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香院。
秦劭和小厮打扮的季灵儿静坐房中，茶吃了两盏，仍不见人带小灵儿来。
季灵儿心知肚明，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模样频频催问。
半晌，老鸨方领着人掀帘而入，满脸堆笑掩饰慌乱。
小灵儿被精心打扮过，面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原本稚嫩容颜倒显得俗气，一双秋水眸子黯淡无光。
“人怎么这样了？”做戏做全套，季灵儿迈一步挡住秦劭视线，低声质问老鸨。
老鸨赔笑：“不巧感染风寒，不碍事的。”
季灵儿不买账，低声道：“这病恹恹的送过来，妈妈这生意是不想做了？”
老鸨还要解释，秦劭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磨蹭什么？”
季灵儿忙侧身让开，秦劭目光扫过老鸨，又落在小灵儿脸上，眉头骤然一沉，不悦道：“这便是你给我找的人？”
季灵儿躬身作揖：“爷恕罪，昨日瞧着还好端端的……若不合爷心意，小的再去旁处为您物色。”
秦劭冷着脸起身，拂袖往外走。
老鸨大惊失色，慌忙拦阻：“客官莫恼，这丫头只是微恙，大夫说将养两日便好。您瞧这眉眼，这气度，别处哪里寻得着第二份？”
秦劭脚步微顿，立在小灵儿身前细细端详片刻，朝季灵儿递了个眼色，径自离去。
季灵儿掏出几张银票拍在手心上对老鸨道：“我们爷就想挑个可人赎身带回去，好好的一桩生意，我省心你赚钱，如今闹得，我还得去旁处再寻，唉！”
老鸨闻言更是肠子悔青，眼见遇到好买主，偏小丫头这时候诊出病症，留手里是个赔钱货，自是想快些将人脱手，忙不迭下保证：“真就是一般风寒，将养两天便好，碍不着事的。”
说这话时眼珠子直随着银票转动，压低声音道：“让客官难做委实过意不去，价格咱们好商量，您给个痛快价，折出来的银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季灵儿睨她一眼，故作为难地思量片刻，终是谈成生意，将人领回去了。
...
虽事先买通了大夫，但为保装病逼真，季灵儿还是让小灵儿服了药，让她显出体虚的模样，甫一脱身回到马车上，赶忙给小灵儿喂下消解的药，小灵儿担惊受怕未敢合眼，在药物作用下很快睡去。
车内静寂无声，季灵儿看看躺在怀中的丫头，又看看秦劭，忽觉十分怪异，从前嘴上嫌他年岁大，到底未有实感，再看二十二岁的他和十岁的自己......的确很荒唐。
幸而是他们晚几年才相遇，若秦劭真在这年岁看上自己，便也成了梁守正那等在青楼寻未及笄少女的禽兽。
为避嫌，秦劭一直看向车外，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隐约听到低笑回眸，正瞧见她唇角高高翘着，藏不住笑意的眸光盯在自己身上。
时值夜晚，车厢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笼照明，外头月光透过车窗缝隙洒进来，与灯火交织在她含笑的瞳底。
秦劭从未近距离地看一位妙龄女子，直觉眸中闪烁的光芒比烈酒更甚，心跳骤然，视线偏开几分，落在她身后车壁上。
“姑娘作何如此看我？”
季灵儿瞧出他害羞，愈发得意笑起来：“今日多谢夫君了。”
甜软嗓音与清脆笑声一并在耳畔回荡，秦劭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紧：“姑娘莫再胡乱称呼惹人误会。”
“夫君，夫君，夫君！”季灵儿乐在其中，哪里肯听他的，连着唤了三声。
秦劭深吸口气，敲了敲车门，“停车。”
车外即刻传来车夫应声，马蹄放缓，渐渐停下来。
秦劭作势要下。
季灵儿眼疾手快拉住他袖角：“你这人怎么如此开不起玩笑。”
“事关清白，容不得玩笑。”秦劭语气硬邦邦的。
“成，我不唤了，”季灵儿无奈妥协，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且坐下，我还有事没说呢。”
