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温衍斜倚着门框,鼻梁上架着副黑色墨镜。他微微低头,从镜片上方露出那双带笑的眼睛,隐约还能看到他眼角的一道疤。
听说,那是他去北海道滑冰时受的伤,差一点就伤到了眼睛。
“呦,是你啊,妹妹。”
“你还记得我?”岑桉挑眉。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多少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但温衍是例外。他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眼底坦荡,没有那种刺人的鄙夷。
在他面前,岑桉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这话说的,”温衍嬉皮笑脸惯了,“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岑桉温吞地点了点头,故意追问:“那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温衍的食指在空中划了半天,终究没憋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觉尴尬,自来熟地圆场:“妹妹就是妹妹嘛,名不名字的不重要。”
岑桉敷衍地弯了弯嘴角,转身进屋。
温衍跟了进来,将手中的早餐袋子放在桌上:“妹妹,你吃早餐没?我给你带了早点,吃完我送你上路?”
上路?
岑桉眼角微微一抽,幽幽瞥他:“知道的你是送我去机场,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谋杀我呢。”
“唉,唔使介意呢啲细节??妹妹。”温衍飙了句粤语,把买好的早餐打开,一样一样的摆在了桌上。
岑桉还挺喜欢粤语歌和港剧的,虽然不太会说,但也大概听得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不许叫我妹妹了。”见谁都喊妹妹,她不喜欢这种被归类的感觉。
温衍摘下墨镜随手放到一旁,一脸不解:“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岑桉懒得回答:“换个称呼,上次你输给我一个月的那辆跑车我不要了。”
他翘着二郎腿,夸张地叹了口气:“得,你怎么跟洲哥一个样,净抓我小辫子。”
岑桉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那喊什么?姐姐?”
“加个姓名。”
“桉姐?”温衍从善如流。
“可以。”岑桉点头,接受了这个带着几分江湖气却又独一无二的称呼。
两人相对用餐,气氛一时安静。
岑桉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状似无意地开口:“怎么是你来送我?陆淮洲他今天很忙吗?”
“忙倒是不忙,但今天日子特殊。”
“哪特殊?”她回想了一圈,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
“每年春节前后,洲哥的奶奶都会押着他去雍和宫烧香拜佛,雷打不动,求个平安顺遂。”温衍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岑桉喃喃低语,低头喝了口粥,心中那点莫名的疑虑悄然散去。
“那他给你什么好处了?”她半开玩笑地问。
几次接触下来,岑桉觉得温衍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玩咖。让他大清早跑来接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若没点好处,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嘿,你怎么知道?”温衍没什么城府,笑道,“洲哥在北京郊外新弄了个度假村,半年左右竣工,里面有滑翔伞、赛道,刺激得很!到时候带你一块去玩啊?”
温衍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极限运动迷,上个月还在博客上晒过蹦极的照片,底下一群人调侃他“迟早要把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都玩个遍”。
“好啊。”岑桉随口应下。
吃完早餐,温衍送岑桉去了机场。
他将行李递给她,笑脸盈盈的挥手:“桉姐,一路顺风。”
岑桉接过行李箱拉杆,手探进随身的外套兜,摸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过去:“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陆淮洲。”
“这是什么?”温衍接过信封捏了捏,眼底浮出促狭的笑:“情书吗?这么厚?”
“别瞎猜。”岑桉嗔了他一句,叮嘱他:“你转告他,让他等吃完年夜饭再拆,我走了,拜拜。”
话落,她转身离开。
-
陆淮洲从老宅脱身的到俱乐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人送到机场了?”
“保证她一根头发丝都没受伤。”温衍将信封递给他,“桉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让你吃完年夜饭再拆。”
陆淮洲指尖捏着信封边缘,抬眼扫了温衍一眼:“桉姐?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温衍仰天长叹一口气:“可能是从你们一块在牌桌上坑骗我开始吧。”
陆淮洲懒得理他,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在手里掂了掂,指腹沿着封口轻轻一划,信封酒被拆开了。
他才不会有耐心的等到吃年夜饭再拆。
里面是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厚度远超他之前留给岑桉的数额,不用想也知道是她自己又往里添了不少。
他将红包翻转,背面一行清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祝陆先生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呦,有人给洲哥压岁啊?”旁边有人凑过来笑着打趣。
“字写的挺好,哪个妹妹这么有心了。”
陆淮洲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低低笑出声:“幼稚。”
他将红包随手搁在桌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转向刚才说话的人:“周楠,托你们家老爷子帮个忙。”
“什么忙?”
“春节后看看国外有没有心脏病方向的夏令营项目,给我留个名额。”
周楠一愣:“你要这做什么?难不成还想重回校园?”
