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响愕然抬头,撞进右前方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那时的她不知道,这句话会让她们尘封的故事在时光里重续。
孟清羽没起身,神情也无太大波澜。在满室浮华与算计中,她端坐主位,干净的指尖缓缓摩挲过温润的瓷壁,茶的清冽似乎轻易便压下了酒的俗气。她整个人看起来称得上平易近人,却无端端让人心生寒意,不敢造次。
屋内的气氛如同窗外的浦江,波涛诡谲,暗涌深流。孟清羽骨子里透出的威压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每个人头顶。黎响瞟了眼刘太打颤的腿,垂下眼帘,装出柔弱模样。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刘太,此刻已换上谄媚的笑容,“孟总,我就是跟这小姑娘开个玩笑,您千万别误会…”
孟清羽抬手掀开茶碗盖,氤氲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温和的眉眼,也掩去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怒意,“把欺负人当玩笑,刘太的分寸,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刘太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不敢反驳。她深知,眼前这位孟总的实力,足以让她家在海城再无立锥之地。她只能硬着头皮赔笑,“是是是,孟总教训的是,是我一时忘形了。”
孟清羽看她一眼,目光转而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仿佛那比眼前的人更重要。
刘太见状慌忙拿起桌上的酒瓶,斟了满满一杯,走到孟清羽面前,姿态放得极低,“孟总,我敬您,刚才是我唐突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孟清羽面色平静,轻呷一口茶,语气温良恭俭,“抱歉,我不喝酒。”
刘太僵在原地,进退维谷。黎响见状心里一阵暗爽,微躬的脊背稍稍挺直了些许。
一旁与刘太有业务往来的李总赶忙起身打圆场,递上一杯茶,“刘太,你看你!你怎么能敬孟总酒呢?谁不知道孟总向来不饮酒。”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刘太稳住心神,双手捧起茶盏,语气愈发卑微,“孟总,今晚是我扰了您的雅兴,求您高抬贵手…”
茶不离手的孟清羽倏地放下茶杯,侧头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江景,声线平淡无波,“我也不是什么人敬的茶,都会喝。”
似曾相识的话语落入耳中,黎响忍不住抬头凝望着孟清羽的侧影。窗外流光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辗转,仿佛刚才那场不动声色的风波,不过是茶杯中一晃即散的涟漪。
她忽然想到一个词——高手无相。
下一秒,她蹭地一下收回视线,因为她知道这种情绪内敛、喜恶不形于色的人,往往才是最狠戾、最危险的角色。
刘太脸色惨白,捧茶的手僵在半空,额角的冷汗已浸湿了华贵的衣领。
屋内针落可闻,先前起哄的人此刻都恨不能缩进角落里,生怕被孟清羽的余光扫到。
满室死寂中,孟清羽终于转回视线,对黎响轻抬下颌,语气温和,“你先出去。”
黎响一怔,按会所规矩,她需得留在包厢内服务。正犹豫间,孟清羽身后的助理开口,“我们孟总喜欢清静,你去外面候着。”
黎响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门合拢的刹那,她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孟清羽清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何夕,往后品茶的场合,别请好酒之人。”
助理利落应答,“是,孟总!”
