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洲一路扛着她,穿过“王府酒楼”后方那条灯光昏暗的通道,径直下了地下停车场。
他走到一辆黑色的奥迪A6旁,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按了下开关,车灯闪烁两下,他利落地拉开后座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天寒地冻。
陆淮洲侧过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声音里压着丝丝怒火:“刚做完胃穿孔手术就喝酒?你有几条命?真当自己是猫了?以为自己有九条命?”
岑桉胸口上下起伏着,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脑子一片混沌,抿着嘴唇,一时竟然想不到反驳的话,只倔强地回视着他。
他嘴角掀起一抹讥笑:“岑桉,在我面前不是很硬气吗?真遇到事不敢反抗了?欺软怕硬?”
他是真的动怒了,养那么久的小猫儿,不过就放养了几天,差点被别人欺负了去。
让他窝火的是,她这犟脾气,明明看到他出来了,却连开口求助都不肯。
这性子,也不知道到底像谁。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好好跟她掰扯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话未出口,却见那双熟悉的杏眸里,毫无预兆地蓄满了泪水。
岑桉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副强忍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猫儿。
所有未出口的训斥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陆淮洲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心头泛起一股无处发泄的无名火。
打不得骂不得,也说不得,娇气的不行。
见她不再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岑桉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擦了下眼角。或许是酒精壮胆,或许是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心一横,大胆地朝他扑了过去,跨坐在他腿上,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
一直强忍的泪水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而出。
这些日子,科室里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梁主任一次次令人作呕的试探和今晚变本加厉的骚扰、术后整夜整夜的失眠。
所有积压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眼泪浸湿了他毛衣的领口。
“陆淮洲,我好害怕。”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要是刚才她没有跑掉……要是……
她现在回想起来,才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我在这,怕什么?”陆淮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放柔了几分。
罢了,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她哽咽道:“可你不能一辈子陪着我。”
陆淮洲嗤笑出声,带着点好笑又无奈的神情,低头看着怀里哭成一团的人,鼻子红红的,眼睛的也红红的。
他伸手还算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眼尾漾起一抹痞笑:“一辈子这么长,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岑桉没有接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男人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突然恶作剧似的颠了下腿,语气带上了几分她熟悉的调侃:“不是说结束了,现在坐我腿上是什么意思?投怀送抱?”
岑桉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抬起一双被泪水洗刷得更加清亮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浓浓的委屈。
陆淮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收起混不吝的模样,眉宇柔和了几分,不再逗她:“不闹了,要不要和好?嗯?”
岑桉犹豫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她就吃这一次回头草,再没有第二次。
陆淮洲唇角刚刚扬起一丝笑意,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骤然又冷了几分:“刚才那男的叫什么?”
“梁邢。”
“行,”他没再多说,只是将她往怀里又按了按,“别哭了,一会该难受了。”
岑桉闭上眼睛,轻轻诶“嗯”了一声。
陆淮洲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司机过来开车。
她抬起泪眼问:“你要带我去哪?”
“还能去哪?”他替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回家。”
岑桉眼睫颤了两下,抿着唇靠在他怀里。
车子驶入位于东直门附近的中景濠庭。
这夜,两人同塌而眠,却难得的什么都没做。
岑桉刚哭过一场,又喝了点酒,头疼得厉害,在床上翻来覆去,难受得睡不着。
“陆淮洲,我头疼。”她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小声抱怨。
“给你揉揉?”他睁开眼,侧过身,温热的手指按上她的太阳穴。
“还是疼……”
“那吃点止疼药?”他耐着性子问。
岑桉一听到止疼药就想起住院时那些不管用的白色药片,果断摇了摇头:“苦。”
陆淮洲的好脾气都被磨没了,这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哄了。
她扯了扯他的睡衣袖子,温声道:“我想喝点甜的,行吗?”
“牛奶?”
“可以。”
陆淮洲撑起身下床。
岑桉也坐了起来,声音还带着浓厚的鼻音:“我能不能借你电脑用一下?”