见他重新坐定，季灵儿松开手，恢复平常语气开口：“我在此地没有可依傍的生计，想跟在你身边做事，也好有份收入还你的银子。”
她说的真诚，秦劭目光在她与怀中丫头身上流转须臾，道：“留不留得下，要看你的本事。”
季灵儿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很能干的。”
“要跟我做事必须守规矩。”
“一定一定。”她连连点头。
“头一桩——”他顿了顿，“先把称呼改了。”
季灵儿眨着灵动的杏眼，乖觉应道：“是，大当家！”
日日听的称呼经她绵软的语调念出，春风似地拂过心湖，荡开圈圈涟漪，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秦劭答应留她实有自己思量，定了定心神道：“眼下正有一桩事，孙掌柜在往关外售卖的茶叶掺了劣质茶梗，若交予你办，你当如何？”
孙掌柜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到底没瞒住，事发后想求秦劭通融，设局宴请，席间频频灌酒，秦劭想看他耍什么把戏，拿住把柄一并处置，这才装醉，有了客栈里的一出。
他以为季灵儿是孙掌柜送来贿赂的，说这话时紧盯着看她反应。
季灵儿眼神清明，当即道：“这还不简单，将掺假的茶叶全部换掉，换上了上档次的茶重新运送过去。”
秦劭：“换掉？本钱从何出？”
“自然是孙掌柜掏，谁让他利欲熏心干缺德事。”季灵儿眸中光芒闪烁，接道：“另外掺假的茶也不能浪费，可以按照对等折扣卖给穷苦老顾客，他们能得实惠，赚得银子亦可补一部分换货的亏空。”
秦劭眸光微动，她处事有章法，丝毫不徇私偏向孙掌柜，兴许是自己猜错了。
季灵儿见他神色复杂，忽想到那日曾神情冷厉质问自己是否为孙掌柜送来的，顿时了然，秀眉落下来，嗔道：“你在试探我？”
秦劭并不避讳，直言：“你行为的确可疑。”
纵然他的顾虑有理，季灵儿依旧忿忿不平。
“老奸巨猾！”
秦劭敛色，郑重道：“误会姑娘之事，秦某在此向姑娘致歉，明日便由姑娘去茶栈点验成货，我另派人配合。”
...
三日后，河东府商行。
秦劭从月洞门转出来，在海棠树下迎面遇上姚怀义，对方一脸敬佩向他竖起大拇指，感叹：“不愧是大当家，做事真半点不含糊。”
“何意？”秦劭不明所以，驻足看向他。
“孙掌柜可是边永昌的小舅子，你处置他便罢了，还让一个小丫头代劳，这不打他脸吗？边永昌岂能善罢甘休？”
担忧归担忧，姚怀义心中只觉得畅快，边永昌作为商行二当家，常倚老卖老使绊子委实卑鄙，姚怀义一想到他吃亏气到跳脚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笑。
秦劭唇角微扬，淡声道：“商行立的是规矩，规矩面前，不分亲疏。”
姚怀义狠狠地点头，又问：“你真要把那姑娘留下？可是个女子啊。”
秦劭抬眼看他，很意外他竟会对女子有成见，“恩师当年要收女子入商行你不是还力挺吗？”
姚怀义摇头：“我并非对她女子的身份有偏见，是担心你落人口实，商行都传遍了，说这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夫人。”
秦劭：“莫须有的事。”
姚怀义：“既如此，你更该同众人说清楚，事关名誉，莫要再秉持你从前‘行事只求问心无愧’那套。”
秦劭弱冠之年接管商行，商行中资历辈分在其之上的大有人在，许多老辈并不服他，更不喜他如此突破规矩搞新东西。
除却掌权之初人心未附，他还大刀阔斧改革求新，治下又极讲规矩，令行禁止，赏罚分明，但过于严苛的规矩总会惹出不满，抱怨多了，滋生出诸多不堪听的闲话。
他不解释不辩驳，乃清楚流言止于事久，商行发展欣荣，流言自会不攻而破。
不过莫须有的桃花债还是要解释清楚的，以免在作风上授人以柄。
遂点头道：“我原就打算借今日正式留她在商行做事的契机一并解释清楚。”
姚怀义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并肩往公议堂去。
...
