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闵勉站在讲台上,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叩”声,算是拉回了全班游离的注意力,正式下了通牒。
内容无非是元旦假期结束后,上午照常上课,下午四点全体同学到报告厅集合,一个都不能少。演出顺序现场抽签决定,据说还会有校领导打分——这话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和交头接耳。
许驿晟对这类集体活动向来提不起兴趣,从小学到初中,任何晚会他都只是个坐在台下阴影里的观众,连个称职的旁观者都算不上,更像是一道背景板。
他正习惯性地想摸出桌洞里的耳机,隔绝这逐渐升温的嘈杂。
奈何身边坐着个精力过剩、时刻想找机会出风头的家伙。周诺仪用笔尾使劲戳了戳他的胳膊,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听见没?重头戏来了!这次你可别想溜!”
许驿晟在心里叹了口气,已经预感到,这次自己大概率是在劫难逃了。
“活动课结束后,边静来我办公室一趟。”临近下课,杨闵勉一边合上教案一边说,目光扫过教室后排。
话音刚落,周诺仪“唰”地举起手,胳膊伸得笔直,生怕老师看不见。
许驿晟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胳膊往回收了收,试图离那显眼包远点。
“老师,我也去!”周诺仪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过道。
许驿晟忍无可忍,在桌子底下踹了一下他的椅子腿,周诺仪这才稍微收敛了点坐姿,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此等盛事怎能少了我”的表情。
“杨老师,带我一个!”他声音洪亮地补充,“我有个绝佳人选,帮边静挑舞台服装,眼光那叫一个刁钻,保准让咱们班节目在视觉效果上就先拔头筹!”
杨闵勉闻言笑起来,隔空用指尖朝他虚点了点,语气带着调侃:“你别告诉我那个人是许驿晟啊……” 她显然也清楚这两人的日常相处模式。
“哎!老师您真是一猜就中!火眼金睛!”周诺仪顺势一把搂住许驿晟的肩膀,把人往前带,“我本来还没完全想好,您这一说,我觉得非许驿晟不可了!就这么定了!”
许驿晟被他勒得脖子一紧,终于忍无可忍,侧过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爪子拿开。你是自己安静点,还是等我找个地方跟你‘solo’一下?”
周诺仪立刻松开手,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嘴角咧开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揍:“当然啦,安静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还对着许驿晟夸张地眨了眨眼。
“哎哎,打住打住,”杨闵勉看着他们的小动作,笑得更欢了,“注意团结啊,同学们。我对外可一直宣传咱们12班是和谐友爱、积极向上的模范班级。”
最终,许驿晟还是没能拗过周诺仪的软磨硬泡加物理拉扯,几乎是被他半推半搡、连拉带拽地“架”去了办公室。
周诺仪一路上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相信我,你的审美绝对靠谱,关键时刻就得你这种冷静派上场……”
边静依旧是那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模样,她已经提前把打印好的几套服装图片在办公桌上摊开。
见他们进来,她小声对杨闵勉说:“老师,我初步选了这三套,您觉得……” 她的手指略显紧张地捏着纸张边缘。
“我觉得这套不错!”周诺仪抢先一步,用手指点了点那张带着亮片装饰的演出服图片,随即又用手肘重重撞了下许驿晟的胳膊,力道大得让许驿晟往前踉跄了半步,“别光站着啊大佬,发表下专业意见?全靠你了!”
