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歌借着余光,看清面前人的动作。他双手搭在扶手上,下颚微扬,一副对现场有着绝对主权的模样。
“既然你不承认药丸的事,不如我们谈谈其他的。”
声音慢条斯理,吐字清晰,低沉的声线里带着一种冷淡的味道。
余歌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歪头,“谈什么?”
谢深拿出文件摊开,旋转一圈将文字倒正:“熟悉吗?”
他五指张开摁着文件,灯光落在骨节分明的手上,手背微凸青筋,又有一种力量感。余歌想起武器库里面的脊骨剑。
俯身,眨巴眨巴着清澈的眼睛:“嗯,不太熟悉。”
她视线根本没有落在文件上的文字,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
谢深眉眼未动,五指手拢成拳,扣在文件上:“看文件。”
余歌正回身体,手挡在眼皮前,叹气:“灯照得我眼睛痛得很,那字又跟蚂蚁一样。”
谢深自不喜欢她这副小聪明十足的模样,但还是抬手把灯头转回来一点。
刺眼的灯光转移,余歌闭上酸涩的眼睛,好一会儿,缓缓睁开眼。
因为长久的明亮,房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黑,好一会儿,陈设的轮廓才慢慢在视野中显形。
对面人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冷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不满的薄唇,余歌心脏咯噔一跳。
下午的那位谢参军。
这居高临下的眼神,望一眼便一辈子忘不掉。
他们星云军是闲的吗,连警署里的案件都要过问,还是说这位天龙人缺政绩。
余歌腹诽,却知不能露怯,装作没认出来的模样,顶着审视打量的眼神,把头迈进身前的文件。
她读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好像是第一次读到文件里面的文字图片,时不时微瞪大眼睛,似是很吃惊。
谢深看着她:“数日前,有人举报校内学生成绩作假,学监会介入调查,发现校内那些短期内成绩大幅上涨的人是服用了一种叫归日的药丸,顺着蛛丝马迹,警署查到售卖药丸的是一名叫周猛的在校生。就在警署出动人力抓人找上门的时候,他——”
谢深微顿,交叉胸前的手松开,掌心撑着扶手,前俯身体。
对面靠近,像缓缓张开的大网,余歌却不退反进,上半身前送:“他什么?”
两人的脸仅有咫尺之距,余歌能看清他脸上每一个毛孔,她看见他耳垂下有一道小小的疤,像蜈蚣爬过的那样。
闲暇的时候听同学说起过谢家的故事,相比其他兴盛百年的家族,谢家只是才崛起的新贵而已。
谢家长子谢冼初露锋芒时被人断言日后必掌权帝国,有人听信,想要在树还没长成时将其折断。但他们始终没找到机会对谢冼下手,退而求其次,盯上尚未成年的谢深。
谢深在一天放学途中遭遇了绑架,消失了一天,谢家出动了所有的人力都未曾寻到蛛丝马迹。
却不想当日天蒙蒙亮时,消失的谢深遍体鳞伤地回来,身后用绳子拖着三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时谢深才十六岁,把三个绑架他的人负重带回来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是捆了他们手脚还堵住嘴,让他们一点点地感受死亡的降临。
据说这耳垂下的疤痕就是那场绑架案后留下的。
余歌视线从那道疤上挪开,对上谢深的眼睛,天气故作天真,“他怎么了?”
谢深偏头,唇瓣轻轻附到余歌耳骨边,好像要跟她分享一个亲昵的秘密:“他死了。”
暧昧的氛围瞬间冷去。
余歌猛然后退拉开距离,面容怔然:“怎么会?”
谢深靠回椅背,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你不知道?”
余歌皱眉:“我该知道吗?”
谢深起身,慢条斯理地绕到她身后:“我怎么觉得你该知道呢。”
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余歌没有动作。
忽然,有东西瞬间靠近,大脑拉起警报,她手肘条件反射往身后一击,却被利落地制止。
谢深一手钳制余歌的手肘,一手攀上她的后脖。
他动作有点像情人间抚摸按摩那样的亲密,但现实是脆弱的后颈被扼住。
余歌不禁伸长脖子,“长官,严刑逼供可不太好。”
谢深双手一松。
余歌看着他走回桌前,点了点自己的后颈,“周猛被发现的时候,后颈有很明显的重击伤痕。”
“死因是这个?”
