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到锦衣坊后，南宫楚先简单环视一遭，已然不见王六身影。
掌柜是个三十余的女子，见有客来，上前招呼，热络道：“姑娘先看着，若有相中，我拿来与你仔细瞧。”
南宫楚指向衣柜，随意选了一匹，然后装作闲聊般：“掌柜看着年轻，如此便有了这衣坊，真真让人羡慕呢。”
话落，掌柜已然取来布料，摊在柜子上让她瞧，“姑娘说笑，父辈传下来的小本买卖，没有什么好羡慕，我啊还嫌被它困住，左右害我失了自由。”
“衣料做工精致，姑娘穿上定然好看。”
赭红色的绸缎，一整柜的衣料属它最鲜艳。南宫楚伸指，指心轻轻抚触衣料道：“衣坊就掌柜一人忙？”
掌柜笑说：“还有两个小的，我吩咐他们去别处取布料了。”
锦衣坊铺面不大，且用了竹帘与后院隔开，南宫楚看不清里面光景。
她又看了会儿，接着问：“掌柜，铺里的衣料都在这里了？”
掌柜的沉吟一声：“二楼库房倒有些新的，我还没来及摆出来，姑娘若没相中，不放稍等，我这就与你取来。”
南宫楚欣然应下，“如此，那便麻烦掌柜了。”
掌柜：“姑娘客气。”
当人离开，上楼去取布料时，南宫楚当即扭身吩咐：“你们在这里帮我把风。”她要溜去后院看一看。
韶华、露华面露紧张，弱弱地点了点头，她们从小长在府里，哪里有做过这档子刺激的。
轻手掀开竹帘，此时阳光正浓，映得还有些刺眼。南宫楚望过去，见院中央有口水井，剩余便是院墙，别的再无其他。
她心中暗念，“奇怪，后面有这么大的院子空着，为何掌柜偏将库房设在二楼狭小之地？”
随后她走到水井旁，垂眸，清澈的水面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再仔细瞧，看着与寻常也没不同。
顺着再摸摸支架，碰一碰井绳，手刚欲触碰手柄时，不成想她的肩突地加重。
南宫楚心猛然一提，方才察得认真，以致失了警戒，竟连身后来了人都不晓。
那人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她紧绷着身体回眸，目光所及，那面容是她再熟悉不过，江鸷？！
不容分说，江鸷旋即拽人回到铺面，然后才大声质问：“南宫楚，我警告你别再跟踪，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南宫楚满是迷茫地看着，跟踪？她见他至今，可连一句都没提。
“怎么了这是？侯爷为何这般气性？”声响太大，惊动了掌柜，只见她忙从楼上跑过来。
江鸷闻声眉微微上挑，还收了怒气，“徐娘，她可有与你麻烦？”
徐娘先愣一下，随之笑道：“我说西市哪里有如此漂亮的姑娘，原是为侯爷来。”
瞧他二人的熟络样，南宫楚心中疑惑，他们竟认得？
江鸷看向南宫楚，沉着嗓音道：“别再拿婚事要挟，我江鸷与何人相交、相识都与你无关。”
听后南宫楚更疑惑不解，但她明白，江鸷不会平白无故道此，他定有他的理由。暗暗思忖几息，她索性呢便跟着，不过吵架，谁还不会呢。
“哼。”南宫楚装腔作势瞥了江鸷一眼，“侯爷好大口气，你我婚事盛京谁人不知，你这般轻视，又拿南宫府于何地。”
江鸷轻蔑一笑：“你能受得便受，不然就请国公上奏陛下取消婚事，我亦无不可。”
“你……”
如今想来，锦衣坊与北疆有干系是错不了，江鸷或许早有察觉，而自己的出现扰乱了他的计划，遂才道此掩饰。
于是将计就计，南宫楚装作气急，顺势就带韶华、露华离开。
马车上，南宫楚凝神往那一坐，韶华、露华不禁面面相觑，是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问刚刚究竟怎么回事。
反观南宫楚，她这会儿倒静下心来认真想了所有。对江鸷，方才或许还存有侥幸，觉得两人一齐重生不可思议，但如今种种反常迹象摆在眼前，却也由不得她不信。
南宫楚立马道：“韶华，去江府。”
韶华露难，两人才争锋相对，再见面若又恶语相向，误伤了彼此情分不好。
