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翊晨与谢品言交换了个眼神。他们都读懂了余四两家的弦外之音——这哪是爷们儿不爷们儿,商阿木也是壮年男子。这妇人分明和他们一样,对金家相关之人也戒备心满满!怕金家使绊子最好的办法自是把这“未来姑爷”牢牢绑在自己这条船上,跟着金家人共进退,才更安全!
细雪落在崔翊晨的眉睫上,他心中虽有计较,却也无意在此刻与妇人纠缠。颔首道:“好,既如此,便依余夫人所言。涂公子留在大船照应诸位。阿木,你随我们上小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得瑟瑟发抖的众人,果断道:“ 天时不等人!诸位,登船吧!”
“哎,等等!等等!”崔翊晨话音未落,余四两那身形丰腴的妻子像只灵活的胖鹌鹑,又挤到崔翊晨身侧,脂粉香气混着狐裘的膻味扑面而来。她脸上堆着过分热络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刻意压低了本就尖细的嗓门,凑近 “商量”道:“崔御史啊……您看,这黑灯瞎火、风雪交加的,等会儿开船,能不能……劳烦您和谢司马的小船,在前面引路?让我们这艘大船,跟在你们的船后面走?这样……我们心里也踏实些不是?”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搓着冻得通红的手。
一旁的谢品言正检查着小船的缆绳,闻言差点嗤笑出声。他微微摇头,心中暗道:这妇人当真是算盘打得山响!恨不得所有风险都由别人挡在前头,所有便宜都由她稳稳占住!精明到了骨子里!不过眼下情势危急,实在不是与她计较这些微末心思的时候。想到这里,他便直起身,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雪粒,大步走到余妻面前,朗声道:"余夫人安心便是。"指了指自己和崔翊晨,“下官和崔御史比您更想早点回到杭州城里!自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尽心竭力。"
那胖妇人一听谢品言答应得如此爽快,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份得逞的喜色。她以袖掩口,发出“咯咯”的笑声,连声奉承:“哎哟喂!瞧瞧!我就说嘛!从长安帝都来的年轻后生——不不不,瞧我这张笨嘴!是年轻有为的官大人们!这人品气度……”说着眼风往崔翊晨脸上扫,“当真是比模样还要俊秀十分!有您二位在前头引路,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是一万个放心!十万个安心!” 她说着,满意地扭着腰肢,招呼自家男人和同伴登船去了。
在风雪与催促声中,两条船上的人开始陆续登船。大船上,涂博闻神色复杂地站到了船尾掌舵的位置,余四两夫妇、傅落生夫妇、陶家祖孙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踏入船舱,各自寻了位置蜷缩起来,以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小船上,商阿木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船桨,谢品言则站在船头,蹙眉望着那一片黑暗的前方河道。
海棠先一步踏上了小船,王心楠将手中的宫灯交到她手中。崔翊晨站在摇晃的小船中,向岸上的王心楠伸出了手,准备扶她稳稳下船。当她玉指轻轻搭上崔翊晨温暖宽厚的手掌时,忽然秀眉微蹙,非但没有借力下船,反而停住了脚步,稳稳立在岸边,握紧了崔翊晨的手。
崔翊晨被她这举动弄得一怔,催促道:“你别磨蹭了?拉着我,却迟迟不下来!”
“你先上来。"王心楠固执地拽着他。
崔翊晨无奈,足尖轻点船板跃回岸边:"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女不答,拉起他的手便转身,径直走向码头边缘临湖的石阶处。朔风卷着碎雪打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崔翊晨这才发现自己掌心被铁钉划破的伤口已凝了带锈迹的血痂。王心楠蹲下身,掬起一捧刺骨的湖水,不由分说浇在伤口上。
"小伤而已……"崔翊晨话音未落,第二捧水又淋了下来。少女的指尖冻得通红,她往崔翊晨的手掌冲了几钵湖水,又固执地拾起一捧雪花,搓开为他清洁伤口。“王……王小姐,皮外伤,无甚大碍。这雪水,太冰了……”
"小伤不治,后患无穷。"王心楠板着小脸道,又低下头看了看伤口,皱了皱眉,突然仰头道:"你再舔一舔伤口吧。更稳妥些。"
崔翊晨耳根一热:"不必了……"
“你真不舔?”少女那双漂亮的杏眼瞬间瞪圆了,“那我替你舔。"她说着就要低头。
崔翊晨慌忙抽回手,连声道:"我,我舔就是。"他窘迫地轻舔伤口,咸腥味在舌尖蔓延。王心楠这才展颜一笑,眸中映着雪光,亮得惊人。
崔翊晨胸中只剩下满满的暖意。他直起身,柔声问道:“这下,总可以走了吧?王大小姐?”
