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府离开后的落点在客栈齐阶自己的房间。
窗外晓雾蒙蒙，齐阶第一时间感知人魂受到多大的影响，整个过程中对方安静地任他动作，但就是不愿意回到玉中。
齐阶抬头，对上那双眸子时又生不出气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房门这时被敲响，净萧一听到隔壁有动静便连忙赶过来：“师尊，你回来了吗？”
齐阶于是缀着这个巨大的尾巴过去给他开门，看到净萧时忍不住就开口训道，“你听话一点。”
进门的步子顿了一下，净萧一脸茫然委屈，“我错了，师尊。”
这可怜的样子瞬间让齐阶意识到有所迁怒，然而惹到他的又确确实实是同一个人，没办法，他只能改口道：“你以后听话一点。”
净萧瞬间回他，“好的，师尊。”他目光看向齐阶背后的自己，自从找回一小部分修为后他发觉先前人魂和本体的吸引力虽然稍有减弱，但是他能短暂地感知到人魂的状态。
不过他有预感，这事不能现在就告知对方，齐阶不知道为什么行事十分匆忙，提前得知魂魄归体的办法只是在缩减时间。
外边渐次有了人声，齐阶先告诉了净萧鬼婴们和汲律归处。因为先前已经和陈擎风约好同行，如今他还在睡着两人也没急着出发。
室内无言，净萧安静地沏着茶，热气氤氲间齐阶仿佛看到了百年前的师尊，他收回眼，忍不住猜测百年里他的经历。
仙门里是谁有这样的野心和能力，在磬微山上让闭关的仙尊会见，有办法夺其的修为，还影响到剩下的魂魄状态。
目前唯一可知是山上三位弟子，只是他不了解当今仙门，可找时间问问陈擎风。
齐阶摊开手，天光下能看清腕上青色血管，倒是比刚出寒潭时多了几分人气，此行已是计划之外，当初想着若是净萧重回仙尊之力天下人便奈何不了，届时剩下的公道他能自己讨回来。然而仙门腐朽得比自己以为得还要可怕，十二宗门里有得是不负正道之名的修士。
来日若是净萧对面站着半个修仙界，他真的走得了吗？
天道最后一次预言不知何时入梦，那一场终局齐阶看过太多遍，甚至连自己死时神情都记得清楚。他按下心思，终究要走，何必放任自己不那么坦然。
对面净萧面上挂着挑不出一点错处的浅笑，可惜齐阶没再抬头，他动作不停，心中思量是哪里做得不好。
旭日初升，镇子里一下沸腾起来，大清早的吵嚷胜过晚趟菜场。
二人对视一眼，起身靠在窗边往下一看，只见整个镇子里的人满脸喜气，对着破晓处欢呼雀跃，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拄着拐静静站在门口。
此为人间最暖人的喧闹，堪比新岁年节。
与沼泽里群鬼年龄相仿的孩童成群结伴到处跑，口中还在兴奋地喊着：“天晴了——”
镇子里依旧笼着淡淡的雾，颜色很浅很淡，像是午后炊烟，遮不住金红色霞辉，也遮不住人们心底的欢欣。
受这气氛感染，二人就这么靠在窗边看了起来，也短暂地忘记了此行心中生出的忧恼，高处浊垢固然恶心，但对着下方的清池还记挂那些脏污，多少有些愧对佳景。
这一边岁月静好，可苦了隔壁刚醒过来的陈擎风，他这一觉睡得其实不久，然而受记忆影响，他便以为自己晕过去后睡了一整晚。
对时间的错误感知让他整个人有些茫然，修士对休憩要求不高，自己却养成了这样可怕的休息习惯，陈擎风有些不安。连带着晕过去之前内心受到的震动也被归于这份不安引发的一系列恶劣影响里，他一边打算着到了南氓谷要找医者给自己看看，一边晕乎着头就要起身。
“咚——”隔壁传来一声重响，还诡异地和鬼婴拨浪鼓稍有相似之处。
这边两人才想起还有“伤患”。
赶过去时陈擎风坐在地上撑着床沿，一只手抬起来揉着磕到的额角，眼里还有些没完全清醒的迟钝。
见有人进来还不忘问好，“鬼兄，晨安。”
齐阶觉得他与“安”这个字一点边都不搭，先让净萧把他抬回去，最后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他受雾气影响应该多躺着休息，这才把人劝消停。
楼下人声嘈杂，钱夫人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前厅后厨之间，瞥到两人下楼还抽出身和道长先打了招呼。
“两位可在雅间候着，今日镇子里有大喜事，酒楼里可能要热闹些。”
两人没留在酒楼添乱，听客人闲谈时说起镇子今日有集会，便想着提前去看看。
经过早晨那一阵近乎游行的喜悦，如今街上人少了许多，家家户户后厨里忙得热火朝天，尽以最淳实方式庆贺日光：良宴团圆，觥盏盛晖。
集会是镇子里多年的传统，是镇里人结成商队去外边采买的践行会，不过近些年来由于镇中人心不定，人丁愈发稀少，也就逐渐沉寂下来。
如今士气随朝阳再起，索性挪了日子重新拾起规模。
齐阶还是这时才知道镇子里有这样宽阔的一条街道，正中摆开几十张大桌，每张桌子上方放了不同的东西。
净萧找了一位镇民打听，这才知晓这放的都是一个地方的特产，下午时来人要去哪里便坐在对应桌上，镇上人提供饭食，喝过一张桌上的酒，几人也算有初步了解，饭后便可组成一支商队同行。
