀和玄武,还要推倒石璧毁了天道,那简单就是痴人说梦。
“混账神君”果然混账,完全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可打不过又能怎么办?当务之急只能先撇清关系,什么屈钩生死,什么星宿尊严,没有什么比保住自己性命更加重要。
“是吗?”青龙再次问道。
袁水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同谋,不是........”
“那就好!”青龙微微颌首,“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西七宿本是一体,虽是他一个犯下大错,你们却也有失监督和劝慰之责。”
青龙看向白束,笑道:“跟你说个笑话,之前我回过一趟明苍宫,负责司管茶水的箕宿拿错了个鎏金杯,于是我便让他们七个一同下到凡界历练去了。”
“是吗?”白束笑笑。
“是啊!拿错杯子事小,藐视神君事大!”青龙道。
“对了。”他转向众星宿,“你们若是找他们喝酒怕是要扑空,不过没关系,过个四五百年也就回来了。”
说完又在空着的茶盏上点了点:“看来你们伺候茶水的功夫也不怎么样,还是得历练历练,以免你们家神君回来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星宿们已是汗流浃背。
人族蛮荒,哪有天界待着舒服。
觜宿脑子转得快,连忙拿来茶盒,颤着手给青龙和白束斟了茶。
青龙欣慰地点点头,觜宿也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不教而诛,重点在‘教’,想来也是你们神君平日里事务繁重,疏于管教,不过没关系,这个本神君在行。”青龙掀开茶盖看了看。
“人族降世不久,百业待兴,虽有天道的《封灵诏令》护着,但也常有灾害和野兽滋扰,内里还要学习些规矩本事,熟练劳作生产之道。”
“若是只有东七宿下去怕是力有不怠,不如你们也下去帮帮他们!”
“无法在人族使用灵力的规矩,想必你们都知道,本神君再提醒一句,人族懵懂,尚不懂得礼仪规矩,且身体娇弱还喜欢舞刀弄棒。”
“你们须得耐心些,保护好自己也莫伤了他们,不过,若是被打死也不怕,回到天界来,换张皮再下去,总要将他们教好了才是。”
说完偏头看向白束:“这样可好?白束神君!”
白束口渴了半日,一口气喝干了大半盏茶水,见青龙问来,才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回到涅磐山下时又遇大雪,山泉冻结,草木凋零,可身边一片皑皑雪色却是从未见过的奇景。
白束心情不错!
青龙知道他喜欢这些,便挑了条平缓小路慢慢往山上走。
雪花落得密,一片片犹如玉絮琼花,飘到脸上,白了长发。
脚下咯吱作响,白束深一脚浅一脚尽捡着深处踩,雪粉灌到靴子里也不在意。
青龙本来有话要问,见他玩得高兴,话在嘴边溜了几圈还是咽了下去。
雪地路滑,青龙慢慢跟在后头,看着新雪一般的背影,除了一头乌黑长发卷在背后,竟像是要融在这雪地里一样。
他想起怀中的幼虎来。
如果还是虎崽模样,掉进这雪地里怕是找都找不到吧!
白束听到身后传来笑声,不明所以地转过头。
青龙掩住笑:“小白,尝过雪的味道吗?”
白束愣了愣。
小白......
这个原本带着羞辱意味的称呼莫名透出亲近,像是呢喃着的调戏,又像是某种私下的约定。
在这样静谧又纯粹的氛围里,原有的恶意已然消褪,慢慢转化出可爱又亲密的味道来。
奇怪的是,这错综复杂的滋味白束并不介意!
青龙抬起头,伸出舌尖接过一簇雪花,感受着清新的凉意慢慢沁入心脾。
白束的目光被舌尖上迅速消融的冰雪映称得无比透亮。
他学着青龙的样子半仰起脖颈,唇间慢慢探出一抹粉红。
“再伸出来点儿!”青龙道。
白束听话地又探出来一点。
青龙走过来,看着玉屑般的雪花点点飘落,又迅速融化在温热湿润的粉红里,酿出桃蜜一样的汁液。
好像......很甜!
青龙鬼使神差地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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