“他腹部检查出大量的药剂,法医鉴定是过量的药剂引起肾上腺素飙升,导致内循环生态不稳定,瞬间污染加重至死坏,当场身亡。”
余歌低头,文件正好被她翻到最后一页。
页尾有张全彩的图片,一滩血迹中躺着一个人,不,或者说是一堆肉泥才对。
这是明显的污染至死。
这种情况下,逝者无法得到安葬,因为他们的血肉不仅会破坏环境,还会增加其他人污染加重的概率。
“经过检验,现场只有周猛的污染痕迹。这种剧烈的暴动,附近一公里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产生污染溢出。”
谢深嘴角勾起,眼神确实冷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抹去自己的污染痕迹的。”
图片很是血腥,虽然她不怕,但瞧着膈应。余歌合上文件,缓缓抬眼:”长官,你这个问题充满陷阱,我都没去过现场,怎么会有抹去痕迹这一说呢。”
谢深不语,打开桌边的全息投影。
昏暗的房间瞬间亮起蓝色的光芒,一张图片被投射在半空中。
照片里一男一女,男人背对镜头,女人的脸有些模糊,两个人凑得很近,像是在交谈很重要的事情。
谢深调动全息投影,女人的脸被放大几倍,正是余歌的样貌,“周猛的死亡现场附近一带都没有监控,于是警署就调查了他近来的行动轨迹,而在众多接触周猛的人中,你最可疑。”
余歌盯着画面几秒,转向谢深,清澈的眼睛十分平静:“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这张照片是周猛来找我谈事,他要我加入他一起售卖药丸。至于为什么,长官你可以去学校打听打听,学校里面没有我不认识的同学,周猛想要通过我去攀搭上他的目标。”
“但我这个人嘛,为人处事很有原则,违反校纪的事情从来不做,他纠缠我许久,我每次都拒绝了他。我没有杀他的动机,说实话,我都害怕他多次被拒绝而怀恨在心,哪天晚上敲我闷棍呢。”
谢深轻笑,纵使笑,也带着居高临下的霸道:“但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或者说,你本来是有的。”
余歌手微微蜷动。
谢深将这幕看在眼里,眉毛动了动:“尸体毁坏得很严重,法医只能把死亡时间精确到几个小时之内的时间段。那天你杀了周猛后,紧接着赶去和七皇子会面,如果顺利,七皇子将是你的人证。但很可惜,你和七皇子的恋情败露,你赶到的时候,七皇子已经被皇家卫队带走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静到好似都能听见全息投影机器内部运行的电流声。
余歌定定地盯了谢深良久,最后塌下腰背,靠到椅背上:“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深道:“你是指案件真相,还是你们的恋情?”
不等余歌回答,继续,“七皇子被抓的那天,我在皇宫正好撞见宫人禀报,说学校把他的小女朋友退学。但我想,那名被退学的女生根本不是他女朋友。”
额前的碎发落在余歌的眼皮上,她眉头无奈地微蹙,低头喃喃:“是啊,他性格直来直去,根本不会撒谎。即使当时做出生气暴怒的反应,也很容易被旁人看出端倪。”
垂眸沉默片刻,似是在思念,接着抬头直视谢深,“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但是我并没有杀害周猛,或者说我才知道我没有杀害他。”
“那天周猛约我到那个地方,逼迫我和他合作。我自然说不,结果他就威胁我,说会举报我是售卖药丸的人。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豹子会在我的抽屉里发现药丸,这都是周猛提前布好的局。”
“很显然,我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在争辩过程中不知道谁先动的手,我们打了起来。他见不敌我,一下吞了好多药丸,我害怕他行为暴走,就给他后脑勺重重一击,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倒地了。”
“我见情况不好,又因为有约在身,我当下转身便跑了,不过几百米,确实感觉到身后有异动,但因为太害怕,并没有折返回去。后来第二天第三天见人没来学校,我便知道周猛死了,而在你没说死因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我杀了他。至于你说的现场为何没有我的污染溢出,是我联系七皇子处理掉了。”
谢深作出沉思状,道:“这么说,你是无罪的,是被威胁后的正当反击。”
余歌接话:“如果死因准确的话。”
忽然,房间响起一声哼笑。
谢深嘴角带着讽刺的冷笑:”你是觉得我不会向七皇子查证吗,或者说你笃定七皇子会为你做伪证。”
“谢参军。”
余歌皱眉,面容带着愠怒,“看来你就是想把杀人的罪名摁在我头上,不管我今天说什么你都不会听,是吗?”
