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湄一瞬僵住,两个丫头怜悯看她,上前把她往外推搡。
她恍恍惚惚又回到主屋,整个人跌坐在地,也没人敢搀扶她。
她就这样伏在冰凉的地上,听着主屋里的说话声。
直到她茫然间见黎若真起身,才反应过来将才黎若真说了什么。
她说:“打发出去吧。”
有什么在心底叫嚣,就要破土而出,她立时抬起头想要把那个背影喊回来:“主母!我知道三娘子她、”脑海里忽然闪回母亲对自己的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说出来。
黎若真没有转身,只是摆摆手示意将人带下去。
黎若真给了她一夜的时间收拾行李,明日卯时就必须离开苏府。
她一时之间想到了苏扶楹,如果她去求她,她是有可能帮自己的,可她的话在这个家又有几分分量?
室内未点灯,她置身黑暗里,看不清手掌的纹路,也看不见自己的前路。
良久她才给自己换身衣裙,出屋上了拱桥。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怀着某种决心如此坦荡叩开了尚和居。
她茕茕孑立,孤立在堂前,主人未让她踏足内室。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求大郎君收留我,我甘愿做任何的事。”
“你是母亲的人,自有母亲为你做主,”苏雍顿笔,案上是耗时两日作出的策论,“我能如何,明不正言不顺。”
因他话语里的冷漠,时湄此刻再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似也变得冷峻。
苏雍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文章,并未留心屋内的其他动静。
时湄一个人僵持着,手指捏紧交领系带。
不多时,苏雍出声道:“夜已深,你该离开了。”
他的催促,也让她骤然得了些勇气,时湄解开交领系带,从两侧开衩抽掉衣身,窗外的风簌簌扑过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求大郎君抬爱。”
苏雍眼神定住,后知后觉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那篇策论被他揉作一团扔了出去,他的头保持低垂:“安善!”
时湄惊恐伸直脖颈,不可置信看着他。
下一刻,门从外推开,她的半边身子发麻再不能动弹半分。
来人走路带风,她又不受控开始发抖,通体月白的帔帛从后包裹住她。
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时湄一点点偏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面颊流淌。
“带她出去。”
门复合起,屋内灯火通明,两人视线隔空碰撞,对方眼里的深意都看得真切。
“大哥觉得这是君子所为么?”苏扶楹质问道。
苏雍闻言止住试图往她身前凑的念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旁人。”
“大,哥,”她一字一顿唤他,语气夹杂无奈。
“她也是父母疼爱的女儿,她也有兄弟姊妹,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有什么错?”
堂前的窗扉俱开着,她的帔帛给了别人,凉风卷起她的飘带,苏扶楹微微瑟缩。
他心底聚起的关切在触及她眼里的怨尤时,一瞬熄灭。
苏雍双眸里的疏离加深:“她喜欢谁的确无错,但她错就错在单相思,更不该把种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宣之于口。”
苏扶楹再也无法克制,她眼睫不住地颤动:“大哥难道就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坦荡么?大哥扪心自问敢说自己没有起心动念过么?”
“假若没有,大哥当初为何要撺掇母亲将她留下?你频频绕路去主屋是为何?”
苏雍半眯起眼,手中的毛锥被他掰成两段。
苏扶楹不吐不快,出声讽刺道:“大哥你不能既要又要,你单方面享受着她的爱慕,却要她默默独自承受世人的非议。”
苏雍被她一激,也夹枪带棒:“我和你就事论事,你究竟在为谁鸣不平。”
面前的人霎时偃旗息鼓,立在风口良久,她的发髻已凌乱,一张脸惨白。
他终是于心不忍,语气缓和道:“扶楹,上来。”
苏扶楹眼帘下压,冷漠道:“我无话可说,大哥好自为之。”
她转身就走,门大开,室外的风再无阻隔大肆流入,珠帘乱劈乱舞。
纷纷扰扰的思绪齐齐涌上来,苏雍的理智不复存在,他挥掌压断那面珠帘,串珠瞬时散落满地。
安善进入,见一室狼藉,未言一语静静关上了窗扉。
苏扶楹一路负气回了院子,木禾搀扶她进了内室。
待她坐下,又捧来热茶。
屋内,时湄的眼泪似止不住地肆流,“二娘子,我往后是没眼见人了,怕也活不成了。”
“你不用威胁我!”茶盏被她重重磕下,热茶浇在冰凉的皮肤上,激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木禾见状,立即拿温凉的帕子掖在她的虎口。
苏扶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可跟前哭哭啼啼的人实在让她无端烦躁,“你很有能耐,除了寻死觅活还有什么?”
