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绰轻轻一跃,似一只轻灵飞燕,轻飘飘地落在了宗门弟子用以交手的擂台之上。
他垂眸望向对方的眼神极有实感,自上而下垂看的乌黑眼眸劈开逆光,落在那位师兄身上。
对方硬着头皮,痛苦地拖着脚步慢慢悠悠走上擂台。
蹇绰出手,即使锐芒藏于那老旧的木质剑鞘中不曾拔出,依旧在几招之间就将对方抽了下去。
原本与他搭讪,便要积蓄十足十的勇气。如今有这位“倒霉蛋”的前车之鉴,众人不禁嘘声。原本人声鼎沸的广场静静悄悄,生怕被这位“前首徒”点名上去狠狠抽一顿。
蹇绰不曾接受过任何与门派事务相关的教导,是以那摧枯拉朽般的实力差,将位置坐得稳稳。
若不是他性格温柔。较真来说,其实还真有几分“暴君”做派。
而这位“暴君”一向很听长老的话。想着算上行礼问候,他半个时辰就能“教导”20个左右的师兄弟。内门弟子不比外门人数众多,大约100来位...
要不就今天努力两个多时辰,将大家都教导”上一遍?
“诸位师兄、师弟,”他笑眯眯地问,“还有哪位要上来讨教?”
大家都静悄悄的,叫蹇绰很是伤心。怎么欺负自己抱团,孤立自己也要抱团?
他耐心等了等,从山路哪儿跑来一个外门弟子,急匆匆地挤开众人,来到擂台前。
蹇绰少有与外门弟子交手。因着外门大多弟子境界低微,心态不似剑修那样坚韧。
他又不是不知道在擂台上输很丢人,自然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训诫弱者。
“怎么了?”
蹇绰瞧对方满脸焦急,便走到擂台边上,弯腰侧耳认真倾听。
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乌发垂落,扫在对方面上。外门弟子脸红了一瞬,却又立马急切地说:“师兄!今日山门处有新客来访,与旁人吵起来了!长老炼丹不出,我们又说不上话,只能来找你!”
“哎?”蹇绰眨了下眼,“让我来待客?不太好吧。我怕又把长老气出什么好歹。师兄他不方便吗?”
对方连连摇头,踮起脚尖凑近。
蹇绰笑了一下,蹲下身去,以手支地侧头倾听。
“是、是赵氏皇室的人!”对方轻声说,“让陆瑾师兄去...也太不方便。”
蹇绰立马从擂台上跳了下来。
“我去,”他冷静简短道,“不过这件事也别瞒着师兄,你快快去同他说一声。”
陆瑾是皇胄之后,但如今坐在凡人王朝皇位之上的人却姓“赵”。
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亡国之子。
陆瑾是前朝皇后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皇家血脉。
当年王朝覆灭,死士将他送与玄霜剑宗,被刑堂长老收留。按照惯例,修士与凡人互不干涉。这前代世间的恩怨情仇,应当是与陆瑾无关了。
但赵氏王朝便是破了这惯例的人。
他们之所以能篡夺天下成功,因着说服了一位元婴圆满,突破化神在即的剑修为之驱使的缘故。
大内高手不过凡人,怎么可能抵抗非属凡间的剑?
而事成之后,赵氏便以天下凡人百姓供养那位元婴剑修与其他修士。若非他们还未生出有修行之能的孩子,恐怕已经能被算作半个修士势力了。
但也因着陆瑾的缘故,赵家皇室从未与玄霜剑宗有任何交际。今日来拜,这不是给双方难堪吗?
蹇绰不懂这些凡人心思,只步履快快着走向山门。
还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赵氏王朝的使者正与人争吵。而与赵氏王朝的使者吵起来的宾客,身量高大、五官深刻俊美,瞧着分外眼熟。
这人可半点法修世家的架子都不曾有,张口便挖苦说:“玄霜剑宗的宗门大典不是只邀请修士参加,你们这些凡人来作甚?连个能修行的孩子都生不出来,真好意思把自己当修真门派?”
蹇绰:......
稍微有点。
想丧偶。
*
倘若赵氏王朝是凡人中的修士,那南岭世家便是修士中的凡人。
他们身置水乡平原,并无崇山峻岭相隔;与凡人混居,便难免沾染上些凡人的世俗习气。
秦子衿很是了解凡人的所思所想,一撩眼皮就知道赵家人是来剑宗寻靠山、或者找麻烦来了。
要不是想着,剑宗多半会让蹇绰应付这件事,他才懒得管!
秦子衿其实觉着蹇绰不该来,其他弟子也不应喊蹇绰来。
无论如何,赵氏就是把陆瑾全家杀了,而蹇绰与陆瑾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他来了怎么处理?是帮师兄报仇,还是对师兄的仇人以礼相待?
