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笙第一次遇见杜辰良,是在她14岁那年的除夕夜,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羽绒服,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站在巷口拿着手机拍下了她被欺负的过程,哪怕时光变迁,她都不会忘记他望向她时,那双明亮的双眸,如同太阳那般温暖炽热。
北镇的冬天刺骨的冷,路上的行人稀少,显得格外冷清,吕笙提着一瓶酱油,缓慢地往镇尾巷口走去,那是离家最近的一条巷子,她要尽快赶回家去,母亲吕琬琰还在家里等着她拿酱油回去呢,这是她们母女来这北镇上过的第一个新年。
她抬头望着天空,那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今天早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等到中午雪才渐渐变小,白色的雪花被冷风卷着打旋,如同精灵般在空中飞舞着,最后缓缓洒落在地上,此时小巷的青石路上已积满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寒意顺着鞋底直往骨头缝里钻,吕笙冷吸一口气,搓了搓被冻的通红的手,收紧了身上的棉衣,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了。
小巷两旁的矮墙爬满干枯的藤蔓,冻得发硬的枝桠在风中呜呜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忽然迎面飞来一团白色的雪球,啪叽一声砸在吕笙的脸上,那雪球瞬间炸开,细碎的雪从她的脸上慢慢滑落,滑到她细长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呀!这不是咱们学校的三好学生吕笙嘛?真是不好意思呢。”
吕笙抬起头,视线落在面前那群裹着厚重羽绒服的女生身上,她一眼认出了领头站着的是她们班的班花许馨予,只见她有意无意的拍了拍手上的雪渣,脸上俨然一副无辜模样,笑着望向她,好似刚才那团雪球不是她故意砸过来的,而她旁边站着的都是平时在学校里跟她玩在一起的女同学,只见她们手上各自拿着一小团圆滚滚的雪球,双手来回摆弄着,她们每个人都带着笑意盯着吕笙,让吕笙觉得仿佛下一秒这些雪球即将都要砸向她。
吕笙垂下眼没有理会,撺紧酱油准备绕过她们往前走,可刚走到她们身侧时,她忽然感受到她的背后有一股推力,她没来得及反应,脚在积雪里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往前摔去,摔倒在雪地上,手上的酱油也被甩到了墙上,瓶子破碎,褐色的酱汁洒了一地,染黑了地上一小块白雪。
吕笙趴在雪地上,指尖被冻得发僵,此时她的右膝盖传来一阵痛意,应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不小心咯到了地上的石头,她忍着痛意蜷缩着膝盖,放在地上的手用力撑着身体,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哈哈哈哈哈,她这样像极了那水池里的王八!”
“还是只叫都不会叫的王八!”
“所以她在清高什么呢!”
刺耳的哄笑从背后炸开,像针一样扎进耳膜,吕笙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咬着下唇准备往前走,她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想尽快回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与她们多纠缠,可等她好不容易站直后,许馨予带着那群女生像围猎般涌上前,步步紧逼,将她困在了巷子的拐角处。
吕笙踉跄着撞在墙上,后背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右膝的钝痛瞬间翻涌上来,让她忍不住微微曲起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抬起头,迎上的是一张张或嘲讽、或得意、或幸灾乐祸的脸。许馨予站在最前面,嘴角勾着刻薄的笑,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吕笙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低下头,那双温润水汽的眼睛此刻像被寒风吹过的湖面,结着一层冷冽的冰。她很安静,安静得似藏着一股不肯折腰的韧劲。
“吕笙,你就是个哑巴,凭什么周凯杰要对你这么好?”许馨予语气里淬着冰似的质问,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针,死死地扎在吕笙身上。
听到这话,吕笙恍然大悟,抬着眼望向许馨予,她似乎明白了许馨予一直以来对她的恶意。
原来竟是因为周凯杰。
周凯杰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的耀眼从不是凭空而来,他的父亲是大学音乐学院的教授,母亲是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从小就受父母的熏陶,骨子里就带着对艺术的敏感与热忱。他擅长弹钢琴,所以每次学校文艺晚会总能看到他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因此他受到很多女生的追捧,毕竟在这花季的年纪,遇到如此惊艳的人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至于她与周凯杰的交集,源于吕笙经常帮他的曲作词;吕笙从小患有失语症,后来配合治疗有所好转,虽然表达的不够清晰,但起码会说话了,但后又因为父母离异,变得不爱说话,久而久之就不说话了,她喜欢待在安静的角落,她喜欢看书,文字成了她唯一的伙伴,她的课桌抽屉里永远躺着厚厚的笔记本,封面被摩挲得发皱,里面却写满了鲜活的世界。她的习作曾在市级中学生文学比赛里拿过奖,被老师刊登在学校公告栏里。
周凯杰找到了吕笙,他笑着将曲谱递到了她的面前,一脸真诚的对她说:“吕笙,我写了段旋律,但始终写不出合适的词,你文采好,可以帮帮我吗?”