“小姐，江府在南，咱们是一路往北，不如先回府，等明日再见侯爷？”
“去江府。”南宫楚毅然决然道。
韶华无奈，只得吩咐车夫掉转方向。
一通疾驰，待马车赶到江府前，南宫楚立马便弯身出车厢，可人才露面，踏跺都没来及上，门房就匆匆迎过来，“南宫小姐，我家爷不在。”
南宫楚蹙眉，她微微侧目，府门前栓着的马是江鸷的，马蹄上还沾着新鲜泥土，说明人才回府不久，马夫还未来及牵回马厩。
扯谎都不藏好尾巴。
“那我便去府里等。”南宫楚无视门房阻拦，自顾自地闯。
“小姐，这……”门房无奈拍了拍大腿，心道，这活也忒难做，他哪里敢真的拦，先不说客人是姑娘，未来她还很有可能成为府里女主人。
半推半就间，南宫楚顺利进了府。
江府虽不大，但不是熟悉府里的也得人引路才行，门房便是看中这点，才敢逆主子的意，放人进来。
出乎意料，南宫楚进府并未停步，反而去的方向，偏巧正是江鸷寝房。
江鸷喜净，回府必要换身舒服衣衫。
眼瞅人越往越近，门房急了，“小姐，奴才带您去正厅等，爷应当快回。”
南宫楚不理身旁聒噪，步子不减反增。
过了花园，再转个弯寝房就到，江鸷进府前可是嘱咐，若南宫府的来，就道人不在的。
“小姐，小姐，爷他千叮万嘱，外人来一律道不在府，小的卑微，还求您放过。”门房边追边拦，急得就差给她跪下来。
突然，前方猛地停下脚步，门房反应不及，险些失衡栽倒。
南宫楚站定，停了几息，从腰间拿出韩斌那枚银锭，“这个交由你家爷，再告诉他，今晚亥时清月亭，不见不散。”
说罢，她将银锭扔与小厮，转身出了江府。
殊不知，在她转身那刻，拐角处的石榴树下亦有风影波动。
……
数着时辰，煎熬了大半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亥时，南宫楚便急不可耐地出府。
临到府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知小姐何事匆忙？”
闻声，南宫楚止步回身，微微颔首：“先生。”
林辞羡往前进几步，“深都夜，我见小姐行事匆匆，莫非是有急？”
举手投足间，他还是既往的温文儒雅，南宫楚心里却始终忘不掉他红眼疯魔的样，故人走近的同时，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先生错意，我不过在府里闷得慌，想去外散散心。”
林辞羡见她刻意保持距离，说话也较前客套，虽奇怪，却将疑惑按在心里，用照常的语气：“白日歇久了，我也说与外散心，小姐若不弃，咱们不妨做伴？”
她去寻江鸷，哪里容得林辞羡左右，该要寻个由头打发了。思考片刻后，“不瞒先生，我已经约了柳姐姐。”
林辞羡顿了顿，笑说：“既如此，咱们只好再约下次。”
两人齐身往府外去，途中林辞羡又问：“听闻国公寿辰那日小姐险些意外？”
这是按耐不住，想要打听了。
南宫楚稳住暗喜，“那日并非什么大事，先生身体还在休养，实在无须为我忧心。”
迈过门槛，二人才下踏跺，她便率先道别，“不好让柳姐姐等久，我且先行一步，夜深气温凉，先生也早些回府休息。”
从南宫楚口中道出的“先生”二字，冰冷生硬，似二人不过初识。
林辞羡眉心微动，良久才回：“好。”
马车上，露华忍不住问：“小姐，奴婢为何觉得，你与林先生间不似往日熟络？”
车窗是开，风透过四方的地不断渗进来，南宫楚面色毫无波动，“从前我敬重林先生，与他相处便多了些，而今赐婚圣旨都下，我即将嫁作江家妇，也该时候收敛些，若传出讹言，与南宫府、江府都不好。”
露华点点头，“小姐，那你约江侯爷为何要选清月亭？咱们府旁的翠沁园风景不是更好，也要热闹些。”
为何要选清月亭，南宫楚淡淡一笑，不好解释，索性呢她也不解释。
韶华看出小姐心事，捏了捏露华的肩，“你哪里来这些好奇，小姐呢定是有她的道理，城郊不似城中，路上要颠簸些，你快踏实坐好，不出意外就是咱们的福。”
看懂韶华示意，露华无奈瘪了瘪唇，只得乖乖直身坐好。
马车又行驶一段，在距清月亭还有百余丈时，南宫楚便唤车夫停，她让韶华、露华等在原地，还道，没有她的吩咐，谁都不许靠近打扰。
