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进副驾驶座,座椅加热,车内恒温系统放出的暖气驱散了冷意,他的外套被放在后座。
温颂橙系好安全带,车子平稳驶离出酒店,他微侧过头,看见车窗外的路灯一颗一颗滑进男人的眼睛,点亮波澜不惊的湖泊。
他试着以一个轻松的语气开启话题:“宴会还没结束吧?你怎么比客人还先走了。”
牧今越盯着前方路况,说:“我看见有个人等在路边,被风吹得可怜兮兮缩成一团,不忍心,想先送他回家。”
温颂橙:“噢,那人说你人真善,谢谢你啊。”
牧今越挑眉:“不客气。”
温颂橙沉默片刻,看着他又认真重复了一遍:“今晚,谢谢你。”
他并不想给苏少商赔罪,牧今越就像一场及时雨出现了。
方向盘在男人修长的手里打转,车子拐进下一个路口,信号灯闪烁几秒变红,停车等候。
牧今越平静地说:“牧观山的背后是苏家,今晚只是一个试探,我不解决这件事,牧家那些老家伙就不会放心交权。”
温颂橙点头,又听他道:“我没想拉拢宋家,更没有想过让宋家掺和进来。”
是解释么。
温颂橙一怔,说:“我知道今晚苏少商是故意为之,宋潇也清楚,不会影响你和宋家的后续合作。”
牧今越似乎侧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安静不过一会儿。
“你……”温颂橙犹豫着。
两人相遇又错过,空白的时间那么长,长到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心底勇气和胆怯两个小人在打架,而他在纠结。
绿灯亮,车子继续上路。
短短一个字,说出口就戛然而止。
温颂橙低下头用玩手机的动作掩饰,他百无聊赖地刷着帖子,心思却游离天外。也许是那晚的搜索记录,系统精准给他推荐了一篇帖子。
关于槐安街老洋房。
又在那一瞬间,他刚好瞥见,在这篇帖子暂停许久,久到他想起那串钥匙和年少的话。他终于将鼓足许久的勇气和一点盼望一口气说出。
他想听见一个解释。
“牧今越。”
温颂橙听见自己努力维持平静问:“当年,你为什么出国?”
一句明明并不算难的问题,明明比起他桌上的商业计划书而言无需思考就可以脱口而出,就沉甸甸地掉在了地上,没人捡起。
“……”
手指渐渐蜷缩,温颂橙几乎冷笑:“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开车的男人一直盯着车前方。半晌,他开口,和平日的语气一样,好像在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陈述:“牧家早就有把我送出国的打算,在国外,经过一段时间考核后我开始接手牧家事务。”
“……考核?”温颂橙失神低喃,他追问,“你在国外无声无息消失了四年,难道这都是考核的时间?”
“嗯。”
温颂橙忽地沉寂下来,他想到自己死之前的事情,比起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显得有些过分可笑。
他居然信了。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载着两人的车停在终点,旁边灯火明亮的别墅映亮温颂橙的半张侧脸,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你为什么又不告而别?”
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在这个夜晚轰然砸落。
“临时定的行程,事出紧急,我……”牧今越抿了下干涩的唇瓣,答案在沉重的问题下显得苍白而无力,“忘记了。”
这么多年,他只等到一句他忘记了。
良久,温颂橙说“好”。
牧今越哑声问:“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留给他的只是一个消失在晚风中的背影。
他仿佛带走了所有温度,车内冰凉彻骨。一向处事狠绝的男人此刻仿佛失去全身力气般,倒在椅背,颓然闭上眼。
莽撞懵懂的岁月无论多悔恨多想挽留,绝无仅有的一次,又如何重来。
……
坐在教室,牧今越收下少年第一封道歉信时,想,他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同桌,见人不高兴就道歉。
可是他只有一张冷脸,对谁都刻薄又傲慢。
信的落尾写着少年名字——温颂橙。
牧今越将那张纸条随意扔进课桌抽屉。
此后半个学期,他们保持着平淡疏离的同桌关系,温颂橙对任何人都很好,朝他们笑的亲和、毫无保留,唯独对他收敛三分。
温颂橙聪明识事,做着和其他同学一样行为——远离他。
直至在牧今越的私人画室里,老师在授课,墙外躲着三个偷偷摸摸的家伙。
察觉时,牧今越冷着脸拉开窗帘,“小偷”猝不及防,他看清三人来不及逃走,错愕慌乱又狼狈的模样。
画室占据整层一楼,落地窗外种着规整的绿植,现在绿植被踩出一个坑,他的好同桌提着画笔桶杵成木头人,旁边的男生慌里慌张一把扛起画架。
画架飘落下一张纸,纸上还有作画后未干的痕迹,内容与老师教授的一模一样,作画者是躲在两人后面捏着笔的小女孩,怯生生探出半个脑袋。
