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卫大爷说归说，人倒是嘴硬心软的，看盛况拎着保温盒就要回去，直接把人拦了下来，让他在门卫处吃完再走，省得到时候被学校老师抓。
临中校规第十二条：不允许学生携带任何外来食品进校。
到了这个点，盛况寻摸着也没地方去，食堂吃饭时间早就过了，住宿的学生基本上都已经回了宿舍午休，就干脆在这儿坐下了。
门卫处的老旧空调就立在正对着门的地方，丝丝冷风吹散了外头带来的热意，大门一关，连知了蝉鸣都被隔绝在外。
沈漾趁着刚才大爷开门的间隙直接走了，几秒钟后，那道清瘦的黑白身影拐了个弯，消失了。
“大爷，他经常来你这儿吗？”盛况伸了个懒腰，调出了和老人专属的闲话模式搭话。
两个人目前的气氛还算平和，门卫大爷边念叨边给他找了个木板凳坐着，手边又偷偷摸摸从办公桌抽屉的夹层里，拿了一根烟叼在嘴边。
那火还没点燃，盛况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那可太常来了。”大爷翻箱倒柜找打火机，有些佝偻着的背倚着桌沿，说，“我认识他十几年了，基本上每个星期都来。第一回见到小漾，他才多高？当时他才过我膝盖骨，见到我连嘴都不张，就那么站在墙角，也不喊人。人小脾气不小，比现在还倔。”
“哦——”盛况脑海里想象着沈漾小时候的模样，小小的人板着那么张臭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把保温盒打开，往平时当碗用的盖子里拨了半碗鸡汤，还把里面唯一一根鸡腿夹了进去。
门卫大爷节俭惯了，对浪费食物的行为一向深恶痛绝，看他这举动还以为要拿去倒掉，眉头一竖就要说教，下一秒却又被盛况举在半空递给他的汤给堵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我中午早就吃过了。”
盛况喝了口自己那碗汤，还故意吧唧一下嘴：“我看您老人家一直往这边看，还以为想喝呢，我妈的手艺可是一绝。那看来是我会错意了，既然您不想喝我就自己喝光了啊——”
说着，他就要把那碗分出来的汤往嘴里送。
老爷子冷哼一声，身上那股子傲气劲儿跟沈漾一模一样的。
他嘴上虽然不说话，实则早就把手伸过来飞快地拿走了汤，生怕慢一秒就被盛况给喝了。
东西到手，大爷往椅子上一坐就翘起二郎腿开始品味。
许明周女士的厨艺向来很好，尤其擅长给盛况煲各式各样的汤。十几年来，鸡汤鸭汤鱼汤换着花样来，生怕自家儿子喝腻了。
用盛况以往的话来说，就是不去当大厨开饭店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许女士有自己的想法，她没利用自己一身好厨艺找工作，而是早在几年前就去投了个相对体面，但是又累，钱又少的活。
中看不中用。
门卫大爷喝光碗里最后一口汤，临了还抹了把嘴角，感慨道：“味道真不错啊，你妈妈送的？”
“我妈昨天煲了一晚上，好喝吧大爷？”
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又接连响了几声，盛况继续喝了两口汤才摸出来看，开始还以为是乐子期过来跟他兴师问罪了，结果一看是那位才走没几分钟的沈同学发的消息，还发了好几条。
Y=1：别让他抽烟。
Y=1：他肺不好。
今天这太阳也从西边出来了？
盛况抽空往窗外多看了两眼。
门卫大爷还在回味鸡汤的味道呢，那根细烟被他别到了耳朵后面。
盛况漫不经心垂着眼，划到聊天记录上边，看着沈漾周末后来给他发的一个“嗯”字，把页面切了出去。
但沈漾就好像是把眼睛直接装在这儿了，跟监控似的。盛况划开朋友圈还没多久，他的下一条消息就发过来了，这回发的还是条五秒语音。
沈漾听起来似乎在翻东西，语气和平时的冷意完全不同，带着点懒调：“……我知道你看见了，别装瞎子。”
盛况：“……”
你在这屋子里装监控了？
这间屋子面积不大，大概三四十平的样子，前半部分被隔出来当了门卫处，后半部分是门卫大爷的休息区，一张小床个衣柜一套桌椅，就是这里的全部。
大爷爱卫生，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只有皂角和淡淡的米香，目前看来，这里应该是比盛况的房间要干净。
盛况狐疑地环视了一圈，才接着低头看手机。
后屋小桌板上放着好几种不同的药，盛况右手扒着墙沿半悬空给沈漾回消息：你自己干嘛不管？让我做坏人？
沈漾很快回了消息，还是语音，听上去又回到了平时那种冷声：“临时有点事，晚点回去。”
听筒对面人声嘈杂，盛况在听他说话之余，耳边还断断续续听到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和喧哗声，那边很吵，差点让他没听清沈漾在说什么。
算了，那边好像真的有什么事。
门卫大爷喝完鸡汤就又开始到处找他的打火机，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盛况悄咪咪摁灭手机屏幕，心说我才不是听你的，只是这么干对老人家好。
他把碗轻放在一侧，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大爷身后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精准抓走了他耳朵上别着的那根烟。
耳后倏然一松，大爷转过头就看见盛况无辜的脸，而男生朝他挥了挥手机屏幕：“大爷，真不是我偷袭您啊，是沈漾让我跟您说少抽烟的，伤肺。”
门卫大爷原本喜滋滋的脸在一瞬间就垮了下来。