众人见状迅速起身将酒杯扔进垃圾桶,刘太腿一软险些摔倒,被何夕扶住才勉强站稳。
孟清羽拿起茶盏,浅啜一口,望向门口的漆黑瞳仁深不见底。
众人看着孟清羽冷漠的面容,明白刘太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所有人都知道孟清羽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今夜过后,刘太和她的家族,废了…
黎响靠在走廊墙壁上,听着包厢内隐约传来的谈笑,攥紧拳头,无声起誓,“总有一天,我要从浮华场外的旁观者,变成牌桌上的主角。我要像那位孟总一样,被众人敬畏。”
两小时后,包厢内的喧嚣渐渐退去,最后一位客人躬身告退,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偌大的空间骤然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只有留声机的唱针依旧沿着黑胶唱片的老旧纹路,流淌出低缓而略带沙哑的爵士乐,像午夜徘徊的幽灵。
孟清羽端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里会所老板发来的黎响的个人资料。暖黄光晕勾勒着她线条分明的侧脸,却化不开眉宇间的凝重。
想到那人还在门外,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漫上心头,小姑娘果真走出了大山。可这踏实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不安覆盖。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所?是勤工俭学,还是…
她抬眸看向何夕,“把人叫进来。”
何夕应声而去,片刻后便领着黎响返回。
黎响立在五米开外的地方,昏暗的光线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底的情绪。
孟清羽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禁又想起多年前那个虽然胆小、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孩,与眼前这个低眉顺眼、将一切情绪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人,重叠又疏离。
察觉到她在刻意保持距离,细微的失落像冰凉的墨汁,悄无声息滴入孟清羽心湖,慢慢晕开。她移开视线,对何夕淡淡吩咐,“在门口守着,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
“明白。”何夕躬身退出去。
沉重的实木门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可能的干扰。空气里弥漫着香烟的余味、龙井的芬芳,还有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静默几秒,孟清羽起身在黎响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姿态悠闲,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有压迫感,“你是会所兼职的学生?”
黎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才抬起头轻声应答,“是。”
这份戒备刺得孟清羽心头那点失落又深了一厘。她看出女孩的紧张,嘴角努力勾起淡淡的弧度,嗓音愈发温柔,“哪个学校的?”
“财经大学。”黎响指尖悄悄掐入掌心。
孟清羽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节奏与远处的爵士鼓点微妙重合,“学生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
她的提问让黎响指尖攥得更紧,对她的戒备愈发严重,因为这是黎响最不愿提及的事。
为了家人,为了还债,黎响不得不放下尊严,在危机四伏的声色场里讨生活。尽管自问清白,但像孟清羽这种有钱人的无端轻视和恶意揣测,依旧如针般刺人。
思及此,她语气不由自主地冷了几分,“孟总,我的专业和私事,应该与您无关吧?”
女孩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孟清羽眸底掠过一丝极浅的无奈,暂时放弃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刚才刘太的刁难,为什么不反抗?”
黎响眉头一皱。反抗?她何尝不想,可奶奶的病、高筑的债台、自己和妹妹的学费,像一副副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现实的地面上。
她垂下眼帘,长睫掩去翻涌的情绪,只吐出三个字,“没必要。”
孟清羽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敲击扶手的指尖倏地顿住。从桌上拿起一瓶进口矿泉水,拧开,递到黎响面前,“喝点水。”
黎响犹豫几秒,伸手接过。
冰凉的瓶身触到指尖,短暂缓解了掌心的湿黏。她握着水瓶,却没敢喝,低声道,“谢谢孟总刚才解围。还有…酒的损失,我会赔偿…”
“赔偿就不必了。”孟清羽打断她,目光深邃难辨,再次回到最初的目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
黎响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不明白,这位高高在上的孟总,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服务生的私事如此穷追不舍。
看不透企图的人最是危险。
她下意识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咬紧牙关强作镇定,礼貌鞠躬,“抱歉,孟总。我到了交班时间了,就先告退了。”
说完,利落转身,然而脚尖才挪动半步,身后便传来一道低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
“站住。”
黎响心想“我偏不”,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挪动不了分毫。
她叹口气,忐忑不安地转回身。
孟清羽重新在主位沙发落座,双腿交叠,西裤在膝处折出锐利线条,脚上那双红底皮鞋光洁如新,不染尘埃。
黎响见过无数上流社会的权贵,但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西装穿出战袍的气场。而且她身上没有刻意堆砌的豪奢,全是阅历沉淀下来的矜贵。
她想,如果强大有具象化,大概便是眼前之人这样吧。
孟清羽抬腕看了眼价值不菲的表,目光重新落回黎响身上,“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黎响挤出职业化的微笑,“您请讲。”
孟清羽眸底掠过失落,没立刻开口,执起白瓷茶盏,慢条斯理地斟了半杯清茶。
她指尖轻抚着温润的杯沿,缓缓转动,澄澈的茶汤随之轻漾,在灯光下折射出浮光跃金般的光泽,恍若将一轮碎月拢于掌心。
黎响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矛盾感,言语间强势逼人,动作却优雅从容如古典画卷,让她始终摸不清真实性格。
孟清羽想起资料里这人唯一与自己有关联的部分,淡漠开口,“你和孟知许很熟?”
