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隐匿在林中阴影下男人的轻浮言语,蹇绰侧目望来;纤长的睫羽在他端正的面上落下一片鸦羽似的阴影,驱散了他身上活泼泼的人味儿。
魔修在林中笑了笑。如此蹇绰,倒让他想起两人初见时的事儿来。
这位名叫“习泽”的魔修,在黑白两道中都小有名气。
他不仅是魔修,也是个巧言令色的情报贩子。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惯会用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敷衍正道弟子,自然会有一天被买家找上门来。
——借着除魔卫道的名头。
习泽觉着自己该不得好死,只是后悔给这位“正道”弟子卖情报时真话说得太多,没能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真叫他可惜、可恨。
虽是魔修,可他并不长于战斗;理应命丧那日。
可正当习泽准备拼死一搏时,一道如露如电的剑光自他身后而出,在习泽与正道弟子之间划出一道虽浅,却无人敢越的裂痕。
蹇绰缓缓自夜色中行来。
对方那是并不算从容;当是急急赶路而来,所以面上尤还带着一层薄红。
那柄平凡寒铁,佩在剑修腰间。蹇绰笑颜如水,杀人却似裂帛般从容——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将第一句话让与他来讲。
蹇绰认真瞧了瞧习泽的脸。
“诸位道友,”他轻轻转了一下手腕,“习泽虽是魔修,却不曾害过他人性命;当真要斩草除根至此吗?”
习泽本以为这是剑修惯常的爱管闲事做派,他最烦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没成想蹇绰又加了一句:“何况,我也找他有事。”
他认真思索时,眸中微光波澜浮动。
“我想着,诸道友想杀他有理;我劝大家不杀他也有理。”
蹇绰笑着讲理,“不如干脆就直接些。诸位,出手吧。”
对面的修士听过蹇绰的名声,却不信对方的剑是这世间最硬的真理。
魔修眼看着几个金丹修士围攻蹇绰,死得简直比厨房里的鸡鸭还快。但令他最惊讶不是剑修杀人,而是对方几乎不在乎任何杀人的代价。
不管怎样说,蹇绰都是为了个魔修而杀正道的人。可他执剑的手很稳,哪怕面对着最后一人的惊恐求饶、大声威胁也不曾抖上一下。
“可是道友,”蹇绰轻声说,“你刚刚是真心想要杀我的。”
话音未落,最后一颗人头滚落到地上,
一柄性情温顺又纯粹的杀人剑。这是习泽对蹇绰的第一印象。
对方转身看向他,跳过了他轻浮的话,问。
“我想知道,这法器的主人是谁?”
*
习泽自林间走出。
这人虽瞧着五官端正,却免不了些魔修独有的邪气;即使站直了也没个正形,懒洋洋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又想找死?”
蹇绰问他。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初见之后,习泽很是纠缠了蹇绰一段时间;非要“以身相许”报答剑修。
对方不要他的人,若是实在想报答,那就拿命来偿。习泽盯着蹇绰清俊端丽的脸犹豫许久,觉着对方当不是在开玩笑。
他及时认怂,示意开玩笑的是自己。
虽说蹇绰永远与人好声好气,几乎没有冷脸的时候;但这样的性子却足足算得上是无法攀折的高岭之花。
习泽不招对方喜欢,又没有保命的修为本事,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当个蹇绰在魔修中的点头之交。
“这是魔君的法器,”他说,“你来问魔君作甚?我记得你当初来找我时,直言就是为了这法器才去找的他。如今这法器已经到手,不是得偿所愿了?”
蹇绰微微挑眉。
无论是魔君还是这法器,他都毫无印象;这莲灯存在他手中,自是比不得用剑来杀人好使——他要这东西干嘛?
他于是又问。
习泽摇了摇头,同蹇绰说:“你要找魔君,我恐怕帮不上你。他前几日重伤,带着属下不知道隐匿到哪里去了。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不保证能找到。”
他又装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拿了别人的法器还不够吗?”
“他没死。”
蹇绰立马听懂了习泽的言外之意,“不过,我不保证他之后还能活。”
习泽叹了口气。
魔君可是化神期的修士,足足比蹇绰高上两个大境界!自己得投多少次胎,才有这样的底气,说这样的话?
蹇绰又说:“我不记得这两年里的事,自然也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剑修脸上绽出一个笑:“道友,换个要求吧。”
*
习泽实在是心痒痒。
谁能忍住调戏眼前仙宗野鹿的冲动?反正蹇绰杀人前总会好脾气的提醒——他及时收手就行。
他走近蹇绰,心中在一次感叹这位剑宗大师兄当真是纤薄高挑,如拔节墨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蛮力与心性去当杀神。
蹇绰微微仰头瞧着他,被靠近时也不闪不避。
被男人伸手搂住腰时,他还分外奇怪地歪了一下脑袋,直到仔细低头下去时才出手,冰冷的木制剑柄顶住了魔修的下颚,微微将男人的脑袋向外推开。
一股分外刺激的战栗感,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这点都不能给我?”习泽说,“你同魔君在一起厮混了那么久,他没有将你玩透玩烂了?轮到我脸一点荤腥都不让吃?”
剑修手腕转动,剑柄往内滑动,轻轻压迫着习泽的喉结。魔修是知道对方出手杀人的习惯,明明只是剑柄,却已经觉着喉间一凉。心中惴惴,又跟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刺激心情。
他假意卖惨,说:“蹇绰,你可真狠心。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见你的。你不知在霓光派的小师弟出事后,他们那群人在附近抓魔修抓得有多夸张。我若是不幸撞上,可能当即就身死此地了!”