盛况再怎么进退有度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男生，面对年纪大点老人的怒火根本招架不住，被火冒三丈的大爷追得满屋子乱蹿，就差上房顶躲了。
“小兔崽子！”大爷从边上操起黑色的警棍，看起来很想冲过来抽他两下，“你在我这儿听沈漾的话？那小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冤枉啊大爷！”盛况灵活穿梭在狭小的空间内，“您自己都知道身子不好，还想着抽烟呢——！”
兜着屋子瞎跑了两圈，大爷就累得有些直不起腰来了，他把警棍往地上一丢，气喘吁吁坐回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瞪他：“小的时候被大的管，年轻的时候被领导管，现在老了给你们一群小的管上了。”
盛况把那根烟揉巴两下揣在兜里，纳闷道：“大爷你明明就乐在其中，你看看，眼尾皱纹都笑出来了，还嘴硬呢。”
这个年纪的老年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不希望有人管自己，其实知道自己有人在乎，心底早就乐开了花，就是嘴一个个的比混凝土还硬。
门卫大爷起身作势还要打他，被盛况巧神躲过窝到了一边。
眼看着大爷步步逼近，校门口蓦地传来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噪声。
一老一少两个人齐齐往前看去，只见干净宽敞的街道上乍然涌来密密麻麻一堆人，其中不少还扛着摄影器材，脚下不停，正追着最前面穿着校服的男生往学校方向跑。
颇像一群凶神恶煞的老鹰在捉小鸡仔。
这场面太过壮观，屋子里的两个人一时间怔愣着没动。
大爷眼神不好，好一会儿才用力揉了几下眼角，反扯着盛况的外套：“你，你帮我看看，这跑最前面的是不是小漾？”
盛况表情茫然，往窗户前凑了凑，不确定道：“好像……是他？”
“坏了。”门卫大爷一拍大腿，想起了什么，指挥着盛况，“快快快快快快快开门，让小漾进来，我人老糊涂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子人天天守着他了。”
沈漾平时在班上都是一副淡漠冷傲的样子，除周一外的升旗仪式，前两天也没见他去操场跑过步或参与过跑操。
就连创新班的体育课，他也是和盛况一起在谭清办公室做题，还以为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进行剧烈运动。
追着沈漾跑的那群人看上去像记者，一簇一簇的像蜜蜂一样。
沈漾离他们有两米远，抢先跑到门卫处把门锁上了，缓半天才回过气来。
“你出去抢钱了？”盛况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群人一窝蜂涌到校门口，拿着摄像机和相机对准他们就拍。
闪光灯有点晃眼，盛况眯了眯眼睛别过眼去，伸手挡了挡。
沈漾抬手擦了下额角渗出的细汗，把窗帘扯上，提醒他：“如果你不想明天出现在本地新闻上的话，把脸背过去。”
盛况不明所以地“哦”了句，乖乖转过了身，还是没忍住问：“你真没出去抢钱？”
沈漾麻木：“让你失望了。”
“……那还真是挺失望的。”
门窗被外面的人拍得震天响，乌泱泱的记者涌上前试图和他们说话，大爷见情况不对，忙招呼两个人赶紧从后门出去。
盛况以前很少来这块地方，压根就不知道哪儿有门，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后只能跟着先行一步的沈漾往里屋走。
在临中读了一年书了，盛况还是头回知道门卫处居然还有个后门。
门后面通的是学校角落的一处长廊，正值枝繁叶茂时节，长廊花架上的紫藤开得盛，绿荫遍布，零散的花瓣飘飘扬扬从半空中落下，洒了满地。
花架旁是早已慌乱破败的废弃房屋，几株杂草从窗里延伸出来，在无人的角落里四处横生。
这一块地方盛况之前从别人那里听说过，说是早年间临中教学楼还没建好时的教师公寓。
现在在学校里任职比较久的老师基本都住过，但是现在已经废弃不用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倒也一直没拆。
不过据说这地方闹鬼，让好多学生都趋之若鹜。
沈漾领着人绕过长廊走了一会儿，看到教学楼的时候就跟个木雕一样，往边上一站：“往前面走两步再左拐就能看见学校综合楼，你走吧。”
盛况正准备抬脚走人，闻言问他，有些诧异：“你不走？”
沈漾指着还能听见乱哄哄吵闹声的门卫室：“你指望常爷爷一个老人对付一群？”
哦，门卫大爷姓常。
不对。
“那他们不是冲你来的么？”盛况把校服外套的袖子挽到一半，又慢慢放了下去，“你现在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你干什么了啊让他们这么抓你？”
沈漾的校服上午半天看来是已经干了，他外面和盛况一样套着件秋季外套，自动屏蔽了他前半句话，眼神扫过他，转过身想了想，说：“他们闲的。”
哪有记者会闲到去堵一个普通高中生啊？
但沈漾是个死闷的性子，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简直比让自己数学考及格还难。
沈漾转过身沿着原先过来的那条路折回去，步伐很快，拐过一个拐角后就隐没在了长廊尽头。
盛况撇了撇嘴：“……”
这人绝逼有事憋着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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