许驿晟稳住身形,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那些图片,没吭声。
“是啊许驿晟,别惜字如金啊,我们都等着你呢。”杨闵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附和,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摆明了要置身事外看戏。
“……说实话,”许驿晟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我觉得这几套,都不怎么样。” 他实在欣赏不了那些过于繁复的设计。
“说正经的,别敷衍,”周诺仪不依不饶,胳膊又搭上了他的肩膀,几乎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赶紧的,三选一,必须挑一个。边静同学等着呢!” 他朝边静那边使了个眼色。
许驿晟被他压得身子一歪,勉强挣脱开,视线在那几张图片上极其快速地扫了一圈,像是多看一眼都会浪费精力,最终他吸了口气,像是耗尽了耐心,直接伸手过去,指尖准确地点在图片上那件最基础、最朴素的白色衬衫上,布料看起来平平无奇:“就这种。最普通的,白衬衫,没什么装饰。男生穿显得干净利落,不至于太夸张,女生穿看着也清爽大方,行动方便。”
边静顺着他的指尖看了看,小声附和:“其实……我也觉得基础款衬衫挺好,容易统一尺码,而且……不容易出错。” 她似乎松了口气,显然也对那些亮闪闪的款式不太感冒。
杨闵勉摸着下巴,将几张图片并排放在一起端详对比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这倒是。男女款式通用,省事,校领导看着也顺眼。到时候下身统一配裤子就行。男生穿上精神、挺拔,女生穿上也显得文静。” 她拿起那张基础白衬衫的图片,“就定这个吧,回头把具体尺码统计上来。”
“得令!那就这么定了!”周诺仪顺势拍板,用力一拍许驿晟的后背,发出结实的一声“啪”,“你看,我说你眼光好吧!简单大方,返璞归真,反正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了!”
许驿晟被他拍得往前一冲,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写满了“离我远点”,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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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时间很快,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许驿晟头一次对周末或是放假如此期待。
不过,活还是少干不了的。
“你去把货卸一下,岑临一个人干不了。”林姐也在忙活,跑前跑后从来没歇过,今天课多,又刚好进货。
“嗯,”许驿晟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刚才一直在后厨忙着,闷出一头汗。
今天真的忙到要死,许驿晟两头飞,第1次知道人一天能干这么多事。
上午林姐看店,许驿晟帮岑临开的家长会,给周诺仪打印的整理资料都没整。
总说烦忙的“烦”是错别字,许驿晟却总觉得意思没差多少。
繁忙,繁过头了自然就变成烦。
许驿晟想起之前周诺仪说自己厌世,现在想来不算玩笑话。
“哥,你别愣着了,来搭把手啊哥!”岑临的哀嚎声打断了许驿晟的思绪。
许驿晟这才挽起衣袖,上前接过岑临手里的箱子。
“太重了……”岑临走在他前面给他开道,“怎么感觉你就这么轻松?难道不一样吗?”
“你还是活干的少 ”许驿晟双脚踢开地面上散落的杂物,腾了片空地出来,这才能腾出手把箱子堆在一边,“剩下的班在后面那屋。”
“啊……要不你搬吧,我搬不动了——”
“别装,”许驿晟歇都没歇一下,连着搬了好几箱,顺势拆穿了岑临的“慌”言,“你有那么弱?”
岑临欲哭无泪:“你再这样我要跳楼了……”
“跳1楼吗?记得走窗户,别躺门口。”
“……”岑临懒得再反驳他,毕竟方圆千里无人不知许驿晟这张臭嘴。
“又在心里说我坏话?”
“……”岑临没管他,换了个话题,“为什么不用那个推车啊,非要用手抱……”
许驿晟随意地擦掉额上的汗:“那个我没记错的话,上上周就坏了——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没见你一心只……”
“嘘……”岑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作为新时代好青年,我们要把口号落实于行动中,脚踏实地……”
“我要去干活了,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许驿晟一挑眉:“行。”
忙活了20多分钟才把最难熬的部分熬过去,接下来还有一堆琐碎的事。两人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歇了会儿。
“啊……我腰酸腿疼。”
许驿晟也疼,他本来头上全是干活累出来的汗,是热的,忙完歇这一会儿才发觉腰间疼的厉害,满头出的汗也都是凉的。
“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低血糖了?”
许驿晟从来没和岑临提过以前的事,林姐更不可能把他的事讲给岑临听,所以岑临对他的身体状况一概不知。
“没事儿,”许驿晟强忍着阵阵剧痛,站起身,尽量让自己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正常。
这时林姐刚好出来,一眼就看出来的不对劲:“你给我乖乖回里屋躺着去,再让我看见你逞强,你以后都别想干活了。”
“我没事儿林姐,”许驿晟余光瞥见岑临担忧的目光,向林姐使了个眼色。
林姐叹了口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哪有人能休息还不肯休息的,不都是没病装病,只要有理由请假就当借口出去玩的。
林姐最后瞟了他一眼,总感觉他和她的背影越来越像。
贴完药大概躺了十几分钟,许驿晟就又从里屋出来。
岑临大概率是被派出去“做任务”去了,因此他一出门林姐就死盯着他看。
“林姐,真的没事了。”
对方没管他要说什么,直截了当的问:“药贴了?”
