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或许正要去埋伏劫道?
玉钦看见他眉头蹙了,于是问:“怎么,打头那个你认得?”
“认得,那人就是胡大,”陈巍睨着那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大门,眼神晦暗不清,说罢,犹自疑道,“他怎的与将临山庄攀扯上了干系。”这话好似是说给玉钦听的。
“那真是巧了。”玉钦指间折着根树枝玩儿,半晌目光沉静地从他脸上转开,说。
真是巧了,昨日那段缘分还不算完,今日又续上了。
天下巧事,都上赶着往前凑呢。
静了一会儿,玉钦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说:“我记得薛娘子说起昨晚进村劫掠的那伙人是听胡大的令,那么昨晚之事,是否和将临山庄也有什么干系呢?”
陈巍道:“这就不清楚了,或许他们之间结成了什么盟约也说不定。”
玉钦点点头,没说话了。二人匿在枝叶间等人走远了,陈巍猫着腰冲她一抬下巴,示意她跟着他走,他不知打哪里晓得的荒径小道,领着玉钦一通绕,居然真叫他寻着一处防守薄弱的地儿,二人翻过石砌的墙,悄无声息潜了进去。
一路躲过巡逻的人手,摸到了马厩,二人匿身不远处的草垛后,马厩里马打着响鼻,轻轻踏着蹄子,一个布衣少年正给马槽添草料。那少年清清瘦瘦,背对着他们其实看不清什么模样,玉钦眯眼盯着那后脑勺细瞧了一会儿,便辨认出人,果然是此行她要找的人,庆王遗嗣——徐行之。
元和帝与庆王同是中宫嫡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弟二人十年如一日手足情深,也不曾因争那至高尊位斗个你死我活。元和帝是否是个贤明之君暂且按下不提,但对这个弟弟真是好得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徐行知现在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玉钦大徐行之几岁,待这个堂弟倒也亲近,小时候没少领着人闯祸,曾经在最人嫌狗厌的年纪闹得宫女太监叫苦不迭。
原想着偌大的山庄寻人要费一番工夫,没料到倒是难得的顺利。
马厩再远一点,有一排矮房,似乎只是换岗轮守以作临时休憩的地方,房子前头的院里搭了个草棚,几个人围坐一团正在吃酒,听见其中一个人边嚼花生米边大着嘴巴说:“不是说明日有个从陇城来的富商要过咱们的地界吗,谁领这差事?”
一人嗤道:“谁领?演戏么,谁乐意去干那档子白费力气的事。”
“啧,话也不能这么说,怎么着也收了人买路钱,咱下边的可不就是替上面跑腿的么。”那人说着,拿胳膊肘捣了下旁边的青年,“就你去,上回划拳输了,甭赖账啊。”
青年灌了一口酒,呵出口气来,说:“我也没干过呀,怎么个章程?”
那人伸出根手指点在桌面比划着,说:“这么着,我给你说,你就领几个兄弟护送那商队走一段路,遇上别家寨子的装模作样打上一场不就行了?又不用你动真格的,等出了山就不归你管了,山脚下吃顿酒,吃舒坦了打道回府就成,简单吧?”
岘城是个四面环山的地儿,要想进城,桐山这条路最好走,虽有匪盗盘踞,但来往商队仍不曾绝,盖因走别的路就要绕远翻山,难走不提,人力物力就是项大损耗,是故桐山这条路也算掐着岘城命脉了。
玉钦从话里听出些门道,这意思是过路商队靠花钱消灾?想来这是条桐山乃至岘城地界内延续很久心照不宣的规矩,可是这桐山大小寨子十几家,消得过来么?便是买通一家以做保驾护航,难保另几家不会出来作梗,怎么又能断定能顺利出这桐山地界?
以及……最后那句,什么装模作样,什么不必动真格的,玉钦就着这话沉默了一会儿。
桌上酒喝没了,其中一个人拍着桌子,花生碎屑抖了满地,混在土里成了尘,他扯着嗓子冲徐行之喊:“嘶,没酒了,取酒来!小兔崽子快点的!”
