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柯予面向我，就事论事道：“我认为填海这件事确实投资太大了，海滨乐园的选址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这是钱的问题吗？”我抬头看柯予，冷笑着反问。
如果今天这件事仅仅是针对海滨乐园的选址，我不会如此生气，但这摆明了是在给我好看。
柯予微微皱眉，“爷爷的事猜测众多，现在局势不稳，贸然上马这样大的项目必然会引起争论，可以先缓一缓。”
缓一缓，缓一缓！缓到猴年马月！爷爷的身体能等得起吗？我梗着脖子问柯予：“所以你也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
我这是在逼问柯予的态度，我承认此时的我尤其需要他的支持，然而柯予选择了沉默。
“我知道了。”他的答案很清楚。
我不知道该说他是理智还是固执，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哪怕是错的，他也该坚定地站我这边，陪着我扛到底的，但他没有。
巨大的失望涌了上来，电梯门开，柯予还要追上来，我喝止了他：“别跟上来！”
柯予不放心：“你去哪？”
“你随我去哪，我现在不想见到这些人！”
司机为我打开车门，将我的轮椅收起来放进后备箱。我坐在后座上，在车启动前对柯予甩下一句：“我也不想看到你。”
话落，我合上窗，不再看外面的柯予一眼。
工作日的大白天，城市车流不息，司机将车驶入车海，问我：“柯总，您要去哪？”
我不想回云畔庄园，也不想回酒店，注视着车窗外的海州岛，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我冷冷给出两个字：“随便。”
司机便把车往大道上开，一路经过的都是我看惯了的地方，恢宏气派的商业大楼里却是一个个狭窄的格子间，光鲜亮丽的上班族疲于应付一件又一件琐碎的事。
普通人的生活如此无趣，我的又好到哪去？
出生在柯家这样的家族，继承家业将柯家发扬光大是刻在骨子里的观念，我从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我一直努力想做好，可有时候我也很吃力，此刻我竟然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我唯一的人生选择？
可是不是我又还有谁？难道就让爷爷一辈子打拼下的家业拱手让人吗？这绝对不可能。
真烦。
车驶离了商业区，车道两旁是新建的楼盘，为了助力旅游业发展，海州岛的新建楼盘都设计得非常漂亮，与自然美景融为一体，让人不经意经过都会忍不住感叹它的美丽。
云畔庄园更是美，可是没了爷爷，明明一草一木都和原来那样被静心照顾修剪，却仍是像失去了生气。
远处有一片老房，低低矮矮，层层落落，是海州岛原来房子的样貌，看上去很有生活感和烟火气。望着这些街巷，我忽然给司机说出一个地址。
车在一条窄街前稳稳停下，街边是些商铺，大多是很生活化的超市、洗衣店之类的店。
其中有家蛋糕店，门头上的名字与邱晓桦给我带蛋糕的盒子上的一样，这家店店面不大，门头也普通。
“欢迎观临！”
一道电子女音和风铃声随着门开一道响起，门开的瞬间香甜的气味便飘了出来。
听见有客人进来，货架旁一个正在摆放面包的女孩立马抬头高声应道：“您好，欢迎观临！”
看见进来的人，女孩稍稍愣了下，这家店的地理位置，顾客多是附近小区的居民，来不及吃饭的年轻上班族，或者跟家长吵着要吃甜食的小孩，全套西装还坐着轮椅来的，可能不多见。
见我行动不便，女孩忙放下正在整理的面包，朝我小跑过来，热情招呼道：“先生，您需要什么？我可以帮您拿。”
“小锐！”
店里工作间的窗口，邱晓桦探出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
邱晓桦意外又惊喜，这家店的蛋糕是现做的，她正在工作间忙碌，听到外面的动静随意一瞟，没想到竟会是我。
她朝我挥动的手掌上还沾着面粉，匆忙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对我说道：“你等我下，我马上出来。”
我看了下店里，里面虽小，但在玻璃橱窗的一角放了两张桌椅，我便先一步过去坐下。
工作间里还有个蛋糕师，邱晓桦快速交待了两句就从工作间走了出来。
过来时，她手上拿着新鲜出炉的面包片还有几个蛋糕，端来放在桌面上，仍是觉得不够，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去拿。”
我叫住她：“够了。”
我不饿，也不是来吃东西的，就是转了这么久，没什么地方想去，忽然想来看看她。
派人查她信息时我便知道她回来后开了家小店，她给我拿的蛋糕盒上也有这家店的名字，爷爷当初是看中邱晓桦贤惠能干才选定她当的儿媳，我没吃过她做的饭菜，但面包甜品味道确实不错。