“……贴了。”
“疼为什么不说?”
“歇下来才感觉到,也没有很疼,只是有点酸而已。”
……这话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
于是林姐换了种问法:“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许驿晟说了今天的第1句实话:“搬了一半的时候……林姐,我真的没事,别把我当犯人审了。”
太不让人省心了,每次想听一句实话,都要费好大的功夫。
还记得前两年流感严重的时候许驿晟是整个店里唯一一个“没中招”的人,请假的人太多,店里除了一个平时不怎么来的小姑娘,只有许驿晟
那个女生年龄很小,又是临时来的,很多东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许驿晟为了防止她感冒加重,在店里人少不忙的时候,把整个房子都打扫了一遍,还用酒精把最常用的几个台面消了毒。
活也基本上是他一个人干的,轻活重活都没让那个女生碰,临走前还给对方塞了个暖手宝。
这是之后过了很长时间林姐才偶然听到那个女生说的,林姐听了还略有点诧异,许驿晟当天明明是第1个请了假的,说是要出去买药,当晚回来的时候也确实拎着药,头还烧着。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去配的药,又是怎么把整个下午硬扛过来的,终究是个谜,也让人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倔劲儿。
“真的还好?要不明天请假看看,你最近疼的又厉害,刚好差不多到复查的时间了。”
“真不用林姐。”许驿晟坐回沙发上,取出一只耳机戴上,“我在这坐会儿就行,不用一直躺着。”
林姐最后看了他一眼,转头回到里屋。
“你的脸
还在我指尖
在我独有的世界化解虚伪
你的眼
洞悉我的一切
没有预兆下擦干我的眼泪
而我一直怀疑
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
是否没有永远
更别提绝对……”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迷离间,一个声音穿透了旋律的屏障,轻轻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许驿晟。”
那声呼唤忽远忽近,带着一种不真切的缥缈,像是在深沉的梦里,又似乎近在咫尺,源自现实。
“嗯。”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未褪的慵懒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睛依旧闭着,贪恋着这片刻的安宁。
嘶……等等?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混沌的脑海中漾开圈圈涟漪。
这个声音……
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隔着一层音乐,即使他意识不算完全清醒,也能瞬间辨认出来。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他倏地睁开了眼,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聚焦的茫然,抬头循声望去——
视线,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是周诺仪。
他正微微俯身,看着窝在沙发里的他。午后的光线从侧面的窗户斜斜洒入,在那双眼睛里投下细碎而明亮的光斑,仿佛将星辰碾碎了融入其中。那笑意并非全然外放的大笑,而是更深邃地蕴在眼底,如同春日初融的溪水,清澈见底,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暖意,悄无声息地流淌过来,瞬间包裹了他。
许驿晟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一下。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在这样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直视过周诺仪的眼睛。
平时只觉得这家伙眼神太活络,总是滴溜溜转着各种鬼主意,此刻却只觉得那双眼眸异常明亮,像蕴着光,又深得像潭,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有些怔忪的模样。
那笑意里带着点狡黠,仿佛看穿了他此刻的狼狈与松懈,却又奇异地不含丝毫嘲弄,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温和。
周围的声音,包括耳机里还在吟唱的歌词,都在这一刹那潮水般褪去,世界骤然变得极其安静,安静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陡然失衡的心跳声。
“怦——”
一下。沉重而有力,敲打在肋骨上,带着微麻的震感。
“怦——”
又一下。比之前更快,更乱了章法。
他愣在那里,忘了动作,忘了回应,甚至忘了移开视线。
就那样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怔怔地望进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感觉自己像一艘突然迷失了航向的船,被这片意外闯入的、过分明亮的星光,彻底扰乱了既定的轨迹。
歌词来源:告五人《将错就错》
从这里开始,生活轨迹就彻底被打乱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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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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