王心楠微微颔首,鼻尖在寒风中冻得泛红,却仍掩不住她眉眼间的灵动。"嗯,不过还有一事未了。"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清响,她竟反手抽出了崔翊晨腰间的佩剑。
"你这是作什么?"崔翊晨惊得后退半步,剑刃的寒光映在他错愕的脸上。
少女朝他嫣然一笑,剑锋一转,竟朝自己雪狐披风上的系的白绸带削去。绸带应声而断,她手法娴熟地将素缎缠绕在崔翊晨渗血的手掌上,指尖不经意擦过掌心,让崔翊晨有种酥麻感。
"待会儿划船少不得要你出力,若不包扎妥当,这伤口浸了寒水,我们何时才能到杭州?"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完紧了紧绸带,发梢沾着的几粒雪籽随着动作簌簌落下。
崔翊晨凝视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那专注包扎的模样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他喉头微动,想去握那双在寒夜里更显莹白的小手,终是克制地轻声道:"多谢王小姐。"转头望向雾气沉沉的河面,耳尖却比方才更红了几分,"我们该登船了。"
两叶扁舟悄然滑离金家梅屿的码头。两条船上,除了操舵引航的涂博闻和商阿木这两位与金家关联最深之人,各有一名男子主动承担了最耗费体力的划桨重任。小船由崔翊晨与商阿木划桨,大船上则是傅落生帮着涂博闻划桨。
初时,凭借天空尚有最后的余光,以及对码头附近水域残存的模糊记忆。众人尚能辨认河道,然而,随着船行渐远,两岸熟悉的梅林景致尽数隐入黑暗,四面八方只剩下几乎一模一样的、被积雪覆盖的芦苇丛和稍远处岸上模糊不清的树影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凝神坐在小船船头、努力在风雪中辨识方向的谢品言,眉头越锁越紧。他猛地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穿透桨声与风声问道:“……翊晨!你感觉我们划出来多久了?”
"这..."崔翊晨停下木桨,抬头四顾,无奈地答道,"“这天空……无星无月的,我如何能精准判断时辰?不过……我手臂已经有酸麻之感……似乎已划出甚久!”
“起码有两刻多钟,甚至超过三刻钟!”轻柔的女声自崔翊晨身边响起,王心楠抱着灯笼,转头对身后的海棠说道:“海棠,把你手里的那个蜡烛头给我一个。” 海棠依言递过。
王心楠接过那半截蜡烛,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灯笼中,借着里面那支快燃烧殆尽的蜡烛火焰,将手中的蜡烛头点燃。然后放入灯槽内。暖黄的光晕里,她举起了纤纤玉指:“刚才我们登船时这灯笼里的蜡烛,大概……有这么高。”她一只手指指尖在另一根手指上比划了一下长度,道,”寻常人家这般长短的蜡烛可燃两刻钟。但金家不同,他们府上所用蜡烛,无论是灯台里的还是这宫灯里的,皆比市面上的粗壮许多。"火苗在她瞳孔里跳动,映出眉间浅浅的忧色,“所以,依此推断,我们至少已在水上划了肯定不止两刻钟!甚至已超三刻钟都说不定。”
谢品言闻言,脸色骤然变得更加凝重,他霍然转身,锐利的目光射向后方掌舵、此刻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商阿木,声音陡然拔高:“阿木!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认得这里的水路?!”
商阿木被谢品言这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船桨差点脱手。他委屈地答道:"谢司马明鉴!小的虽是仆人,在金府也算是个管事的,平日里干的都是伺候主子、迎来送往的体面活儿!这西溪梅屿,小人是进进出出许多次不假,可……可那都是乘着画舫或摇橹船,舒舒服服地坐着,何曾……何曾需要亲自做这等脏活累活啊! "他望着四周黑黢黢的河道,话音有些颤抖,"白日里我或许还能辨个方向,现下、现下这...这大雪夜的…人实在是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啊!”未说完,船身突然擦过暗礁,惊得众人慌忙扶住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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