因为吕笙不说话,学校里同学都不爱接近她,觉得她是个孤僻的哑巴,而周凯杰如此真诚的请求,成了两人交集的开端。周凯杰会带着刚录好的demo来找她,耳机一人一边,他跟着旋律轻哼,她会根据旋律写出最适合的歌词;
吕笙偶尔会把写好的歌词放在音乐教室的窗台上,周凯杰路过时会默契地拿走,回来时总带颗她爱吃的柠檬糖,用便利贴写着“第二段副歌歌词绝了,唱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们的交流一半靠耳机里的旋律,一半靠纸笔,安静却充满共鸣,像两个在音乐里找到同频的灵魂。
可这份纯粹在旁人眼里却变了味。许馨予曾抱着自己写的歌词去找周凯杰,会被他指出“文字太浅显,少了意境”,转身就看到周凯杰笑意盈盈地站在吕笙课桌旁,跟她介绍他新写的曲谱。她认定吕笙是用“哑巴”的身份博同情,用文字做诱饵,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关注都抢走了,她的不甘与嫉妒恨不得把吕笙烧穿。
“馨予,跟她废什么话!”身后的孙菲往前凑了凑,交叉的双臂在胸前抱得更紧,她斜睨着墙角的吕笙,嘴角撇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我早看她不顺眼了,干嘛不把她教训一顿,看她下次还敢不敢靠近周凯杰。”
许馨予轻笑一声,踢了踢吕笙脚边的雪:“今天是除夕夜,这么喜庆的日子倒不如给她过个难忘的节日。”
话音刚落,两个女生上前按住吕笙的胳膊,另外几个女生拿起手上的雪球肆无忌惮地朝吕笙身上砸去,有的砸到脸上,有的砸在她脖子上,有的砸在她胸前,吕笙没办法挣扎,只能任凭雪球一个接一个的袭来,麻木感顺着神经蔓延开,而许馨予就在一旁看着,得意的欣赏这场好戏。
“你们这群人在干什么!”
此时巷口突然传来一声清冽的男声,穿透风雪撞进耳膜。那群女生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拐角处的巷口站着一个身影,男生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羽绒服,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围巾,颜色艳得有些突兀,却在一片素白风雪里格外显眼。他的手里正举着手机,手机上的摄像头似乎正死死地对着她们。
“你是谁?” 许馨予挑眉反问,但语气里的嚣张淡了些。
“我是谁不重要。” 男生往前踏了一步,厚重的雪地靴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 轻响,他说话时语速平稳,眼神锐利却不张扬,像寒潭里的水,看似平静却藏着力量,他收起手机,望向那群始作俑者:“但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我已经录下来了,明天是想让全校都看见你们霸凌同学的样子,还是说我发到网上帮你们‘出名’?”
听到这话,孙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慌忙跑到许馨予身边,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害怕:“馨予,不如我们赶紧走吧!万一真发出去……”
许馨予狠狠瞪了孙菲一眼,仿佛在骂她没出息。可当目光扫过男生手机屏幕时,她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咬着牙准备离开,离开前她转头不甘地瞪了吕笙一眼,说道:“算你运气好!下次别让我再碰到你。”
随即带着那群人,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见她们走远,吕笙紧绷的肩膀才骤然垮下来,喉咙里溢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右膝传来针扎似的剧痛,脸上也被雪球砸的生疼,疼得她眼尾泛起湿意。
“你没事吧?”男生走上前询问,可看到女生只是垂着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安静得像一尊落满雪的雕塑,他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也真是,这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你都不会喊的吗?就一声不吭任由她们欺负,哪怕喊一声救命,也不至于被堵在这里……”
吕笙抬眼看向那个男生,他有一张清秀但又带着一丝稚嫩的脸,挺直的鼻梁像精心雕琢的玉石,鼻尖因为寒冷泛着淡淡的粉,他额前微卷的发丝沾着雪粒,眉峰处有颗小小的痣,此时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眉峰那颗浅痣上,显得格外的好看。
她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阵极轻的气音,像被风雪揉碎的叹息。此时她的眼睛红得厉害,睫毛上沾着的雪粒融化成水珠,顺着眼角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浅浅的水痕。她没有解释 “不能喊” 的苦衷,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里翻涌着委屈、倔强,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像迷路的幼兽在寒风里终于遇到了同类,却不知道该如何倾诉。
男生似是察觉到了女生的异常,他放轻了语调,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说话?”