“你可以不来见我,”蹇绰平静地答,“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剑修待人如春水融融;有时又实在让人心凉得厉害;只温香软玉抱在怀中,习泽生不起一点责难之心,劝说:“蹇绰,你听我一次,别去找魔君。”
蹇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明白。
“他是那种你最讨厌的人。”习泽又劝。
“最讨厌?”蹇绰这下困惑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讨厌最什么样的人。他脾气很差吗?”
听对方这么问,习泽忍不住想笑。
蹇绰当然不会注意。
其实他很不擅长应对死缠烂打的家伙。当初习泽就是这样,厚着脸皮硬是跟着剑修到了剑宗山门之外。
蹇绰没法杀他,因着对方也没做过很过分的事。而不能杀人的蹇绰,简直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好说话的剑修。
习泽甚至觉着自己可能要倒贴成功了。没想到只是从山门内走出个清贵冷淡的蓝衣医修,同蹇绰低头说了几句话,就帮对方找到了杀他的理由。
美人还是没有命重要。魔修含恨而退。
“你不是最没法应付缠人家伙吗?”习泽说,“你别去找他。他那种人就算死了都不会放过你,变鬼都会缠上你的。千万别去。”
听到魔修这么说,超级怕死皮赖脸汉的蹇绰,这下是真犹豫了。
习泽正欲再劝说,脸色忽而一变。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松开搂住蹇绰的手,后退一步;但霓光派的修士却已经寻着魔气而至,不再给他逃脱的机会。
习泽猝不及防、狼狈不已。
他倒不觉着有蹇绰在时,对方会真的束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被正道修士围剿。
但他不是还替蹇绰的名声担忧吗!
且不说与魔修私下见面的事,只说两人此时的状态。被蹇绰语调平静地以剑抵上时,习泽着实难堪忍耐、痛得厉害。
蹇绰眨了下眼,低头看了眼后;露出不太赞同的表情。
“手下留情,”习泽小声道,“你可别把我给阉了。”
蹇绰后退一步,扬声让靠过来的霓光派修士稍等,自己还有话要说。
习泽简直搞不懂两人之间到底谁是正派,谁又是更在意名声名洁的那一个。于是低声快速说:“我可以帮你查查魔君,但你最好等剑尊出关了,再去找他麻烦。”
他叮嘱:“他这人邪门歪道的手段多得很。我担心你会吃大亏!”
留下这段话后,习泽抽身而去。也是因着有蹇绰之前的扬声阻止,直到他走后,霓光派修士才从遮掩的树后而出。
蹇绰垂头认真思索习泽的话。未曾梳上马尾的散发垂落,给他额外增添了些可爱的少年气息。
别有一道目光凝在蹇绰面上。
蹇绰有些讶异,偏头去看。只见追寻魔气而来的那位霓光派修士白发胜雪,气质料峭;比之蹇绰更似孤寒剑修,俊美矜持如高山寒雪。
且,正皱眉望着蹇绰。
蹇绰不太擅长猜测旁人心思,却从对方眼中瞥见一抹极复杂的情绪。似厌恶、又似认命。这情绪转瞬即逝,等他再去确认,便只余下一捧冷冰冰的寒雪。
自己这是...又被讨厌了?
不过这也寻常。毕竟霓光派这段日子里与魔修闹得厉害,见着自己与习泽会面,心中自然会有些想法。
他也不解释,只是浅浅笑着冲对方点头,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而从白发修士身后,突然闪出一位十一、二岁的孩子,一下扑在了蹇绰身上。正是他之前救下的霓光派小师弟姜天。
“哎呀!”
蹇绰故作惊讶,笑着接住他,顺手将对方抱起。
“只一天就修养好了?不害怕了?”
姜天被蹇绰说得怪不好意思,却又故作不在意道:“我一点也不害怕!魔修有什么好怕的!”
剑修的怀抱与之前一样温暖,稳稳地将他抱起。
姜天开心得脸都红了,忙拉着剑修说:“蹇绰!这是我的大师兄,是我们霓光派最厉害、天资最好的修士。你看,是不是比那个什么不喜欢你的道侣强多了?”
蹇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还记挂着帮他换道侣的事。
他哭笑不得,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乱点起鸳鸯谱来倒是兴致勃勃,抓着他的袖子大力推荐:“你看我师兄长得好看吧?帅吧?修为厉害吧?我师兄就是最合适你的!”
这大大咧咧的语气,和菜市场上卖猪卖菜的摊主差不了多少。
饶是蹇绰,也难免有些为难尴尬。
他抱着姜天走到一边,免得再惹那位霓光派大师兄不快。
他也不说对方讨厌自己,只是解释:“不用担心。我与秦道友说好了,过几日便放他回南岭。之后也不想找道侣,你莫要再。”
姜天心想:完蛋!蹇绰没看上大师兄。
他很急。有种眼见着家里的菜没卖出去,生生烂在地里的感觉。于是连忙说:“可是你以前和大师兄见过!现在再见,也是缘分呀?”
见过?哪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蹇绰又看了眼姜天的大师兄。如此异发异眸的修士,应当令人印象深刻,他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受了伤,”他苦笑着说,“这两年的事,都记不得了。”
剑修微微垂面,端丽俊秀的容颜更胜于烂漫花影。他蹙着眉,露出那日一样在阑珊花影后的为难表情。
“四年。”
那面无表情、如雪冷漠的白发修士淡淡道:“那是四年前的事。”
蹇绰:......
这人怎么不给自己台阶下,还专门把梯子也撤走了?
蹇绰表情僵住——而姜天,则是直接将脸埋在了剑修肩上。
鹿鹿就是没法应付痴汉男[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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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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