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刚才去了哪里?”
回侯府的马车里,裴述将目光从窗外热闹的集市转回,似是随意问了一句。
因裴知微先坐马车离开,苏汀湄只能和两位表哥同车,她今晚确实喝了许多酒,此时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脑中昏昏沉沉,眼皮一直往下坠。
陡然听到这句问话,她本能地想要开口作答,幸好马车在这时颠了下,让她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于是她眨了眨眼,故作愣怔地道:“我方才一直在隔间睡着,并未出门,大表哥是不是记错了?”
裴晏也道:“是啊,没想到表妹酒量这么浅,以后可要少喝些。我和大哥等了你许久,生怕我们离开了,你一个小娘子待在酒肆会出事。”
他说这话时带了邀功的味道,苏汀湄配合地道:“多谢两位表哥,这次全怪湄娘贪杯,幸好没有误了什么事。”
裴述抬了抬唇角,眼中却不带笑意,手掌用力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木纹,压下满腹的暴戾。
他很有耐心追捕的猎物,似乎有了自己的心思,也许该提前收网,绝不能给她跳出去的机会。
而本已昏昏欲睡的苏汀湄,突然有了被人窥视的湿冷之感,她皱起眉,不明白这感受从何而来,只想能快些下车离开。
可她这一晚实在太累,因此很快忘了这件事,回了荷风苑便好好睡了一觉,然后觉得神清气爽,把费尽心思也没撞见谢松棠的郁卒全抛在了脑后。
按说她的禁足令还没过,苏汀湄不知道裴述那晚是怎么让自己出去的,为了不得罪定文侯,还是乖乖待在院子里较好。
谁知过了两日,侯夫人突然来到荷风苑,苏汀湄猜测她是为了两位公子而来,让眠桃送来茶点之后,就面色忐忑地站在一旁。
侯夫人坐下,瞥了她一眼道:“你到侯府已经一年有余,我看在你是二哥的遗孤,身世可怜,人也算本分守礼,才收留了你。”
重重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竟让廷秀闹出这些荒唐事,他为了你被罚到祠堂跪了整整三日,我从未见过老爷对他发那么多大的火。知微还告诉我,端午那晚他们兄弟二人和你一同去了集市,你可知这些事若传出去,会被说得多难听?”
苏汀湄垂着下巴,眼眶红了一圈,道:“都是湄娘的错,姑母若觉得不妥,我可以马上离开侯府,绝不让两位兄长受到牵连。”
侯夫人本以为她要喊冤,没想到她把错全认下来,心软了些,道:“你离了侯府还能去哪里?”
苏汀湄用帕子擦着眼角道:“去哪里都好,不行就回扬州去。姑母对我这般包容,我却让姑母伤心,让侯爷对我失望,这几晚我彻夜难眠,只觉得愧疚姑母,也愧对两位表哥,哪里还有脸继续留在侯府。”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朝外喊道:“张妈妈,你们待会儿进来把箱笼收拾了吧。”
侯夫人瞪圆了眼,还未来得及说话,苏汀湄在她身旁蹲下,很真诚地道:“还请姑母让我们多住一日,等我们收拾好东西,雇好马车就离开。”
侯夫人有点慌了,她只是来敲打下这个侄女,让她莫要痴心妄想,招惹自己两个儿子,怎么说了两句直接就要走了。
想到侯爷的打算,哪能随便就放她离开。
于是她连忙轻咳一声,找补道:“我也没说要赶你走啊。我的意思是,廷秀还太年轻,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事也正常,你也是受过教养的闺秀,不该同他胡闹,明白吗?”
苏汀湄猛点头道:“姑母放心,我绝不会怪二表哥的!”
侯夫人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说着说着,像给儿子来赔不是了。
她有点想不明白,坐在那里正要复盘,苏汀湄小心地问道:“姑母若没有别的事,我就让张妈妈她们进来收拾箱笼了,怕耽搁了明日离府。”
侯夫人又急了,瞪眼道:“收拾什么箱笼,你好好在这儿住着,姑母还能亏待你不成!”