说到底还是赵氏犯贱,好端端的来玄霜剑宗作甚?
秦子衿抱着胳膊,随便找了个借口以南岭世家的身份拿乔,抓着这群使者狠狠地为难了一通。
他确是蹇绰的道侣不错,却因与对方关系极差;说甚做甚都怪不到蹇绰身上。
对方当是朝廷文人,深感受辱。加之有其他门派修士围观,若不是强撑着等剑宗弟子来主持公道,恐怕早就甩袖离开,暂且先避面前这头恶犬锋芒。
毕竟无论秦子衿是出身南岭世家的修士
凡人如何小气、计较、无理取闹;如何恨海情天百般纠葛;这群与凡人混居的法修都学了个十足十。甚至因着修为高深的缘故,闹起来可比凡人还要厉害十倍、百倍。
秦子衿见对方面上已有畏色,心中得意。
可他身为修士五感敏锐,很快便察觉一道轻而巧的步伐。分明与其他修士无有区别,他却偏偏能认出是谁。
想到对方和顺的性情,秦子衿便觉着蹇绰会为了赵氏使者出头,自顾自又气了起来。
倘若蹇绰真多管闲事,那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犯贱再来管对方的事!
可这位大师兄站定在那里,不仅自己没有出现,在远处巡逻探视的剑宗弟子也消失无踪。
赵氏使者大约也能猜到这无声的不欢迎,一甩袖子带人离开。
只是因着有秦子衿在的缘故,他只能怪这位贵客粗鲁、无力,却不能说剑宗待客不周。
等赵家使者离去,秦子衿转身往山门处走,往前只过两步,便见着一双微微弯起的漂亮笑眼。
他脚步一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近问:“怎么?今日不来和你的稀泥了?”
秦子衿对蹇绰在自己和师兄之间端水的行径记恨得很。大约百年、千年之后都会半夜坐起身来大叫一句:“他怎么能这样!”
“我还是不出现比较好,”蹇绰说,“我又不傻。”
秦子衿其实觉着对方是有点傻的,不傻怎么会来?
作为南岭世家的法修,他从小听到不是什么求仙问道的故事,而是凡人的那些志怪话本和八卦。
蹇绰本就不应该来。那个把他喊来的那个弟子是不是心怀不轨?刻意把的事丢给蹇绰让对方难堪?
说起来,他们剑宗一看就很适合内斗啊!长老及弟子陆瑾一派,而蹇绰和他那个空有虚名、实际上是个甩手掌柜的师尊一派。
不被底下的人攫取权力,简直都有点对不起常年闭关不出的剑尊了。
秦子衿肃着脸同蹇绰说,瞧见对方乌润漂亮的眼眸中逐渐渗出些同情、怜悯及宽容的情态。
蹇绰不觉着自己道侣有点傻。
他觉着秦子衿就是个傻子。
他以对待傻子的柔和态度,听傻子脑补完了这一通家宅内斗大戏,而后笑着说道:“我不出来见那使者,确实是因着师兄的缘故。”
好吧,傻子看起来不高兴了。
脾气极好的鹿鹿眨巴了两下眼睛,继续解释:“你应该听说过,我16岁断了师兄的剑骨,叫他再无修习剑术的可能。无论师兄想与不想为亲复仇,那夜之后都再无可能。”
说到这里时,剑修依旧微微笑着,似并不觉着断师兄剑骨是件足以令他肃穆敛颜的坏事。
“我在他面前都是这样的恶人了,怎么好再来介入他与赵氏之间的矛盾。来的时候,我还挺为难。得亏秦道友你站出来替我挡了这一面,不然难办得很呢。”
听着蹇绰这么说,秦子衿本沉着的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他不想让剑修瞧见,便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金丝的香囊,递与对方。
收到礼物的剑修微微睁大了眼,困惑且无辜,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有些褪色,质地做工都远不如秦子衿手里那个的香囊。
“我已经有啦!”他说。
“谁送的?”
秦子衿下意识追问,又立马说,“算了,谁送的和我无关”
“还记得昨天我同你说火灵珠的事儿吗?”秦子衿又说,“我说要送谁东西,就一定会送。只是火灵珠一时找不来,便与你一块暖玉。放在囊中,是怕衣衫轻薄时会烫伤着你。”
蹇绰心想秦道友当真大方又义气,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不好相处嘛!
“这个香囊里也是暖玉,”他笑着说,“我带习惯了。所以...”
“什么?”好相处的秦道友突然大怒,“哪里来的学人精!还要不要点脸了!”
鹿鹿:老公情绪也太不稳定了..