去往南氓谷的桌上摆的便是南氓谷特有的氓草，南氓入谷要先穿过一片氓草田，氓草有花伴生便唤之氓花，花开四时，边薄色素，其香淡雅有剧毒，长嗅之损心智。
过花之法便是提前一日服下用干氓草熬的水，花草皆为当地所有，南氓之名亦是从中而来。
如今各处妖魔不减，即便是当年被齐阶扫空离怨的忘川崖，如今也有了新的妖物盘踞，每一张桌上对着的目的地都是险象丛生，所以集会上的人是镇子的希望，在远行者归来之前，也会是故里家眷永恒的挂牵。
青方到底偏僻，一味固步自封只会断了后辈生计，这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天灵地宝，过往很多年里集会都是青方最大的招牌。
外地人会算着日子提前来镇上落脚，一人去险境是痴人说梦，但若是世间有这么个地方，人人皆知可以在那里找到结伴同行者，那么五湖四海有志之士也可结成支普通人组成的商队。
无论来自何方，起点在青方镇，这里有多年积攒下的去往天南地北的经验，比自己摸索要便宜得多。
此时集会刚刚开始准备，加上这决定下得仓促，想必出行的也只有镇上本地人，是以规模不大。
介绍的镇民上了年纪，谈起时满脸神往：“若是再往前二三十年，这整个镇子大街小巷都要摆满呢，且不说别的，单是你们要去的南氓谷，就要提前准备十几张桌子，人太多最后会组成十几支商队，那才叫真正的集会。”
老人怀念的同时斗志昂扬，他很相信要不了多久镇上就能恢复昔日繁荣，净萧于是就站在那和老人顺着聊起来。
齐阶则凑过去观察那一株氓草，忽然心中一动，掌心多了张信纸，这是他在钟水镇布下的阵法，为的是村里人有什么事能告知。
他以为是村里发现了什么妖患，仔细一打开确是钱柔写的信，信上说她诊出有了身孕，趁月份不大便和丈夫商量着回一趟娘家，托道长看一看镇上局势可好。
齐阶给她回了信，刚好那边净萧也聊完过来，两人便回了酒楼，打算先和钱老板道个别，晚些混在商队里去南氓谷，也免得被暗处蹲守的仙门之人发现。
如今镇外局势不明了，徐焕州死在青方镇定会引来炽月轩怀疑，现在应该是为死伤的弟子忙得焦头烂额，才没时间追究内情。不过等他们到时三人早已离开，仙门还不能随意迁怒凡人，暂且放心。
好在经此一事至少夺人根骨的营生是做不下去了。
接下来倒是真“偷得浮生半日闲”，陈擎风一觉睡到日上何止三竿，醒来时神清气爽，他享受地在窗边吹了一阵热风，确信自己一切正常，果然早晨的疲倦都是幻觉。
听了二人接下来的安排后倒也没异议，这劳什子集会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我进南氓次数多，和商队一起走也能护着他们少些伤亡。”他兴致勃勃，“不知集会何时开场？”
净萧看出他的雀跃，“现下准备得应当也差不多了，陈道长若是好奇可提前去转转，我与师尊还要先和店家问别。”
陈擎风面色犹豫，觉得按辈分上这位小徒弟该叫自己师伯，转而想起对方是个有脾性的，到底没说出口。
“想问就问。”齐阶淡淡点他。
“就是，方才想起来其实还不知晓鬼兄和这位小弟子名讳。”陈擎风略作犹豫，选了另一个问题，辈分什么都不重要，交友第一步那可是互换姓名啊！
这是两人考虑不周，齐阶都习惯了这人成天“鬼兄”地喊着，心下稍有歉疚，“齐阶”，他又转向另一边，“净萧”。
说完反应过来这是珩濯仙尊本名，顿时懊恼，果然说话的事要交给净萧自己来。
可惜这些年里珩濯仙尊天下传颂，多少人盼着自家孩子成器也起了同名，多年前陈擎风还在某个沿海小村里见过名为“牛净萧”的渔夫。
虽然也没想到这少年还是珩濯仙尊狂热崇拜者，陈擎风以己度人，叹他起个化名还要用人本名。
如此一来他便提前去了，楼下钱老板原先得知二人要去南氓时竟也琢磨着与两位道长同去集会，天下第一药谷多的不只是药材，当地食材更是一绝。
齐阶不得已违背钱柔信中给二老一个惊喜的念头，提前告知女儿在赶来路上，不过有孕之事仍是瞒着。
钱老板马上放弃出门闯荡一番，闻言恨不得立马赶路去半道接应幺女。最后净萧细问了店里需要的食材种类，二人才终于离开。
集会四处挂着彩架，几十张大桌差不多坐满，艳阳高照，座上菜肴琳琅，摆的是镇上自酿的烈酒，恍惚间倒真有快意江湖的意思。
三人混在其中也不显突兀，陈擎风甚至同一桌人称兄道弟起来，这一片喧闹中齐阶安静坐着没引起太多注意，他面色不冷，旁人只当人不爱说话，倒不多强求。
最后出发时这一支商队共有十三人，比较起来算是人数多的。
换了商人装束的齐阶在马鞍上回头，远处的沼泽只剩下薄薄一层白雾，老远还能听见镇上嚣嚷，兴许过不了多久，这里会变为“青方城”。
至此，寒夜无声挂红笼的青方镇已远了。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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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方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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