有了白日遭际，两人纵使担忧，也不敢违拗，只在心中默默祈祷，小姐千万别出意外。
穿过鹅卵石铺就的竹林小路，南宫楚徐步来至亭下。站定，仰首望向天，想及上一世，她也是这般在此等着江鸷。
今夜月朗星稀，轻薄的月光洒下，除了偶尔飞来一两只夜鸟，扑腾着连带树枝发出的簌簌声响外，清月亭周围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夜愈加发暗，寒月里的风刺骨，南宫楚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渐渐，夜鸟飞过的次数变多。
韶华、露华早等不及，在能望到南宫楚的角落里，暗暗藏着。
“韶华，江侯爷明摆失约，小姐为何不气，还巴巴苦等呢。”露华身上感到凉，蜷缩着肩膀，替南宫楚委屈道。
韶华亦心疼南宫楚受累，可她又无计可施，“你没发觉，自国公寿辰宴后，小姐性格都变。”
露华灵动的眼旋即一转，猛地点头，“还真是，似乎变得雷厉风行了些。”
话落，两人还不约而同看了彼此一眼，亦都认同此言。
从顶飞过的夜鸟又渐渐变少了，南宫楚站得累，双腿都麻木没知觉，可人依旧倔强的不肯挪一步。
前世是她亏欠，相比他心口的伤，这点累算不得什么。
不负希冀，正当她垂眸，欲拍一拍腿腹时，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周身万籁俱寂，那步声尤显有力。
南宫楚的心一怔，整个人、整个身都紧，抬眸往前看，不想才勾的笑又肉眼可眼地落。
“王……爷。”
远处走来的，正是段常在。
失落感油然而生，也不知是腿酸还是别，南宫楚不由往后踉跄两步，还好被赶来的段常在及时扶稳。
“王爷怎这个时辰来？”南宫楚尝试站定，并适当与他保持距离。
段常在快人快语：“今夜你邀了谁，便是谁让我来。”
江鸷？！
见人面露疑惑，段常在笑了，“今夜我赖在江府吃酒，回府时无意间听门房提起，才知你约了子瞻。”
南宫楚：“……”
“你还不懂？”段常在笑容更甚，“门房不得他家爷授意，哪里敢背后与我嚼舌根呢。”
这点南宫楚深有体会，前世江府曾有婢女背地说她狐媚，江鸷竟直接将人卖去了西北苦寒。
“劳王爷深夜奔波了。”
段常在见人仍站不稳，出手欲扶，“子瞻酒醉，今夜恐无法赴约，我送小姐回府吧。”
腿腹的酸麻感不断袭来，别说走，连动都不好控制。事出有因，南宫楚不再扭捏，搭上那双手，“多谢王爷。”
两人相携往马车方向去，段常在问道：“小姐与子瞻是旧相识？”
南宫楚沉默片刻，“王爷为何有此问？”
段常在也不藏掖，“小王与他自幼相识，他什么脾性还不了解，小姐相邀，他若不想晾着就是，何苦又借门房之口，引我送小姐回府呢。”
论懂江鸷心思，她还真不如段常在透彻。
南宫楚沉吟一声：“敢问王爷，侯爷今日不赴约，是否在与我置气？”
“置气？”段常在发出爽朗笑声，“他若真气，陛下赐婚当日，他便敢闯进宫，当着陛下的面质问。”
南宫楚：“王爷怎道此？”
察觉话多，段常在忙转话题，抬手指了指前方，“你瞧，前方是不是你家丫环。”
南宫楚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绿一蓝，那两个慌忙往前逃窜的影，可不就是韶华、露华。
“让王爷见笑了。”
这会儿南宫楚腿腹的酸麻感渐消，已然能独立行走。
于是段常在收了手，“小姐想见子瞻？”
南宫楚毫不避忌，点头应下。
前世总归她错，不论江鸷要如何报复，她都该承受。
段常在：“我了解到，太后过两日会在宫中设宴，听闻还是贤妃娘娘帮着操办宴席事宜。”
南宫楚听后立马懂，江鸷是没规矩惯，但在太后她老人家跟前，总要顾忌一些。
“多谢王爷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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