却说公议堂那厢此时正热闹，边永昌心中气不过，一早聚齐众人，痛斥秦劭年轻气盛，不顾及情面，打压元老，如今还让女子入商行坏规矩，且这女子还声称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更斥他德行有亏，难服众望......
倚仗他的人纷纷附和，他一言他一语煽风点火，欲借众人势力当众向秦劭发难。
季灵儿来时在外头只听了两耳朵他们编排秦劭的话，便提裙冲进厅堂，挺直腰背立在众人面前，扬声驳道：“孙掌柜以次充好，险些坏了商行百年清誉，严惩他是他咎由自取！”
众人被小姑娘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先是一愣，随即露出鄙夷，“这是商行公议堂，岂有你一介女流说话的份，快些离开！”
“大当家准我来的，轮不到你赶人。”季灵儿不卑不亢回道，银针似地目光转刺向边永昌：“二当家口口声声讲规矩，却对亲眷监管不力在先，包庇纵容在后，不是坏商行规矩吗？说起来大当家最坏规矩之处，莫过于为着情面包庇二当家私自挪用商行资金，可惜有些人给脸都不要。”
此言一出，堂内目光齐齐挪向边永昌。
边永昌脸色骤变，尚没开口，身边的年轻人先横眉骂她：“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同二当家讲话！”
季灵儿斜他一眼，不作理会，继续道：“怎么，大家都不知道吗？二当家懈怠，手底下票号经营不善，无现银周转，便私自挪用商行资金放印子钱，拿利钱填票号亏空。”
边永昌事情做得隐秘，不想当众被人揭穿老底，气得直喘粗气，脸色铁青地指着她：“你......你血口喷人！”
“你是否冤枉，着人一查便知，二当家，做人做事得对得起良心，大当家若非顾念旧情，岂会容你至此？”季灵儿仍喋喋不休，最后又讥讽地补充：“哦，抱歉，我忘了您没有良心。”
“季凌。”满堂哗然中，一道清越声音响起。
防着与小灵儿重名，季灵儿沿用了在学堂时的名字，此刻听秦劭语气清冷唤他，竟恍然生出错位之感。
秦劭从外面进来，走到季灵儿身边，不动声色将人挡在身后。
目光沉静地扫过堂中众人，肃声开口：“我秉承恩师遗命，行正道，肃行规，处置孙掌柜是因其货品掺假，损害商行百年清誉，若有偏袒，才是愧对诸位信任。至于这位——”
秦劭偏头看了看她，正色道：“商行并无女子不得入行的规矩，任人唯能，与性别无碍，若有不服的，大可来向我陈情，但凡有理，无不采纳。”
...
待众人悻悻散去，秦劭转过身垂眸看她，芙蓉似地面容因激动染红，眼中熊熊火焰未熄，一瞬不瞬与他对望。
“盯着我瞧什么？”季灵儿先开口了。
秦劭：“你如何知晓孙掌柜的事？”
连他都不曾得知。
季灵儿歪头问她：“我说了你信吗？”
“你要说过我方能辨析信与不信。”
什么人呐！自己方才那般护着他，竟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季灵儿怄气地将下巴一拧，“我偏不告诉你。”
耍性子的模样与表妹凌烟如出一辙，可据凌烟说，小女儿情状的嗔怒只对亲近熟悉的人，秦劭确信此前从不识得眼前人。
薄唇抿成一线，百思不得其解。
[红心]
番外是假设，不会写很长，所以感情线会进展快一些，基本一章一个阶段，不代表秦某人经不起考验哈[狗头]
话说回来，我们这么漂亮聪明又会霸气护夫的女鹅，哪个能不沉沦[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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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护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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