吕笙点了点头,她其实也算不上哑巴,只是太久未曾开口,喉咙像是生了层薄茧,每一次发声都牵扯着细微的疼痛,久而久之便习惯了沉默。
她折下墙边的藤蔓枝条,随即在雪面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三个字:“谢谢你。”
男生垂眸看向地上的字迹,耳尖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开。
吕笙没再写些什么,目光落在墙角碎裂的酱油瓶上,轻叹一声,心想母亲见了这光景,怕是又要担心了,随即扶着斑驳的墙垣准备回家。
男生见她右腿不敢用力,每走一步都要踉跄一下,连忙快步上前:“你家在哪里?看你走路不方便,我背你回去吧。你给我指路就好。”
吕笙连忙摆手拒绝,可男生根本不给她推辞的机会,已经利落地蹲下身:“上来吧,雪这么大,别冻坏了。”
吕笙望着越下越密的雪粒,右膝的钝痛阵阵袭来,实在难以支撑,只好红着脸伏上他的脊背。这是她第一次离男生如此近,她趴在他的背上,鼻尖萦绕着他衣服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雪的清冽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
雪下得比刚才更急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把整条巷子都罩在一片沉闷的冷寂里。他的脚步却沉稳如常,积雪落在发梢肩头,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霜。这个陌生少年的善意,像簇微弱却执着的火苗,让她忽然觉得,这个飘雪的除夕夜似乎没那么寒彻骨髓了。她转头望向身后,两人深浅不一的脚印正被新雪迅速填平,仿佛刚才的交集从未发生。她的唇边漾起浅浅笑意,摇了摇头,或许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很快便到了家门口,男生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他的头发上沾满了白色的雪,手和脸颊都被寒风冻得通红。
“我叫杜辰良,你叫什么?”话音刚落,他便懊恼地拍了下额头,“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你说不了话。”
吕笙摇摇头,随即转身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刺骨寒风裹挟着细碎雪粒灌进屋内。灶台上的炖锅咕嘟作响,混着生姜与当归的药香弥漫在整个屋内。
随即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系着围裙的吕琬琰从厨房快步迎出来,看见吕笙一瘸一拐的模样,瞬间拧紧了眉头:“笙笙,不过去买瓶酱油,怎么弄成这样?” 她紧张地打量女儿的伤势,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位少年,转头看了一眼吕笙,瞬间了然,她转头向少年道谢:“谢谢你送她回来,现在雪下那么大,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你等等,阿姨现在就送你回去吧。”
杜辰良连忙摆摆手,掌心的暖意混着雪水蹭在袖口:“阿姨您别客气,我家就在前面,几步路就到了。”他说话时眼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笑起来时微微眯起,倒显得格外真诚,话音未落便转身踏入风雪,生怕吕琬琰再执意相送。
“这孩子,倒真是热心肠。”吕琬琰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这才收回目光,扶着吕笙往屋里走,掌心触到女儿冰凉的指尖,她悄悄攥紧了些,“快进屋暖和暖和,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晚点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
吕笙被母亲半扶半搀着跨过门槛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门外,雪幕已经将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彻底吞没,只余下一串新鲜的脚印在雪地里蜿蜒,像条会呼吸的银线。
她想她大概是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一个勇敢善良的人。
除夕夜那场无法言说的波澜,终究成了吕笙心底藏着的秘密。面对吕琬琰欲言又止的目光,她只不过在纸上写了一句 “不过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轻轻带过,脸上也看不出半分异样,可吕琬琰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闪躲,她无奈的摇摇头,终究没再追问,只将未尽的话咽回了肚里。
窗外的烟火明明灭灭,屋内的炉火温温吞吞,那年岁末的团圆饭,就在这般各怀心事的平静里,悄然落了幕,连带着那夜的风雪与沉默,都被岁月轻轻掩进了旧年的尾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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