谢深不语,摁下桌边的按钮,昏暗的房间骤染大亮。
余歌眼睛一晃,不适地眨了眨,再睁眼,谢深已经站到身侧。高大的身材挡住她像座山一样,面容晦暗充满压迫感,声音像雪一样冷:“来人。”
下一刻,门被打开,一名军官走进来,“长官。”
谢深侧头问他:“基因分析进度如何?”
军官道:“报告长官,十分钟前已送到国家基因检验科,预计三分钟后会有结果传来。”
“很好。”
谢深低头,看向余歌,“你现在有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考虑。”
余歌坐在椅子上,梗起的脖子带着一股不屈的味道:“考虑什么?”
谢深看着她,眉间有融化不去的冷:“真相。”
军官像雕塑一样站着,沉默在房间内蔓延。
余歌静静地看着谢深,任由发丝粘着脸颊,黑眸幽深平静,又带了点隐隐的不甘。
忽然,她双手抬起暴动似是要动手,但下一秒,锁圈感应到陡然攀升的心率,“嗞”一声电流,余歌浑身脱力,撞倒在桌面上,手臂带动肩膀止不住地抽搐,很是狼狈。
谢深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看了眼手表:“你还有一分半。”
真是不把她的名字当命啊。
余歌额头抵住桌面,笑起来,胸腔起伏不断,越笑越大声,笑声中混合着忍痛的闷声,笑得放肆、诡异。
谢深疑惑偏头,雕塑般的军官微动,都无法理解她此时的行径。
都到这种地步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余歌笑到岔气,干咳两声,直起上半身。
“长官。”
她抬眸,眼里半是戏谑半是挑衅,“你凭什么一副大局在握的姿态?”
谢深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不理解,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电击的余威还未散去,全身上下有种肿胀发麻的痒意,可余歌一想到下一秒她要说什么,便觉得这种痒意带上了兴奋,连声音都不禁颤抖起来:“你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吧。”
她带着甜甜的笑意,亲切到好似他们是许多年的老友,“相比之下,你好像更在意证明我的身份。听说你快结婚了,是吧,谢参军?”
她不再隐瞒她认出了他。
谢深皱眉。
余歌看在眼里,笑道:“七殿下和我提过,出身高贵的女纯净人们生来就由安息教负责教养,她们珍爱各自的家族,却更忠于安息教。对于一些与其联姻的家族来说,女纯净人们是又爱又恨的存在,各大家族依赖她们诞下新一代纯净血脉延续血统和地位,又厌恶她们时时以安息教为重。”
“你不想迎娶安息教出来的纯净女,又不得不遵守同等级通婚的规矩,在一筹莫展之际,而你看到了我。多好啊,一个不受安息教控制、无权无背景的纯净女正是你的好妻子人选。但是,谢参长——”
余歌哀叹一声,声音带着万般的无奈和惋惜,“你怎么知道我会接受你这么特别的——”
微顿,一字一句,“求婚方式。”
谢深眼神骤冷,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气。
他在想是把她嘴巴缝上,还是将她脖子折断。但可惜,他不能这么做,她是他唯一的办法。
这时,他手腕上的光脑亮了。
余歌觑一眼,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神情戏谑:“谢参军,你可得快点想办法讨好我,不然我会跟别人走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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