旁边有人笑着插话:“陆公子这是要弃商从医了?”
陆淮洲要笑不笑的:“当个事办了。”
“成,”周楠会意地点头,“包在我身上。”
-
岑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街坊邻里坐在楼下晒太阳聊天,见到她回来了,他们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岑桉一年到头基本都不在家,只有假期回来,和他们不太熟,便没理会,拎着行李自顾自上楼。
“妈,我回来了。”
她走进客厅扫视一圈,最终在厨房里找到了于女士的身影。
于女士背对着门口,悄悄抬手擦了擦眼角,转过身时,眼眶还带着微红,却努力挤出笑容:“桉桉回来啦?”
“怎么哭了?”岑桉神情微变,快步走过去。
“没事,”于女士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发涩,“就是眼睛进了点沙子。”
岑桉心下一紧,忙着追问:“是不是之前那群人又来找麻烦了?”
“没有没有,他们没再来过。”
“那您为什么哭?”
于女士咬着唇,摇了摇头,始终不愿意开口,转移了话题:“你一路上一定累坏了吧,妈去买点菜,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
岑桉见状,便不再逼问,只点点头。将行李放回卧室后,她瞥见阳台角落,宋清风正独自倚着栏杆抽烟。
她皱紧眉头走过去,伸手一把将烟从他指间夺下,狠狠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语气有些急切:“你不要命了吗?居然还抽烟?”
宋清风的眸光暗了暗,视线落在她脸上,眼底像蒙了层雾。许是烟味呛着了,他忽然低低咳了几声,肩膀微微发颤,脸色透着几分病态的白。
岑桉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触到他单薄的衣料,见他这副模样,鼻尖猛地一酸。
她忽然想起刚到宋家的那年,她十岁,宋清风十四岁。
宋清风穿着运动服抱着篮球从门外跑进来,看见她,爽朗一笑。
于女士说,今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
十四岁的宋清风个子比同龄人高出很多,他放下篮球,蹲下身子与岑桉平视,那双眼睛含着笑说:“你好啊,岑桉妹妹。”
记忆里的宋清风,从来都是风光霁月、两袖清风的模样,哪像现在这般憔悴。
岑桉放软了声音,语气里藏着心疼:“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不记得了。”他垂着眼,长睫掩住眼底的情绪,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岑桉望着他苍白的唇色,声音里不自觉带了恳求:“戒了吧,好不好?”
宋清风抬眼看向她,女孩的眼眶泛着淡淡的红,他鼻头一酸,喉结动了动,轻轻点头:“好。”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风缓缓吹过。
静默良久,宋清风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桉桉。”
“嗯?”岑桉侧过头看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
“你恨我们吗?”
她沉默了。
风吹起她的发丝,目光望向远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她常年不在家,都有些记不清,他们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
岑桉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她对这个“家”印象最深的,是搬到这里来的第一年,宋先生生意失败,萎靡不振,一直酗酒。
喝醉了之后,他就动手打人。
你说他醉了吧,眼神迷离,脚步虚浮,看起来像是醉了。
可他偏偏只对她动手,从不伤于女士和宋清风半分。
他们两人在的时候还好,会拦着宋先生;可他们不在,宋先生下手丝毫不留情面。
那时候,岑桉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滚出这个家。”
有些话太重了,落在太轻的年纪里就会砸坏些什么。
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六岁过后,她就没有家了。
陈年旧伤像是被掀开了,轻轻抚摸上去的时候,还有些隐隐犯疼。
岑桉垂了垂眸,没直接回答,只轻声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跳舞,舞蹈老师都夸你有天赋。”宋清风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满是苦涩:“如果没有我们,你或许已经是一个出色的舞蹈家了。”
岑桉肩膀微微耷拉了下去:“可是,如果没有你们收养我,说不定我后面连继续跳舞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从小开始学习舞蹈,父母去世后,就被宋先生一家收养。
宋先生生前是做金融生意的,家境殷实,培养她弹钢琴、学吉他、学外语,各种兴趣爱好,只是唯独不喜欢她学跳舞,他觉得那是抛头露面、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于女士没有话语权,是宋清风偷偷拿钱,帮她报舞蹈班,让她的热爱没断了根。
岑桉至今记得,宋清风带她去舞蹈班报名时,她有些畏惧,迟迟不敢进去:“哥哥,万一被爸爸发现了怎么办?”
那时的她,乖巧、温顺,是街坊邻里的眼里的乖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爸妈眼里的乖女儿。
她从没有过半分叛逆,像个被精心打理的布娃娃,安静地顺着所有人的心意走,从不敢说半个“不”字。
宋清风闻言,微微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容温得像春日的风:“桉桉,你放心,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绝对伤不到你。”
直到高三那年,家里出了变故,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由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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