只一眼,牧今越便看出,那个女孩天赋绝佳。
原来他们在偷师学艺。
可他们没有任何解释,男孩女孩一边低着头不停道歉,一边架着温颂橙匆匆离开。
牧今越站在原地注视他们逃走,途中,他的同桌回过头,张了张唇瓣,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次日,牧今越的课桌上摆着第二封道歉信。
——又来自他的同桌。
【对不起,同桌。思来想去,也许我欠你一番解释。昨天我身边的男生是我邻居叶渡,女孩是他的妹妹周舟,周舟喜欢画画,家里没钱让她上课,所以才会躲在你的画室外偷学。并非卖弄可怜,只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谅。以后,我们不会这样做了。】
这段话,比他们之前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长。
牧今越没做出回复,这封信也扔进了抽屉。
自此之后,他的同桌温颂橙确实没再出现在他的画室外,而另外两人却又被他再次抓住。
他们没有逃跑的机会,被牧家保镖强行邀请进来。叶渡警惕地挡在他妹妹面前,女孩也紧抓住他的衣角,悄悄打量这间画室,经过雕塑像时忍不住摸了下。
牧今越盯了他们一会儿,在叶渡出声前打断他,让他妹妹坐在画架前。
在老师的指导下,周舟很快完成了一幅描摹。原画来自画室后墙最大的一幅油画,着色鲜艳热烈,右下角镌刻着牧今越母亲的名字。
见惯了天才的老师,也不禁感叹周舟的天赋。
听完老师的话,叶渡眼里挣扎起来。
画室很安静,能听见他蓦然跪地的声响——为他妹妹求一个旁观学习的机会,对于牧今越这种不缺钱的大少爷只不过一句话的事。
他说他妹妹要考学校的特招生班。
周舟赶忙搀扶着他说不要,叶渡却拉着她一起跪下。
真好笑啊,牧今越这一生,还从来没有人这般求过他。
在短暂的思考时间里,牧今越想起了另一个没出现这里的人。他说,让温颂橙过来。
温颂橙赶来的快,看见眼前情景,立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爱笑的人此刻抿着唇瓣沉默,牧今越知道他这种人,心底道德感光明得刺眼,一身难折傲骨。
可他开口了。
他竟然愿意为了兄妹俩求他,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恳求和希冀,同时又温和的像一泊湖水,他接受拒绝的结果。
原来,温颂橙在乎这两人。
在乎,是这样的吗?很多很多年都没有人在乎他呢。
牧今越拿起那幅画看了看,想起藏在久远记忆里的母亲,如果是她,会怎么做?
一场游戏输赢,牧今越同兄妹俩做了笔交易,周舟可以来画室上课,而后果却要被温颂橙承担——他要替牧今越做一学期的事。
叶渡还未阻止,温颂橙已一口答应。
问都不问。
牧今越罕见起了捉弄心情,戏谑着问,万一是让他干杀人放火的事情呢。
果然少年脸色唰的变惨白,在光下白得像颗剔透珠子。
牧今越轻声冷哼,放他们离开。
不知晓那个周末下午三人回去后如何争论的,但结果照旧。
那时候,牧今越还没想好让温颂橙做什么,温颂橙却很自觉地履行他的约定。周一再见时,他杂乱的桌子被人收拾过,书本整齐叠着,画笔和素描本妥帖放进抽屉。
始作俑者——他的同桌在背书,透过书本悄悄朝他偷瞄,被他很好地捕捉到。
温颂橙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比窗外太阳还灿烂:“早上好啊。”
碎发遮住牧今越的眼,他冷漠没回应。
牧今越仍是孤僻怪异的牧今越,温颂橙却不再是远离他的温颂橙,他付诸一切取之不尽的热情,跌撞青涩挤进他的生活。
此后牧今越在学校的时间,好似每分每秒都被少年占据,上课旁边坐着的是他,吃饭对面的人是他,放学路上遇见的还是他。
至少他没有叽叽喳喳惹人烦,久而久之,牧今越就默许了这种行为。
春转夏,滨城的雨季来临。
牧今越站在廊下,一步之隔,雨珠连串似的在地面砸出水花,淌成水面,倒映大半个他漆黑的影子。
牧今越没有带伞的习惯。
他准备孤身踏入雨幕中,迈出一步,却又被人握住手腕拽了回去,一柄伞遮住昏暗的天空。
他回头,撞上少年明亮的眼:“喂,下着雨呢,不打伞会淋感冒的。”
“……”他说,“没有伞。”
温颂橙笑:“我捎你一段路。”
茫茫雨雾里,温颂橙负责撑伞,牧今越提着他的书包,一路安静地走,在五颜六色的伞朵中穿行。
出校门后,牧家司机来接的车就停在路边。牧今越被护送上车,关门时偶然抬眼,见少年还撑着伞待在原地,校服左肩淋湿了一大块。
一把伞遮不住两个成长期的少年,温颂橙默不作声把伞柄向他倾斜。
车迟迟没开走。
半晌,牧今越降落车窗,对雨中发愣的少年说:
“上车。”
回忆部分不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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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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