少年才给马喂完草料,闻言拍了拍粘身上的草屑,“哎”了一声,转身走向其中一间矮房子,掀开布帘钻进屋里,过了一会儿抱出个酒瓮子。
徐行之道:“惯喝的酒没有了,只剩下烧刀子,几位爷凑合喝。”一面说,一面拍开泥封给几位爷倒上了酒。
几个人使唤他使唤得得心应手,他伺候人也伺候得行云流水,无论是去叫干活或是刻意给他难堪,总是一声不吭去干了,一声不吭听对方恶语相向,像是没脾气的沙包似的,没有半点锋芒。
一个满脸横肉的土匪喝了口他给倒的烧刀子,烈酒下肚,咧着一口黄牙咂吧一声,见他伺候得这般周到,满意地拍了拍他肩,说:“好小子,乖的很。”
桌子另一头有人嗤笑:“徐氏皇族就养出你这么个脓包废物,让叫就叫让爬就爬,还不如门口那条哈巴狗有血性呢。”
“皇室又怎么着?叛王之子,不是爷几个,他且不知躺在哪处乱葬岗里等着恶犬啃食,对待再生父母,合该这个态度!”那人碰着酒碗,勾背搭肩的又是一通笑闹。
徐行之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话,也不吭声,由着人侮辱谩骂。
人么,自己生在泥淖里,挣不出来,认命了,索性不挣了,就喜欢仰头看着站在树梢高处的人,看他几时摔下来,当然是摔的越惨越好,然后兴致勃勃看那人在泥淖里挣扎,最好再踩几脚,挣的越痛苦,看得就越起劲,好似这样才公平。
土匪心里那点愤愤不甘好容易找着处宣泄口,当然要狠狠跺上几脚泄气,可惜遇上了徐行之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任什么奚落嘲弄,都像是罡风刮过,却碰上一层软的壳,那壳严丝合缝,纵是吹皱了皮也吹不进去,于是所有恶意刃迎缕解,不仅不痛不痒反而叫挑话头的人心里愈发不爽,偏又挑不出错处来。那人说了几句觉着没意思,嗤了一声扭头继续喝酒扯皮去了。
玉钦却是在草垛后头听了个分明,怜惜这小子大约受了不少罪。
她目色沉冷,睨了身旁陈巍一眼,说:“还不说实话么?”
陈巍稍怔,呵呵一笑,说:“玉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玉钦不看土匪们了,侧目看着他,沉静不语。
玉钦不算是个很难说话的人,他并不总冷着脸,待人接物常常带着丝浅淡的笑意,通身透着点散漫劲儿,不笑时,这点散漫劲儿便倏忽冷了下来,变成了冻人的刺,那眼尾微微上挑,分明是半蹲着与陈巍平视,却恍惚让他觉着有股居高临下之感,陈巍无端端后背发凉,知道瞒不下去,半晌坦白道:“害,既然你看出来了,那也不瞒你,”他一面留心周遭,一面低声说, “我从前也是将临山庄之人,手底下还管着几十号人,专管巡防之事,故而对这地形熟悉的很,才能避开人目轻易潜进来。”
玉钦并不意外,这就说通了,不是将临山庄之人,怎么会对其内部如此熟悉呢。
她早察觉出了不对,起先是发觉陈坡村男人身上多少都有些毛病,不是腿脚有疾,就是内伤难愈,盯了一圈,陈巍是唯一个胳膊腿儿齐全的囫囵人,其次是她去救小娥后打晕的那两个土匪,后来折回去审问了一番,那两人是个小喽啰,所知不多,但听出意思昨夜他们并不是冲着财物,而是来杀人灭口的。
玉钦:“只你一个?陈坡村其余人呢?”
陈巍蹲得脚麻,换了只脚,说:“村里那些个兄弟,原先同我一样,也是将临山庄之人,你也看到了,各个身上都有伤,人废了么,山庄当然不会养闲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不忍啊,就带着兄弟们逃下山,陈坡村原先是个荒废的村子,我们临时在那落脚。”
“人废了,撵了就是,何以非要杀人灭口?”玉钦笃定这里面另有隐情,否则既然他们要逃何不直接逃出桐山地界,还要在人眼皮子底下躲躲藏藏,必然是明知逃不出去不得已为之,而将临山庄非要赶尽杀绝,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巍看她一眼,随口道:“这种地方么,讲什么道义,没用就杀了,草席子一裹往后山乱葬岗一丢管他被狗啃了还是狼叼了,这种事儿你见的少吧?看多也就习惯了。”
这种敷衍话玉钦当然不信。陡然一阵风吹来,带着点凉意,玉钦拢了拢衣领,指尖有点发白,她忍住嗓子眼的痒意,免得咳出声打草惊蛇,许久,直截了当问道:“桐山帮派之间,不像你说的那样水火不容吧?究竟有什么牵连?”
陈巍没有立即回答,但那漆黑的沁着雪的眼眸就盯着自己,他被盯得左右不舒坦,碍着是恩人的面子又不能发火,只好道:“桐山看似混乱,其实龙头老大,只此一家。”他拇指倒竖,朝下指了指,接着说,“桐山大大小小十几个寨子帮派,听得都是将临山庄的号令。”
玉钦点头:“将临山庄是谁主事?”
陈巍:“我仅知道明面上管事的叫周日方,我们称他副庄主,但真正的幕后主事人么,害,虽然待了两年有余,但我也不曾见过。”
远处草棚子底下喝酒的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徐行之起身收拾桌上狼藉,陈巍探头环顾了一圈,自顾自说:“这会时机正好,你要找什么人?弄晕那小子,我们趁机溜过去。”
玉钦瞧着正被编排要怎么弄晕的徐行之的背影,笑了下,并不答话,漫不经心道:“你们做私兵的,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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