苏汀湄一脸被感动到的表情,握住她的手道:“真的可以不走吗?姑母对我这般好,真不知要怎么回报才好。”
侯府心虚地摸了摸鬓发,这傻孩子还不知道留下她是别有所图呢。
她喝了口茶,又想起另一桩来意,道:“对了,卢家派人送了帖子过来,卢亭燕在家中设了诗会,要请我们府里的两位娘子过去。”
苏汀湄一愣,侯府大娘子已经嫁去卢家,那这帖子上邀请的两位娘子,自然是包括自己在内。
她之前在国公府得罪了卢亭燕,而且这人一向看不起自己,现在突然请她去诗会,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侯夫人自然也明白这点,但卢家的帖子送来了,无论她想不想去,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因卢家不光是侯府姻亲,大昭的世家望族,家主卢正峰现在朝中任门下省侍中,堂堂的三品大官,手中有实权在握。长子卢凌则在户部任职,一门显赫,前程锦绣。
但三年前,卢家来侯府为长子说亲时,卢正峰还未升官,卢凌尚在国子监中求学,只因大娘子裴月棠对卢公子倾心,侯府才轻易答应了这门亲事。
等到肃王掌权,卢家成了朝中新贵,定文侯府反而摇摇欲坠,侯夫人能感觉到,大女儿每次回府都显得郁郁寡欢,她心中忧虑却不敢多问,对卢家也存了些讨好的心。
所以这次卢亭燕突然办诗会,还邀请了和她有旧怨的苏汀湄,侯夫人心里虽然犯嘀咕,却不能拂了卢家的面子。
于是在苏汀湄手背拍了拍道:“卢家那个娘子是有些任性,不过她爹身居高位,还是在自己家里,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忍一忍也就罢了。”
苏汀湄在心里吐槽了几句,面上仍是乖巧地道:“姑母放心,湄娘明白的。”
第二日,苏汀湄和裴知微一同出了门,裴知微虽然不情愿和她同坐一辆马车,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出嫁的姐姐,仍是掩不住雀跃。
瞥见旁边端坐着的女郎,她又忍不住道:“待会去了卢家,你可要安分点,不要给侯府丢人,让姐姐在夫家失了脸面。”
苏汀湄一笑道:“大娘子嫁给卢氏三年,她的面子不靠她自己不靠夫君,竟要靠我一个表姑娘来挣啊?”
“你!”裴知微被她气得脸都红了,但她一向说不过这个表姐,惹急了她还会装哭卖惨,可怕的很!
于是她干脆闭上嘴,直到马车在卢府的大门外下停住,因三娘子要办诗会,门内站了一排穿着齐整的仆从迎接,颇有大家族的气势。
裴知微往里面走了几步,就看见姐姐裴月棠被侍女扶着赶过来,穿着淡绿色的云锦襦衫,妆化得有些浓,长裙因过于急促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流色。
她已经半年未见到姐姐,如儿时般冲过去扑进裴月棠怀里,一把搂住她的腰。
而苏汀湄明显看见裴月棠身子一缩,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似乎是被撞到什么痛处。
但裴月棠什么都没说,只是怜爱地摸了摸妹妹的头道:“都快及笄了,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裴知微这才抬头打量她,心疼地道:“姐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裴月棠脸色微变,随即扯出笑容道:“最近没什么胃口,是轻减了些。”
苏汀湄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慢慢走上前上前道:“大表姐,你还记得我吗?”
裴月棠曾回过两次娘家,同她也有两次接触,和善笑道:“表妹长得这样一张脸,怎么可能忘得了。”
此时卢亭燕办诗会的芷兰院派来了婢女,说请定文侯府的娘子们入席,裴月棠连忙道:“你们跟我一起过去吧。”
诗会选在芷兰院的荷花池边,池边种着的桃花已开,落英纷纷,伴着案几上香炉熏出的苏合香,侍女们以春|水煎茶,瓷玉为杯,一派的清和隽雅。
卢亭燕和几位贵女已经坐在案几旁,看见走在最后面的苏汀湄,嘴角噙了抹冷笑。
她朝旁边的女郎道:“看见没?那就是害得你家鸡犬不宁的狐狸精!”
国公府的四娘子王若娴忙看过去,眼神怨毒,咬牙切齿道::“原来她就是苏汀湄!我哥就是被她迷了心窍,竟干出在街上强抢娘子的混事来。也不知被哪位贵人撞见,将他打得不成人样不说,还被捉到衙门拷问,差点去了半条命!我爹还被参了一本,说他治家不严、纵子行凶,差点被降职!”
她越想越气,捏起拳道:“她还敢在我面前出现,今日必定不能让她好过!”
卢亭燕翘起嘴角,想起端午那晚谢松棠提起她的神情,眼眸中似淬了寒霜,道:“妹妹莫要着急,她今日既然敢来,能对付她的法子还多着呢。”
待到三人坐下,卢亭燕便开口道:“咱们既然要做诗会,就得添些雅致的趣味。定文侯府的苏娘子从扬州来,想必也不会作诗,不如去旁边给我们弹奏助兴如何?”
苏汀湄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裴月棠也沉下脸,这是要把表妹当奏乐的伶人羞辱呢。
王若娴笑了声,道:“苏娘子不想答应?当初在我们国公府,你可是欢天喜地抱了琴去台上,边弹琴边抛媚眼,引得不知多少郎君侧目呢。”
她说得这般露骨,就是摆明不想给苏汀湄留面子,席间立即配合地想起嗤笑声,不少人朝她投去鄙夷的神色。
这时,卢亭燕又大声叹气道:“看来苏娘子只想给那些郎君奏琴,轮到我们,就不乐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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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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