孟知许?黎响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半晌,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隔壁艺校的姑娘,两周前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酒友早已作鸟兽散。经理怕出事,派她看着点儿。她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宿舍锁门,也没等到接人的人。在夜宿街头与包厢蹭住之间,她选了后者。翌日那姑娘酒醒,千恩万谢,非要请她吃饭。她推拒不过,索性又蹭了一顿大餐。可能是她捧着汉堡大快朵颐的模样过于动人,那姑娘竟缠上了她。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她不会随便透露别人的个人信息,警惕反问,“您问这个做什么?而且我和她熟不熟,和您有什么关系?”
孟清羽眉梢一抬,“你不知道?”
黎响怔了几秒,摇头,“不知道。”
孟清羽轻飘飘地语气带着失落,“我以为你在接近我妹妹前,便将她的底细查清楚了。”
话落,黎响愣在原地。
妹妹?
孟知许竟然是她妹妹?!
后知后觉抓住重点,她手指向自己,瞪圆眼睛,“我什么时候接近你妹妹了?”
孟清羽反问,“你不知道?”
黎响:???
我又该知道什么?
女人眸中的审视**而直接,如同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生气归生气,她并不认为像孟清羽这种人会无故浪费时间找她茬。那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电光石火间,黎响豁然开朗,对方应该是怕自己对她妹妹别有用心,想攀高枝。
她心下暗嗤,“真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人人都想嫁入豪门做阔太太!”
肤浅!
我黎响,要自成豪门!
转念一想,如果这人的目的是让她远离孟知许,那至少在这点上,她们目标暂且一致。
黎响站得笔直,措辞严谨,“孟总,我想您误会了。我和孟小姐是有过一面之缘,但我们不熟,现在不熟,以后也不会熟。请您放心。”
“一面之缘?”孟清羽轻呷一口茶,“据我所知,15号晚上,你在这个包间呆了一夜。”
黎响又愣住了,俨然没想到对方居然把自己的动向查得这么清楚,如实回答,“是,那晚孟小姐喝醉了,经理吩咐我留下照看她。”
“没别的?”
“是的!”黎响简截了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爵士乐依旧在角落里低沉吟唱。
半晌,女人的声音响起,尾音似乎带上了一点点难以捉摸的笑意,“如此最好。”她冲旁边的沙发抬了抬手,“坐吧,我们聊聊。”
黎响不解皱眉,“还要聊什么?”
孟清羽语气沉了下来,“请坐!”
黎响倔强地站在原地,直视着主位上那个女人。对方像一头慵懒卧于王座之上的狮子,看似漫不经心,但黎响能清晰感觉到,只要自己敢流露出半分忤逆,立刻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撕碎。
这种绝对的掌控感让她非常不适,有钱了不起啊!难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她内心翻白眼,表面却恭敬,“孟总,关于您妹妹的事,我已经解释清楚了。如果您没其他吩咐,我就先下班了。”
“你很忙?”孟清羽身体倏地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锁住黎响,压低的声音带着玩味,一字一句地问,“那包您一小时,多少钱?”
孟总是真想给她钱,也是真的有其他原因。她在通过这些废话问题确认淤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我们的托举型恋人就登场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