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兽焉，状如雪狐而尾似晨雾，皎若月华，目如紫晶，名曰梦。”
“每遇美酒，则雀跃如稚童，以尾蘸之而饮，醉则织梦，可使痴者见魂牵之人，愚者得顿悟之机。吐纳间幻境生焉，一草一木皆类实境。”
池清云倚在榻上，读着玉简里《灵兽录》中关于梦兽的介绍。
越读越觉得，这梦兽的能力真是为他量身准备的。
能织梦，也能造与现实一般无二的环境。
这不就是虚实之道吗？
池清云唇忍不住扬起来，翘着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的，他慢慢读出声：“长居于千年桃花树下，若以青玉盏呈新醅于树下，或见其踏花而来，饮罢则以梦境为酬。此间有殊异者，心澄之人则幻境愈真，逢奸邪之辈则梦境立碎。”
池清云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确定道：“我应当不是奸邪之辈吧？”
“我心地善良，真诚热心，是个好人。”他想了想，肯定道。
接着，便看向最后一段。
“凡间曾记其行踪，云：‘梦兽千年一见，现世之年，则五谷丰登，夜无梦魇。’”
“修真界虽亦少见，然今昆仑西岳醉霞峰景昀道人处，或可一见。”
“昆仑西岳醉霞峰？”池清云咦了一声，“这不就是白玉京灵兽坊旁边吗？”
“这谁编的书，连白玉京里面有什么都一清二楚。”
池清云无比佩服，翻到前面，去看编者是谁。
这一看，就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他惊讶道：“浮屠道人？”
“浮屠仙师？”
池清云忍不住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浮屠仙师那胡子拉碴醉醺醺的酒鬼模样，竟然还能写出这么详细的《灵兽录》来。
果然能在白玉京当仙师的，没有一个简单的。
池清云读完了《灵兽录》，当晚就趁着月色，去了灵兽坊。
他没来过这里，沿途问了几个师兄师姐，说确实有一株千年桃花树，但却是在醉霞峰深处，他们一般也不去那里，所以不知道具体位置。
醉霞峰很大，位于昆仑西边，整个灵兽坊依山而建，包括整座山峰和谷地，灵兽坊坊主就是景昀道人。
池清云没有见过景昀，只知道对方似乎交友广泛，和神农司、天工院的主管仙师都关系很好的样子。
他经常能听见兰竹从问道宫回来，给他带来一堆这些仙师们的八卦往事。
什么景昀仙师和神农司的流风仙师有过一段不得不说的往事，什么景昀仙师又顺走天工院的灵符，结果被符师揍了满头包之类的。
虽然池清云没见过其本人，但经常听闻景昀仙师的事迹。
梦兽性情天真温顺，喜性情澄澈之人。
池清云想，景昀仙师应该脾气很好，所以才能养的了梦兽吧。
月色如银。
池清云骑着飞驹，从上往下看，醉霞峰一览无余。
大片的桃花林错落在山上，花瓣在月光下呈蓝紫色，风吹过，花瓣像是一粒粒星点飘落。
灵兽坊有结界大阵在，轻易不能进入。
但不知为何，这灵兽坊的大阵并未拦住池清云，大概是最初浮屠仙师带池清云走过一次的原因。
从飞驹上下来，池清云从乾坤袋里取出昨日许大厨新醅的酒，挑了整片山峰中最高最大的桃树，用青玉盏呈了酒放在树下。
池清云在树下碎碎念：“这是用上品灵米新酿好的美酒，很好喝的哦，小梦兽，闻到酒香酒就快点出来吧……”
他一边念着，一边耸了耸鼻尖。
清醇的香气直往鼻尖里钻，于是他没忍住也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许大厨不愧是被池清云认为身具厨子灵根的绝世厨神，他酿的酒格外清香，饮上一口，就有飘飘欲仙之感，比之醉音楼的醉仙酿也不遑多让。
月亮洒下一片清辉，落在酒盏中，映出一团圆月和池清云隐约的影子。
也正巧，桃花飘零，落了一瓣在酒盏里，宛如一只小船，随着酒液轻轻飘荡。
池清云如有所感，回过头，看见一只状如幼狐的小兽，晃着云雾似的尾巴，舔着嘴巴看向他。
梦兽！
池清云弯起了唇，拿起放在桃树下的青玉盏，轻轻招手：“要不要喝一点？”
在他拿起酒盏的时候，酒液因为盛得太满，从边缘溅出去几滴。
一旁的梦兽见了，尾巴一晃，如烟雾般散开，团住了空中飞溅的酒液，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尾巴里的酒水。
