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林沂的初恋
林沂看到那条新闻，是第二天下午。
他一眼就知道那是谁。
那人比他大三岁，圆脸，有点胖。跟眼神里天生带着凌厉的林沂完全相反，他说话笑眯眯的，和谁都能聊几句。林沂和他在研究生阶段相识，那时对方正准备考博，常在系里帮导师改论文、带课、审核项目。林沂当时刚进组，很多事一无所知，导师把他支给了那位师兄。师兄的讲解又耐心又细致，林沂成绩好，但并不自大，谁有本事他就真心服谁，从那以后，他每次遇到问题，第一时间就去问师兄。
后来两个人经常一起吃饭，对方吃完饭会看着他，开玩笑说，明明吃得一样多，自己长肉，林沂还是那么瘦，不符合物理定律。林沂本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瘦，但对师兄，他却不生气。师兄会主动帮他修改论文，不仅给内容上的建议，还会写一些鼓励的话。林沂每次看到那简单的“这段你写的很好”几个字，心里就像是咬下淋了糖浆的热华夫饼那样，温暖甜蜜。
有次实验室暖气坏了，学生们一个个都熬不住了，纷纷逃跑。最后只剩下林沂一个，手冻得发僵。傍晚时分，有人进来。
“你怎么还不走？”
“马上就走了。”
“这里太冷了。走吧！”
“嗯，我快好了，师兄你先走吧。”
那人没走，而是走到他身边，拿走他手里的笔，顺势握住他的手，低声说：“你都冻僵了，我送你回去。”
那手又大又热，那一刻林沂觉得自己从手开始要融化在这人面前，整个人傻傻愣住。被师兄带回了自己的宿舍。
那一夜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白天，他们依旧是师兄弟的身份。那人带他改实验、润色论文、教他怎么做申报。林沂在笔记本上记下每一条建议，仿佛这些建议比导师给的更重要。他从那个人的世界里，学会了如何在学术体系里生存。甚至模仿他的说话语气、和别人交谈时的笑容、写论文的逻辑。
晚上，林沂会收到那人的信息：
【来我宿舍吗？】
他总是放下手头的事，哪怕实验还没做完，论文还没写完，也会立刻起身。那是一种条件反射。
那人宿舍的灯光总是昏黄的，林沂在那张靠墙的小床上，发现了如何享用自己的身体，也从对方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他急躁乖张的另一面。每一次结束后，林沂会想这份关系的定义或是未来。但当对方从身后抱住他，他身体实实在在的触感，他的温度，他的心跳，林沂就告诉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某天，和那人一起从实验室出来，并肩走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对方猛地一顿，动作迅速而自然——缩回了自己的手，并向前快速走了几步，好像并不是和林沂一起出来。
林沂被留在原地，手上的感觉火辣辣的，他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冰冷地浮上了表面。这段“关系”在对方的世界从未存在，也绝对不应该存在。
再后来，那人博士毕业，顺利留校。没多久就传出他要结婚的消息。对象是一个刚入职的女讲师，父亲是另一所大学的副校长。
那人白天给大家散了喜帖，晚上给林沂发了信息：
【我明天从宿舍搬走，下来吗？】
林沂久久看着那条信息，整个人陷在椅子里，他不恨这个人，他知道对方所说的社会法则，甚至一部分的自己也相信顺从法则，便能换来安全；但另一部分的自己想做一个诚实的人，顺从法则不能换来自由，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最终没有回信息，直到对方又发了一条：
【早点睡。祝你申博顺利。】
他当时想不顾一切离开国立，却在第二天收到了博士录取通知。导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给他讲了一通，这个研究方向全国只有三家能接，而论设备、资金、项目，国立当仁不让。就在这段和导师的对话中，他脑中那个相信“世界确实有一套合理秩序”的林沂占了上风，把“想换学校”的话咽回了肚子。
几天后，他照常去实验室，做实验、带学生，像什么都没发生。和师兄再没私下联系过，林沂心想，既然没开始，也不必去说什么结束。
那位师兄一路顺风顺水，处事圆滑，但不显世故；处处有他，但不抢风头。要是谁说他些酸话，反而会显得自己量小。林沂知道自己做不成那样的人，很多时候却不得不承认，对方那样的选择更“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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