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的刺痛感将意识从混沌中拉扯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
清凉的触感覆在伤处,是沾了药汁的方巾。
“阿生,你怎么了?”声音如山涧清泉,温柔得能溺毙人心,“父亲近日喜怒无常,下手重了些,可你也不该顶撞他。”
林独舟于眩晕中抓住了关键信息——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与兴味,属于阿生的怯懦与委屈浮上脸庞。
他低声嗫嚅,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我没有…哥哥,我真的没有故意顶撞父亲。”
“我明白。”张和旭轻轻将他拥入怀中,手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语气满是疼惜,“父亲想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虽说……是让你上门入赘,但对方家中仅有一独女,你过去,总归是衣食无忧,有人照料,哥哥也……也能放心些。”他话语末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像是强忍不舍。
净过手,张和旭用带着温热湿气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珍宝般抚过林独舟毫无焦距的双眼,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欣慰。
“没想到,父亲终究是心疼你的,提前为你谋划了后半生。四日后,哥哥的十八岁生辰宴,同样也是你的定亲之期。到时,你便有了新的依靠。”
“听闻那家也是做纸扎营生,只不知那姑娘秉性如何……”他忧心忡忡地叹息,仿佛全心为弟弟考量。
引着林独舟来到院中。仆从们恭敬问安:“大少爷,二少爷好。”
府中双喜临门,人人忙碌。一个怀抱高叠物件的侍女踉跄走来,视线被完全遮挡,直至听见问安声才惊觉两位少爷在前,慌忙行礼。
“大少爷,二……”话音未落,最顶上的木匣被风一吹,尖锐的匣角直坠而下,砸向她的面门!
“小心!”张和旭出手如电,稳稳格开木匣,又将货物分给旁的小厮,温声叮嘱,“万事仔细些。”
林独舟静立一旁,半阖着眼,似在养神。袖中传来细微酥麻,他面不改色地探手入内,指尖精准捏住一只正在爬动的小蜘蛛,悄无声息地将其碾碎。
他这位“哥哥”,真是仁慈得毫无架子。
张和旭处理完毕,回来牵起他的手,引路时细致入微,拂开可能碰头的枝条都小心翼翼,生怕伤及分毫,真真是将眼盲的弟弟当作易碎的珍宝呵护。
“阿生,你该常出来走走,莫总闷在房里。”行至小亭,二人对坐品茗。
张和旭为他描绘满园春色,声音温和:“既然眼睛看不见,更需用身心感受,于你心境有益。”
林独舟在他身上只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关怀,毫无恶意,心底却莫名升起寒意,一种违和感如影随形。
他斟酌片刻,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依赖与脆弱:“哥哥,我不想结亲,不想离开你。”
任由他动作,林独舟心底是一片冰封的嘲弄。
依靠?将他像个废物一样打发出去,美其名曰依靠?
他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一种想要撕破这虚伪温情的破坏欲悄然滋生。
但他只是更低下头,声音细弱:“哥哥,我……我怕。外面的人,会不会嫌弃我是个瞎子?”
“傻阿生,”张和旭语气愈发温柔,却字字如针,精准刺向林独舟的残缺。
“只要你好生听话,温顺些,谁会嫌弃你呢?毕竟……你如今这般模样,能得一安身之所,已是父亲莫大的恩典,也是对方心善了。”
恩典?心善?林独舟几乎要笑出声。
他感受到袖口内衬那细微的、被掐死的蜘蛛尸体,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恶意稍稍冷却。
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望向张和旭的方向,脸上泛起依赖与脆弱,试探着抛出诱饵:“哥哥,我不想结亲,不想离开你。我……我还能扎纸!我去求父亲,让我留下来帮你!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的手还记得!”
听到扎纸二字,张和旭抚摸他脸颊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尽管瞬间恢复,但那短暂的僵硬已被林独舟敏锐地捕捉。
呵,果然戳到痛处了。
张和旭脸色微变,声音带上了几分仓促的严厉,虽依旧压低,却失了方才的从容:“阿生!莫要胡闹!你忘了上次在父亲面前……你扎出的那些……那些东西了吗?”
