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那个丑疙瘩,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表皮,又凑到鼻下嗅了嗅:“还没全干透,不过这阴干的手法还算妥当,没糟践好东西。”
林芜惊呼了一声,不敢置信道:“这、这土疙瘩,还能比野艾蒿值钱?我也不懂这是何物,在山上躲雨时胡乱挖的,拿回屋里放着有些时日了。”
老掌柜瞧着她一身粗布衣裳破破烂烂又不合身,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额发也被汗水浸湿,黏在颊边,想必是天不亮就从村里赶路过来。想起她方才那包野艾蒿只卖了二十几个铜板,顿时倒也有些怜悯。
“品相不错,一斤七两,”老掌柜拨了拨算盘,温声道,“算你一贯钱可好?”
林芜瞪大了眼睛,像是被这个数目吓到了:“天、天老爷!一贯钱?”
她慌乱地摆着手,又赶紧收回抓住手上的小篮筐,连忙说道:“多谢阿翁!”
“若是往后还能寻到,记得要彻底阴干。切忌暴晒,否则药性就差了。”老掌柜耐心嘱咐道。
“记住了,记住了!”林芜连连应声,顺势又问,“对了阿翁,我还在家晒了些野薄荷,不知药铺收不收?”
老掌柜闻言笑了笑,一边取出戥子仔细称好碎银推过来,一边摇头:“薄荷价比艾蒿更廉。这东西生得贱,一长就是一片,寻常药方里用得不多,也就是夏天偶尔有人来配些清凉散,卖不上什么价。”
“也是。”林芜心里那点侥幸顿时散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有这么多。
她低头看着那银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阿翁……能否换成五钱银子,再兑些铜钱?我过两日得去走亲戚,想买身体面衣裳。”
“应该的。”老掌柜和善地应下,很快换了五钱碎银并五百二十五文铜钱推过去。
沉甸甸的铜钱串被林芜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临出门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小声问道:“阿翁,请问城里可有银匠铺?我想把旧银簪打成两个小手镯。”
“出了门往右直行,岔路口左拐进巷子就是何记银铺,”老掌柜热心指路,“老何手艺好,价钱也公道。”
林芜千恩万谢地退出了药铺。直到过了街角,她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运气不错,遇上了厚道的掌柜。不知道山中是否还有何首乌,回去可再寻一寻。
按照药铺老掌柜的指点,林芜很快找到了那间藏在巷子深处的小铺面。铺子窄小,门楣低矮,远远就能听到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她走过去,朝里望了望,只见一位老师傅正低头忙活,一位穿戴体面、发间簪着银钗的大娘正要往外走。
林芜侧身让路,抬脚轻轻迈进门槛,朝那老师傅小声问道:“请问……是否是何阿翁?”
“怎的,有何事?”老银匠从活计里抬起头。旁边那位大娘也停下脚步,好奇地望了过来。
“我……我想给亲戚孩子打两个素圈的银手镯,做满月礼。”林芜声音轻细,带着几分局促,“药铺的阿翁说您手艺好,价格也公道。”
这话一出,旁边那位大娘刚迈出门的脚倏地收了回来。她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林芜。这妇人年纪不大,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还有些破烂,竟说要打一对银手镯,还是给亲戚孩子的?她不由地又往铺子里挪了两步。
“你是自带银料,还是在我这儿出银?”老银匠神色如常,公事公办地问。
“我带了银料,”林芜连忙答道,从布包里小心取出那两支被毁得不成样子的银簪,“阿翁,您瞧这够打两个小孩戴的素圈手镯不?不用太大。”
老银匠还没开口,那伸长脖子往这边探的大娘忍不住“哎哟”一声:“这好好的簪子,怎么糟践成这副模样了?”
“家里孩子不懂事,偷翻出来玩耍,又折又划的……等发现时,已是这样了。”林芜局促地移开了视线。
老银匠接过银簪,在手里掂了掂,又轻轻敲了敲:“银料是好的,九成九的足银。一支簪子能打一个小手镯。要雕什么纹样?”
“阿翁,雕花和不雕花,在工费上差多少?”林芜小声问道。虽然她肯定是不要任何纹饰的,雕花必有损耗,将来拿去典当就不值钱了。
“雕花自然贵些。简单缠枝纹一百文,虎头纹一百五十文,素圈四十文一个。”老银匠一边说,一边端详着那两支银簪。
“嚯!”林芜适时地倒吸一口气,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被这价钱吓着了。一支银簪统共也就三钱重,简单的雕花纹竟要抵上三分之一的银料价。
“那……那便打两个素圈的就好。”她犹犹豫豫地小声答道。
那老银匠端详着银簪,啧啧两声:“这银簪子原来的做工不错,可惜了。”
听到“做工不错”几个字,林芜心里一跳,急忙做出伤心状,垂下眼睫:“不瞒阿翁,这本是我的嫁妆。娘家早年光景好些,爹娘特意为我置办的体己。”
一旁的大娘听得越发好奇,忍不住插话:“既是你自个儿的嫁妆,怎的如今要拿出来,给亲戚孩子打物件了?”
她抬起袖子,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才继续絮絮道来:“家中小姑嫁得好,如今添了个小郎君,眼看就要满月了。我们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余钱备礼?可婆婆说……说我郎君已亡故,往后家里也没个人撑门楣,一家子女眷,往后指不定还得仰仗小姑家接济,小姑在闺中时又待我家小娘也是极亲厚的,这才咬咬牙,让我把簪子融了,打成手镯送去,好歹……好歹面上光鲜些,维系个情分。”
“哎——呀!”那大娘听到这里,猛地一拍大腿,嗓门又亮又急,“你糊涂啊!嫁妆是女子的傍身根本,何况你这无依无靠的境况!哪能轻易动它!”
“我……我晓得……”林芜被她吼得一颤,脑袋埋得更低,像在说服自己,“可这簪子被孩子糟蹋成这样,日后也戴不出去了。我娘家也没个人,爹娘早已故去,唯一的大兄早年赴凌州经商,这一去就再没音信。我、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只盼着小姑能念着这点好,日后能拉扯我们一把……”
方才在路上听来的地名,很快也被她派上了用场。
那大娘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好奇已被怜悯取代,摇头叹道:“也是个苦命人呐……”
“阿翁,这镯子何时打好?”林芜用袖口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小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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