“在书房,我给你拿。”
“好。”
陆淮洲去了趟书房,将一台笔记本电脑递给她,又去厨房给她倒牛奶。
他出去后,卧室里只剩下岑桉一个人。
她打开那台厚重的IBM ThinkPad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她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将手机通过数据线连接电脑,把之前值班时用手机拍下的梁邢在护士站与年轻护士举止暧昧的照片传了上去,还有一次他言语试探时,她悄悄用手机录下的一段音频。
她新建了一份邮件,收件人地址清晰地填上了医院纪委和校教务处的邮箱。
然后,她冷静地敲下了一份措辞清晰、证据确凿的实名举报邮件,详细陈述了梁邢的所作所为。
点击“发送”后,她看着进度条读完,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邮件发完,岑桉坐在闯入又等了好一会儿,陆淮洲还没回来。
倒杯牛奶需要这么久吗?
正当她心生疑惑,想下床去看看的时候,卧室门被推开了。
陆淮洲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透明的玻璃杯里,乳白色的液体混杂着丝丝红点。
岑桉接过来喝了一口,温度恰到好处,还有碎草莓和蜂蜜的味道。
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
“好点没?”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小口啜饮。
“嗯,好多了。”她点点头,将杯子递还给他。
胃里暖融融的,头疼也缓解了不少。
窗外是北京冬夜的万家灯火,而室内,只剩下安稳的呼吸声。
-
“梁主任被开除了?”
“性骚扰啊,真不要脸。”
公告栏前围满了白大褂,上面醒目地张贴一张纸:梁邢因受贿及严重性骚扰行为被医院正式开除。
岑桉抱着新的实习材料路过,脚步微顿,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盖着红印的处分通知。
一切终于结束了。
就在这时,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带着梁邢从行政楼方向走来。
不过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平日的儒雅风度荡然无存。
他被押着经过岑桉身边时,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她,充满了不甘与怨愤。
岑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别开了目光,像是看待垃圾一样,生怕被沾染上恶臭。
梁邢最终被押上了警车。
他离开后,周围的目光更多落在了岑桉身上。那些目光复杂,有钦佩,有好奇,也有担忧。
“就是她举报的……”
“真看不出来,这么文静的小姑娘,这么有勇气。”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医生挤过人群,来到岑桉面前,眼眶有些发红,声音带着激动:“姑娘,你真的很勇敢。我之前在消化科轮转的时候,他也……也骚扰过我。可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不敢说,总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你做了我们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你真棒!”
旁边另一位护士也低声开口:“是啊,他在我们护士站风评一直不好,有时候说话……很不尊重人,你太勇敢了。”
“我也不喜欢梁主任,人前一副模样,人后一副模样,这些年在科室不知道贪了多少油水。”
“岑桉,你真棒!替我们医院铲除了一个垃圾。”
“谢谢你们。”岑桉听着这些话语,感眼眶微微发热。
她昨晚发出那封实名举报邮件时,几乎已经做好了被非议、被孤立,甚至被反咬一口的心理准备。
她不管结果如果,不管要面对什么,她都必须让梁邢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甚至想过,如果医院选择息事宁人,她就一级一级往上告,绝不妥协。
这个世界的阴暗面让人窒息。我们被迫咽下排泄物一般恶臭的生**验,恶臭又窒息,总有那么几个人,总有那么一群人,愿意给予你一点温暖,让黑暗到此为止。
岑桉整理好情绪,抱着材料,来到新的轮转科室,内分泌科报道。
科室主任是一位姓赵的中年女教授,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看着岑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你叫岑桉,对吗?”
“是,赵主任。”
赵主任没有立刻交代工作,而是走上前,伸手轻轻抱了抱她。
岑桉身子微僵,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你很勇敢。”赵主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我也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看到你这样,我很心疼,但也为你骄傲。在这里安心实习,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这是一种来自母性的关怀。
她是女性,也是一名母亲,她懂这种感受,也愿意挺身而出帮这个勇敢的姑娘一把。
岑桉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点点头:“好,谢谢您。”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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