他语气带着痛心疾首:“你将纸人的脚扎在了手上,手扎在了背脊上,形同怪物!父亲当时何等震怒!你难道还想再经历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因弟弟不懂事而起的焦虑,重新换上温和面具,苦口婆心。
“哥哥知道你不甘心,可事已至此,安心接受安排才是正道。莫要再惹父亲不快,否则……否则下次就不是额头破个口子这般简单了。哥哥是为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林独舟心底的野兽在冷笑。
他伸出手,精准地摸索到张和旭的双臂,紧紧抓住,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炽热与真诚,却又隐隐透出不顾一切的疯狂:“哥哥!我不怕!为了能留在哥哥身边,我不怕父亲责罚!上次……上次定是我太紧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扎出完美的纸人!比……比以前更好的纸人!哥哥,你信我!”
他感受到掌下张和旭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仗着林独舟看不见,张和旭脸上的温柔彻底瓦解,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他盯着弟弟那双空洞却闪烁着异常亮光的眼睛,内心惊怒交加:这瞎子,怎么还敢妄想?!他怎么配?!
然而出口的话,却依旧是带着颤抖的、仿佛因弟弟的不懂事而心痛无奈的劝慰。
“阿生!你……你冷静些!哥哥当然信你,可是……可是你的眼睛……罢了,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了。定亲之事已定,无可更改。你……你就让哥哥省点心,好吗?”
他试图挣脱林独舟的手,却发现弟弟看似虚弱,力道却大得惊人,那紧握的姿态,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
林独舟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和蛊惑:“哥哥,你知道吗?虽然我看不见了,但我觉得,我摸到的纸人,比以前看到的更真切了。我能摸到它们的骨头,它们的魂魄……下次,我一定能扎出不输于那一位的纸人给你和父亲看……”
“够了!”张和旭猛地抽回手,呼吸略显急促,他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阿生!你病糊涂了!尽说些胡话!”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原地,脸上挂着茫然又诡异微笑的弟弟,心底寒意更甚。
不能再刺激他了,这瞎子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必须尽快把他送走!
张和旭深吸一口气,勉强找回温柔的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阿生,你累了,需要休息。定亲之事,休要再议。乖乖听话,准备做你的新郎官吧。哥哥……这都是为你好。这园子中的景色极美,我将下人都撤走,免得扰你兴致。”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愿再多待一刻,面对弟弟那看似脆弱,实则暗藏疯魔的状态。
亭中,林独舟独自坐着,脸上的茫然怯懦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玩味的笑意。
他轻轻捻着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张和旭方才那瞬间的惊惧。
“为我好……呵呵……”他低声自语,空洞的眼中似有幽暗的火焰在跳动。
那轻柔的语调,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与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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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和旭离去后,独自安静坐着的林独舟缓缓起身。没有盲杖,每一步都需凭借记忆与感知,小心试探。
他依着来时的方向,慢慢摸索着踏上回廊。
不多时,循着路径,他来到一排厢房前。一阵单方面的斥骂声传来,他隐匿脚步,悄然靠近。
“小东子,去!把那个书架挪开!爷的小弟就是在这儿没的!”一道极其欠揍的声音自尽头厢房传出。
“这张老登搞什么鬼?进来七天,除了初始的10%探索度,毛都没有!我呸!”靠近些,那声音愈发清晰。
林独舟十分确定,包括他在内的八名玩家里,绝无一人拥有如此具有“辨识度”的破锣嗓子。
“抠门扒皮!外面的BOSS都快孵化了,这还玩个屁!”气急败坏的声音尖锐刺耳。
“咔嚓。”脚下传来异样触感,似是踩碎了什么。林独舟心道不妙,身形疾退!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外面?!”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蛊虫如黑潮般涌出!
【恭喜玩家解锁技能蛊师第一阶段:蛊虫狂欢。
脾气古怪的蛊师总是与人格格不入,但好在,有个善解人意的蛊虫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处于该阶段下,蛊虫对于敌人的攻击能力增加20%,吸血能力增加10%。技能时间:五分钟。】
“小的们!给爷上!殴死这个NPC!”一只金光闪闪、八足圆身的虫子蹦跶在阴影中那人的头顶。
挥舞着前足,指挥若定:“屎壳虫,瞄准他的嘴发射!闪电,闪瞎他的眼!对!漂亮!”
屎壳虫?!
林独舟早在察觉脚下异常时便已急速后退,记忆里旁边似有片空地。
他一个前扑翻滚落地,听到那缺德带冒烟的指挥,立刻死死抿紧嘴唇。
他发誓,从未见过如此下三滥又恶毒的打法!