甜蜜的气味让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本来没觉得饿，这会儿倒是被勾出了点饿意。怕我不够吃，邱晓桦拿了好几种口味造型的蛋糕，我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对桌的邱晓桦静静看着我吃，眼睛定定注视着我，母亲这样看孩子吃饭的眼神，我过去从没感受过。
烤炉里又有新的糕点出炉，店员女孩从窗口接过，一一摆上货架，偶尔有客人进进出出，生活简单而美好，这个过程中，我感到了些许轻松。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在我吃完一个蛋糕时，邱晓桦问我。
我微顿了下，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邱晓桦便将另一个蛋糕推到我跟前，说：“甜食能让人心情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吃蛋糕，一个不行，就两个。”
我又将小勺舀了勺蛋糕，两种不同的口味，味道却不冲突，都是淡淡的甜，会让人生出幸福的甜。
阳光从橱窗照进来，给这个静谧的角落增添了温馨的质感，我却打破了这个氛围。
“你当年为什么被赶出柯家？”我没有预兆地发问。
上一秒还沉浸在母子相处的温馨氛围里，下一秒便被当头一问，毫无准备的邱晓桦神情明显慌了下，注视着我的视线躲闪起来。
“你们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我的语气不是愤怒，而是沉重的无奈失落。
邱晓桦抿紧的唇暴露出她的纠结，良久她才松了口。
“因为我犯了很大的错。”说起这句时，她躲避我的视线下意识看了我一眼，又垂下。
“具体什么错我现在真的不能告诉你，小锐，”邱晓桦近乎祈求地望着我，求我不要逼问她，又为自己辩解道：“我也是被骗了，是被人利用的！”
“谁？”
既然什么错她不肯说，那这个让她犯错的人她没必要隐藏。邱晓桦再次陷入纠结，两只手的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不停地揉搓。
然后她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孟荣飞。”
我的心咯噔了下。
这个名字太久远了，这个人的所有痕迹也几乎从柯家消失了。秦叔是跟随爷爷多年的副手，那我爸自然也有副手，孟荣飞就是我父亲的副手。
按道理，副手应该是最忠诚于柯家的人，会一辈子追随他的主人，但不知什么原因，孟荣飞后来下落不明了。那时我还太小，对这个人没有印象。
邱晓桦接着说起：“你爷爷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太相信他选的副手！”
她带着恨意说：“我嫁给你爸就是孟荣飞一手促成的。”
这句话实在让人震惊，往事终于在我面前掀开一角。
“孟荣飞知道老爷想给你爸选妻子，有很多大家族的女孩争相想嫁进柯家，但你爷爷不要，孟荣飞在柯家这么多年，自然清楚你爷爷喜欢哪种性格类型的儿媳，我当时大学毕业来柯氏应聘，面试时碰见了他。”
“我是最基层的员工，和他没什么工作上的接触，但是他估计一开始就留意到了我，之后在公司对我很照顾。”
“我对他十分感激，有一天他私底下问我，对柯总有什么想法？”
我被问懵了，没能马上理解他的意思，他又跟我说明白了些，就是我喜不喜欢柯总。
讲这些时邱晓桦完全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充满怀念的说起了我的父亲：“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柯总呢？他长得帅又气质出众，最重要的是他很温柔，即使对最底层的员工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柯总是什么身份？这种梦我做都不敢做的，可孟荣飞说他可以让我嫁给柯总，我还以为他在拿我取乐，但他非常严肃，对我说唯一的条件就是以后都得听他的。”
“对于我这种平凡女孩来说，这是从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一生只可能有一次的机会，所以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要试一下，于是我答应了。”
“在孟荣飞的安排下，我有了在你爷爷面前偶尔露脸的机会，而且他会不经意说起我，说我的好话，把我塑造成了爷爷满意的形象。
后来，我真的就嫁给了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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