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清酒站在逐风月的红绡帐旁,目光扫过那些巧笑倩兮的姑娘们,手指抓着自己衣裙,她的怒意从不是冲着她们的谋生手段来的,这些女子鬓边的珠花沾着过香的香粉,眼角的笑意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不过是为混口饭吃,在这风月场里强撑着周旋。
真正让她心头发堵的,是这世道逼得她们不得不放下身段,藏起尊严的无奈,是那些看似光鲜的生计背后,说不尽的辛酸与身不由己。
“呵呵!真是有趣!”
一声尖利的嗤笑划破满堂的软语温声,姑娘们循声望去,见东清酒竟对着她们说出自重二字,先是愣了神,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她们在逐风月待了这么久,见过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数不胜数,还是头一次有人对着她们说这种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为首的姑娘撩撩鬓边的流苏,挑眉道:“这位姑娘倒是有意思,既然瞧不上我们这地界,那便请便吧。”
说着,她抬手挥了挥,周遭的姑娘们立刻笑着让开了一条道,眼神里带着戏谑与不屑。
东清酒懒得与她们争辩,拉着东清漪的手,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出逐风月的大门。
门内的丝竹声与笑语声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只留下巷子里的晚风,拂过两人的脸颊。
而逐风月的雅间里,蔺仕洳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额头,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不等身旁的姑娘们开口劝慰,他猛地抬手,将手中的玉杯狠狠砸在地上!
“哐当!”
玉杯碎裂的脆响在安静的雅间里格外刺耳,杯中的酒液溅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渍迹。屋子里的姑娘们瞬间噤若寒蝉,脸上的笑容僵住,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上蔺仕洳的霉头。
她们相互递个眼色,蹑手蹑脚地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轻轻带上房门,将那股压抑的怒气锁在屋内。
巷口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昏黄的光落在东清漪的脸上。东清酒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妹妹,语气里满是愤懑:“清漪,我们今天算是彻底与蔺氏姐弟闹翻了,这蔺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他们竟然敢打起你的主意,想把你教坏,真是可恨!”
东清漪连忙拉住姐姐的手,轻轻揉着,眉眼间带着安抚的笑意:“姐姐,幸好你也没事,我真的好得很,你不必为我担心。”
“还好的很?”东清酒伸手戳戳东清漪的耳朵,无奈地叹口气,“你看你耳朵红的,都快滴出血了,刚才在里面被蔺仕洳那番话气着了吧?”
东清漪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脸颊也跟着红起来,小声道:“就是有点不舒服罢了,现在没事了。”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心里却忍不住后怕,若不是姐姐及时站出来,她今天恐怕真的要落入蔺仕洳的圈套里。
“别跑!”
一声厉喝猛地划破街头的喧嚣,惊得路边叫卖的小贩下意识缩着脖子向后退,连巷口的黄狗都汪汪叫着躲进铺子底下。
只见一个灰衣汉子正猫着腰往前狂奔,手里紧紧攥着个绣着花草的青布钱袋,脚下的布鞋踩得石板路哒哒作响,身后尘土飞扬。
他拼了命地朝着东清酒的方向冲来,而追在他身后的,是身着锦袍的连衡,连家二公子,此刻额角青筋暴起,发丝被风吹得散乱,平日里端方的公子模样荡然无存,只余满眼的急切。
这一切的缘由,不过是一刻钟前的偶然。
东清酒刚踏出陈记绸缎庄的大门,手上还捏着给东清漪挑的样布,心里只记挂着和弟弟,生怕蔺仕洳对他做出不妥之事,脚步走得又急又快。
她丝毫没察觉到,身旁擦身而过的灰衣汉子,目光早已黏在她腰间挂着的钱袋上。
那汉子是街头惯偷,手法快得像闪电,不过一个擦肩的功夫,青布钱袋就已落入他手中,而这一幕,恰好被对面茶楼上的连衡看个正着。
“小偷!小偷!”连衡猛地拍桌站起,声音洪亮得盖过了楼下的嘈杂。
他顾不上喊伙计结账,抓起腰间的玉佩就往楼下冲,一心想拦下那小偷,可东清酒满心都是找东清漪的念头,耳边的喊叫声于她而言不过是街头寻常的喧闹,脚步非但没停,反而加快了几分。
连衡看着东清酒头也不回的背影,嘴角抽了抽,心里只剩无语,被偷了钱袋的正主都不急,他这个路人反倒成了最上心的那个。可他素来见不得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咬咬牙,还是抬脚追上去。
一人逃,一人追,两人就这样绕着青石板街道跑了整整两圈。
小偷仗着常年混迹街头的脚力,起初还游刃有余,可跑了两圈后,也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呼吸变得粗重。他回头瞥了一眼,见连衡虽然跑得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的汗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却依旧咬着牙,半步也没落下,那股执拗的劲头让小偷心里发慌,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冲。
又跑了半条街,连衡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双腿变得沉重,当他踉跄着追到东清酒身旁时,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眼看着就要撞向东清酒的后背。
“姐姐小心!”