阴影中的人影微动,头顶的虫子还在兴高采烈地挥舞前足:“左勾拳!右勾拳!插他双眼!”
“是玩家。”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焦急响起。
他认得这个瞎子,是个厉害角色,但眼看林独舟即将被虫潮吞没,又不确定起来。
“上勾拳!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虫子指挥声戛然而止。
它本以为来的是NPC鬼怪,才使出这傲视群雄的绝杀,满心期待脚下小弟的顶礼膜拜,证明自己社交失败绝非指挥能力问题。
是的,这正是在进入副本后就失踪的玩家,桨东。
他正为某个需要组队的副本焦头烂额,信不过旁人,只得自己寻觅队友。
可惜他头顶的活宝翠花屡屡将人吓跑,迫使他将目光投向可能出现新人的副本。
翠花——也就是那只金虫,忙不迭下达撤退指令。
血量骤降20%的桨东无措地跑到虫潮散去的地方,低头用脚尖试探性地戳了戳地上那一团。
地上那人露在外的手腕猛地一动!下一瞬,携着凌厉拳风的攻击已如利剑般直袭桨东太阳穴。
竟然是毫无中毒的迹象!
桨东狼狈闪避,边退边急急解释:
“我也是玩家!”沙哑的嗓音带着真切急切。
事实上,从第一眼起,桨东就对林独舟印象深刻,直觉告诉他这是绝佳的伙伴人选。
他按下了当时蠢蠢欲动的翠花,想以自己的方式接近,谁知第二天就误入此地被困至今。
林独舟充耳不闻,攻势如暴风骤雨,虽目不能视,拳脚却精准笼罩对方头颈要害。
他林独舟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用出如此歹毒战术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回想方才险被“空投”屎壳虫的经历,他虽最终守住了口腔防线,但心理上的膈应感挥之不去。
他可以战死,但不能被恶心死!
一番发泄,察觉对方只守不攻,且这一人一虫身上并无杀意,林独舟凌厉的攻势才渐渐缓下。
“砰!”最后一拳被对方稳稳接下。林独舟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腕,心下凛然。
这家伙什么级别?肉身如此强横。也怪这破世界,连他的盲杖都没带进来。
还有那欠揍的声音!思及此,他额角青筋又是一跳。
“停了停了!这拳王可算停了!”翠花死死扒住桨东的头发,在方才的躲闪中被甩得七荤八素,用第二对足捂着口器,摇摇晃晃走到头顶边缘干呕起来。
桨东看似轻松接下所有攻击,实则对林独舟的实力有了更深认知,越发觉得这是自己完美的伙伴。
他瞅着林独舟一身被蛊虫啃噬出的密密麻麻血洞,紫魅的剧毒逐渐顺着伤口进入身体。
原来不是没有中毒,而是林独舟硬撑着。
看着破烂衣衫勉强蔽体,心下过意不去,利落地从系统商店兑换出一套合身衣物递过去,顺带还帮忙解了毒。
待林独舟更换完毕,桨东挠了挠头。
在他裸露的脖颈与手腕处,隐约可见些许细小红点,似是蛊虫咬痕,若仔细观察,仿佛还在微微蠕动,透着几分诡异。
“你有什么目的?”林独舟从不信天上掉馅饼,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他满心警惕。
“你这实力,勉强够格。和我下副本吧。”桨东语气硬邦邦。
他觉得自己的表述清晰完美:既表扬了对方的战力,又说出了核心诉求。
简直完美!桨东暗自得意。
然而在林独舟听来,这分明是极其不耐烦、高高在上的命令口吻。
“呵,你谁?”林独舟扯了扯嘴角,面露嘲讽,身体再度微沉,摆出攻击姿态。
“呸!我就说小东子你不行,还得本老大出马!”缓过劲来的翠花自信满满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做我小弟别喊亏,你当炮灰我光辉!小弟,来点屎壳虫降降火?”
林独舟:“???”
(注:屎壳虫外敷有清心凝神的作用。)
桨东:可恶,难道真实我的问题?我都真心夸他了啊。
翠花:应该也不是我的问题吧,我见面就用屎壳虫表达关心了啊。
一人一虫互相对视:一定是被做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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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纸人小镇》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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