时湄并未因她的话有太多反应,她脑子里都是安善最后看她的眼神,不解冷淡甚至还有不齿。
明明他没有踏足内室,没有看到她的那番窘迫,但他的目光比他亲眼看见了还要让人难受。
她不敢与苏扶楹对视,她把她当作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小声执拗道:“可最开始是娘子告诉了我那些事,是娘子说喜欢的人要自己努力争取,是娘子、”
“我为什么告诉你,你不清楚么?”苏扶楹截住她的话。
时湄眼里蓄起的泪水迟迟未落,她张大双眼望着苏扶楹。
木禾端来温热的茶水,放置在苏扶楹的手边。
苏扶楹见她哭都不哭了,冷笑道:“你真觉得天下有免费的吃食么?”
她喝口茶,就着昂起的下巴斜睨她,“你反躬自问自己何德何能?我给了你许多的好处,你可曾给我提供过什么便宜?”
时湄的手脚转瞬冰冷,脑子发懵发愣,可她哭肿的一双眼睛却死死钉在苏扶楹的脸上。
似乎这样就能确认苏扶楹是否知道了,又或者她知道了多少,知道了她又打算如何处置。
“我有设想过……”苏扶楹忽然禁声把时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心里发冷:“但我没想到你会蠢成这样。”
竟然把赌注压在一个男子身上,更不提那个人是苏雍。
最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抚平衣上的褶皱,不再看时湄一眼,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时也命也,你认命吧。”
时湄看她一副抽身要走的势头,立马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哭喊道:“求二娘子帮帮我,再帮帮我吧,我不能被赶出去,你是知道的,你一定是知道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二娘子可怜可怜我!”
“你在为难我,”苏扶楹语气决绝:“事已至此,眼下我没有立场留下你。”
时湄能听出她的无动于衷,手指抓了抓她的裙裾便松开,她人后撤,收起矫揉造作,狠下心做了个决定。
“时湄求二娘子指条明路。”
苏扶楹目光落到她的头顶,室内沉寂了下来,偶尔有烛火噼啦的声音。
良久,苏扶楹抬手:“扶她起来。”
——
苏家从迁家入京后便有自己的书阁,日常整理归类,定期晒沐都有专人负责。
一代代传下来,藏书丰盈,但是看书的人却一代比一代人少。
今日是张录这个月最后一个夜值,他膳后就犯困,正欲偷偷打个盹,就有个人影朝着书阁的方向来。
他以为是二娘子院里的人,这一个月来,只有她院的人来得勤。
可来人这身量不像啊,他打眼一瞧,蓦地,他从凳上弹跳起,快速拿本书盖住了手边的那本‘上京秘隐’。
“主君,这么晚了还未歇息?”他搓手问道。
苏道山淡淡扫一眼他的位置,问道:“大郎君是否有还过一本‘渠注’?”
张录咦了一声,眼珠子打转似在回忆。
苏道山蹙眉提醒他:“是本蝴蝶装。”
他哦一声,很快重重点下头说:“是的主君,主君要这本书?”张录人离开案牍往里走,刚跨出去又回身道:“这本书原是二娘子院里的人拿走的,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是大郎君亲自来还的。”
“主君是只要这本书?如果有其他的我可以一并找了给你。”他道。
苏道山面色怪异,甩袖不耐道:“罢了。”
张录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感觉主君隐隐有了怒意。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插曲抛之脑后,人也没有将才那么困了,他摇头晃脑坐下,自言自语道:“骚书勾引我多日,终于被我寻到,今夜就宠幸你了。”
左手刚把面上压的书拨开角,一大片阴影自他上方投下。
他木楞抬头:“主……主君?”
“将那本‘渠注’找出来。”苏道山目光沉沉。
“是。”他条件反射起身,为去而复返的苏道山找出了那本书。
苏道山似在对比书,问道:“二娘子都看些什么书?”
张录察觉他此刻的语气随意,于是随口回道:“二娘子看的书什么样的都有,”他噘嘴道:“十分的杂。”
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阴阳八卦,也不知道她都看懂了没。
这么一想,他发现二娘子看书也是飞快,叫他不能不怀疑,上个月的‘上京秘隐’内关于苏扶楹的一条。
书里说苏扶楹离京几载,早已被海陵人同化,鲜语鲜文都能信手拈来,但京内的文字她已不识几个。
真的不认识,她怎么做到一目十行看书的?
苏道山视线下移,张录跟随往下看。
下一瞬,苏道山拿起案牍上的两本书,又换手把那本‘渠注’压在最下面。
张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本‘上京秘隐’被夹带当中。
他两眼一黑,朝苏道山的背影招了两下手。
罢了罢了,既然主君喜欢就让给他好了,明日自己再找人重新弄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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