以及附赠一点番外,是之前写的人设小传;用来抓人物感觉的。大家可以当做一个和主线时间无关的纯外传看。
有致死量dfxr,大家可以按需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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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货。
魔修在心里冷冷骂了声。
他受了重伤,于是被同伴丢弃在这儿等待正道修士的绞杀。魔修间素来没有什么情谊,对方离开前还强抢了他的本命法器,断了魔修最后一丝升级。
魔修并不怕死,只不想死在那个人手中。
对方是正道最天赋卓绝的剑修,当代剑尊年少时也略输他一线。
对方今日杀人的剑,只是一柄寻常凡铁,却被血气激发出雪亮冷光,如霜似雪若尖尖弦月,轻易钩去了魔修们的性命。
这样的剑,这样的剑修——偏偏是个彻头彻尾的浪货。
魔修之前不曾见过蹇绰,却听许多人提起过他。作为剑修,对方的脾气未免太好,性子也未免太轻浮浪荡,无论是谁都能与他盈盈笑着上几句,哪怕说得再恶劣露骨点,蹇绰也很少为此杀人。
他听旁人说起蹇绰时,总带着点渴慕与痛恨说他明明看上去像个正经修士,背地里不知上了多少人的床。
魔修知道蹇绰有个道侣,也知道蹇绰和道侣间有些拉扯。
魔修们提起那个道侣时,语气总很嫉恨;说那人没用、软骨头,被迟早有一天被自己头顶上的绿帽压死。
想到这里,失血过多的魔修喉间一阵干渴。他再也站立不住,摇摇晃晃地依坐在了山路边的乱石旁。
他的视野模糊摇曳,眼见着从山上走来一人。
对方穿着身利落干脆的墨衣,虽说杀了那么多人,周身却没有一丝凶戾的杀意。
——但这只是错觉。
蹇绰手中的剑还滴着血,因着魔修们的骨头太硬,把不堪慎用的凡铁磕出许多缺口。
魔修还记得对方是怎样手腕一抖,便挑飞了某位同伴的头颅;奇异的是,即使如此蹇绰还不自觉地轻轻笑着,仿佛随时随地就能和人闲聊起来。
比如此刻。
“你怎么了?”蹇绰问着,停在了魔修面前,“你身上的伤…可不是我下得手。”
当然不会是剑修出手。
对方似乎有种奇特的怜悯,杀人快且准,从不会让对方有过任何濒死的痛苦挣扎。
他不享受杀戮,也不享受折磨他们的快/感。蹇绰杀人,只因为有人该死而他又恰好能杀。
魔修盯着对方微微弯着的唇。
这样天生无情似剑的修士,怎会有这样一副好性子,又这般爱笑呢?
“我今日把剑借了别人。”蹇绰叹了口气,“这剑是我在山下镇子买来的,要我说老板做生意真不厚道,这般淬火不足的剑也卖400个铜板。”
魔修不明白蹇绰的意思。
但对方说话的语气温柔随意,清越的声线微微含着笑意,宛若一捧冰凉清澈的泉水砸进他的心中。
“这剑最多只能再杀一人。”剑修说,“再多一人,我就只能像锯锯子一般,把他的头从脖子上锯下来了。”
说到这里,蹇绰甚至轻轻笑了声。
他一点儿也不像普通剑修那样形容肃穆,总是懒倦随意,漂亮的眼微微眯着,透着些似鹿的狡黠。
“你的同伴逃往哪个方向?”蹇绰问。
魔修沉默了一下,忍着疼痛咬牙反问道:“剑修…剑修素来本命剑不离身,你将它借予谁了?”
蹇绰:“?”
剑修困惑地盯了他一眼,答道:“还不是秦子衿那家伙要去找我门派的师兄办事,没有信物估计使唤不动人。”
秦子衿,就是蹇绰的道侣。
魔修之前不曾见过蹇绰,却见过秦子衿。对方凭什么配得上这样的剑修,和这样的剑。
他看向同伴奔逃的方向,蹇绰挑眉,抬步离开时甚至不忘与他点头致谢。
“你不杀我吗?”魔修急急地问。
“嗯?”蹇绰回过头来,笑着答,“那你在这等着,若我杀了他后剑还锋利,便来杀你。”
魔修目送着剑修离去,在这山路旁等了一夜。
一夜过去,他的魔气勉强修补好重伤的残破躯体,剑修却还没有来杀他。
明明…被同伴抢夺的本命法器在新主人死后已经回到了魔修身边,蹇绰却自顾自消失无踪,全然忘记了这个等他来杀的魔修。
婊-子。
魔修心想:无情无义,薄情善忘的婊-子。
魔修艰难地起身。他们这样的魔道修士,同蜉蝣般朝生暮死,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今日却升起种绝不愿死的决心。
他要活着。
起码活到蹇绰再来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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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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