东清漪的声音陡然响起,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东清酒的胳膊往旁边猛拽。
两人身形一闪,堪堪避开连衡的冲撞,只听“噗通”一声闷响,连衡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扬起一片细碎的尘土,那模样狼狈至极。
而那小偷早已趁这间隙,拐进旁边的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衡摔在地上的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窘迫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像只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蜉蝣,手足无措地撑着地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此刻有人能伸手拉他一把,他怕是要记这人一辈子。
恰在此时,一道影子覆在他面前,东清酒俯下身,白皙的手伸到他眼前,手上还沾着点绸缎庄的丝线,语气带着几分笑意:“公子,起来吧。”
连衡心头一松,忙抬手想去握那只手,手腕刚抬到半空,旁边的东清漪却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稍一用力就将他拉起来。那动作干脆利落,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反倒让连衡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尴尬的感觉更甚,耳根都红透了。
“这位公子,没事吧?”东清酒收回手,看着连衡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连衡连忙低头拍着锦袍上的尘土,拍半天也没拍掉多少,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没事没事,倒是姑娘,你的钱袋被小偷偷走了,我瞧见了便帮你追,没想到……没帮上忙,还闹了这么一出。”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东清酒闻言,伸手摸上自己的腰间,果然空荡荡的,随即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檐下的风铃:“还真是没了!不过公子,你居然追了这么久?我都没发现钱袋丢了呢!”
“姐姐!”东清漪无奈地拉了拉东清酒的衣袖,嗔怪道,“人家公子好心帮你追贼,摔成这样,你怎么还笑话人家?”
东清酒连忙收住笑,对着连衡拱手作揖,脸上还挂着未散的笑意:“不好意思哈公子,我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为了谢你帮忙,我请你吃顿饭赔罪?”
连衡刚想应声,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提醒:“姑娘,你的钱袋都被偷了,哪里还有钱请我吃饭?”
他的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连衡身边的护卫押着那个灰衣小偷走了过来,小偷被反剪着双手,嘴里还嘟囔着真倒霉,护卫则将那个绣着花草的青布钱袋递到连衡面前,笑着说:“公子,这家伙还怪能跑,费了小的好大劲才捉住他。”钱袋在护卫手里晃了晃,格外显眼。
东清酒看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冲连衡眨眨眼,语气轻快:“你看,这不就有钱请你吃饭啦?”
连衡引着东清酒姐妹踏进仙阈楼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饭香便裹挟着各式滋味扑面而来,爆炒牛肉的焦香混着辛辣,酱牛肉的卤香醇厚得浸人鼻腔,还有清炒时蔬的清甜绕着鼻尖,勾得人相吃。
东清酒下意识吸吸鼻子,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感慨:“好香呀!这味道闻着就馋人!”
连衡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眉眼间带着几分自得,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为她们引路:“仙阈楼的牛肉在京都算是一绝,不管是急火快炒的小炒黄牛肉,还是慢卤入味的酱牛肉,亦或是清炖的牛肉汤,都各有风味,保准合姑娘的口味。就连后厨的蔬菜,都是清晨天不亮从城郊菜圃现摘的,第一时间送进楼里,鲜灵得很。”
他边走边指着酒楼内的布置介绍,脚下的青石板被擦得光可鉴人,一楼堂食区坐满了食客,谈笑声与碗筷碰撞声交织,热闹却不嘈杂。“这是一楼的散座区,人多热闹,咱们去二楼的雅间,清净些,也方便说话。”
一路上,往来的小二见连衡,都忙不迭地躬身问好,语气里满是恭敬:“连公子好!”“公子今日还是坐临窗的雅间吗?”
“公子安好!”连衡也不摆架子,只是笑着微微颔首,一一应下。
东清酒瞧着这阵仗,心里犯了嘀咕,等走到楼梯口,才忍不住开口问:“刚才听店里的伙计都叫你连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连衡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念出两句诗:“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我姓连,连续的连;名衡,抗衡的衡,连衡。”
“连衡……挺特别的名字,还带着诗韵呢。”东清酒咂摸着这两个字,由衷地感慨道。
一旁的东清漪刚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听到连衡二字时,动作猛地一顿,茶水差点从唇边洒出来,他猛地被呛一下,捂着嘴咳嗽两声,抬眼看向连衡,眼神里满是震惊,声音都带着点颤:“你叫连衡?”
“是呀,如假包换。”连衡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莫名,笑着点了点头。
“那……那家父是否是平阳侯连舒连侯爷?”东清漪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语气急切地追问。
连衡眼中的笑意收了几分,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看着东清漪道:“这位公子,你认识家父?”
“呃……认识的,认识的。”东清漪连忙点头,稳稳心神,介绍道,“我叫东清漪,这位是我姐姐东清酒,我们随父母离京已有多年,只因家中遭遇变故,最近才回到京都。我们两家的父母,原是世交。”
“原来是世交之子!”连衡面露喜色,连忙道,“那家中长辈身体是否康健?若是方便,二位姑娘有空便来我连府做客,我这就回去通知父亲,他若是知道你们回来了,定是高兴的。”
东清漪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悲戚,她垂下眼睫,声音低哑道:“连公子怕是还不知道……我们东家,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屠了,父亲、母亲,还有府里的家仆,都死于一场大火。”
“什么?!”连衡的脸色陡然变了,惊得后退半步,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我大羽国律法严明,怎会有如此无法无天的狂徒?官府的调查结果如何?”
东清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一字一顿道:“他们说,是意外。”
“怎么会是意外……”连衡低声喃喃,眉头紧紧蹙起,语气里满是疑惑,“这绝不可能。”
东清漪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小侯爷为何笃定不是意外?”
“东伯父身为朝廷命官,为人正直,又手握不少要职,他的府邸遭此横祸,按道理官府理应大力彻查,怎会只以意外草草结案?这里面定然有蹊跷。”
连衡的语气十分肯定,显然也觉得此事疑点重重。
一旁的东清酒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趁东清漪与连衡说话的间隙,她凑近东清漪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嘀咕:“清漪,你怎么回事?跟今天才见第一面的陌生人说这么多家里的事,也太不设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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