它显然高兴极了，晃着尾巴蹦到了池清云膝上，柔软的毛发暖融融的，一边用尾巴蘸酒，一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池清云一下子感觉心都化了。
好可爱啊。
他伸出手，直接摸在了梦兽的皮毛上，用他在家里招猫逗狗的手法，将梦兽摸得发出呼噜呼噜的舒服声音。
一盏酒喝光，梦兽睁着紫晶色的眼睛，急的还想再喝。
池清云却没有再给，他抱起梦兽，笑着说：“喜欢喝就晃晃尾巴。”
梦兽狂晃尾巴。
“想不想继续喝？想的话就叫一声。”
《灵兽录》中没有记载梦兽的叫声，池清云还有点好奇，于是顺势问。
“哇啊——”
梦兽张嘴，发出一声野猫被毒哑了般的叫声。
池清云伸手捏住它还想继续叫的嘴筒子：“好了。”
梦兽性情天真温顺，被捏住嘴巴，就老老实实蹲坐在池清云的腿上，睁着紫色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池清云，眼底全是讨好和渴望。
许大厨酿的酒，竟然连这种灵兽都能轻易俘获。
“乖哈。”池清云摸了摸它的头，笑着说，“你给我织梦，以后我就总给你酒吃，我有的酒可不止这一种哦，滋味和这个不相上下，甚至还略高一筹呢。”
梦兽成功被诱惑了。
尾巴化成淡蓝色的雾散开，池清云闻到了很淡的桃花香，接着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巡天阁那间断意所在的静室里。
断意并未穿着那身鸦青色的衣服，而是一身霜白，长发用一根白玉簪绾起，手执一卷书，立在窗前，似有所闻一般，偏过头，看向池清云。
“这是……”
“断意”声如碎玉，微冷的声音道：“梦。”
“我的梦？”
池清云先是诧异，然后眼底就开始放光。
这是梦兽为他织的梦？
虽然不知断意为什么出现在梦里，但既然是自己的梦，当然是自己做主了！
池清云先是到处摸了摸，发现这梦真的非同凡响，处处都如真的一般。
梦兽织梦也确实神奇，竟然知道池清云想要什么样的梦。
这冰玉摸起来是凉的，这木桌子上的木纹也带着粗糙的质地，断意的身上能嗅到微冷的味道，像是闻到一场雪落。
还有断意的皮肤，也还是冷冰冰的……
池清云摸着摸着，走到“断意”身边，就直接抬起手摸上了对方的脸。
“和人皮一样诶。”
池清云赞叹。
空气静了一刹。
他看见“断意”因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惊讶到微微放大的双眼，看到他蹙起了好看的眉，垂眸看向自己。
“怎么，在我梦里，你还能不让我碰吗？”池清云得意道。
还真不能。
他只觉得身体一轻，接着后颈一紧，被无形的大手扔在了冰玉榻上。
池清云满眼震惊，惊道：“怎么我梦里你还能反抗？”
“断意”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开口道：
“闭目凝神，内视灵台，运行周天。”
池清云嘟囔一句后，想到不知道梦兽的梦能持续多久，还是老老实实开始打坐了。
在运行第一周天时，还并未觉出什么。
但到了第二周天，运转太虚衍道功法，却发现了与现实中的不同。
他从未觉得灵气如此听话过。
曾经格外滑不溜丢，仿佛泥鳅一样不听话的灵气，在这梦境之中如臂使指，沿着经脉汇入丹田，在其中缓缓形成循环。
池清云睁开眼，低头看着自己丹田处，微微出神，半晌，才喃喃道：“原来灵气不会跑掉是这种感觉。”
梦里的他，虽为下品资质，灵根浑浊，但却没有天缺，而是完好的。
忽然有一种玄妙之感落入心头。
何谓虚实？
何谓悟道？
在这一梦之前，池清云不解。
但此刻，他好像看到自己灵根中残缺的那一部分，随着太虚衍道功法的运转，在虚幻中得以补足。
化虚为实，这便是第一重境界。
耳际如听到一声宛若冰层碎裂般的轰鸣。
一瞬间，似乎万物都在向他发出声音。
池清云听到了虫豸的窸窣，听到了花瓣上露珠正在滴落，听到了风吹过酒盏响起的波荡之声。
梦中的一切渐渐飘远，化作数不清的光点，最后轰然散开，归于一片黑暗。
淡淡的酒香钻入鼻腔。
池清云忽然睁开了眼，透过花枝看到满天的星河。
有一轮高远皎洁的圆月挂在桃花枝上，清辉洒落，为池清云镀上一层浅蓝绸缎般的月光。
一切落在他的眼里，如同被水洗过一样，从未如此清晰。
呼吸之中，他感受到了轻灵的力量。
那是灵气在体内循环的感觉。
他成功引气入体了。
池清云坐起来，转过头，就看见梦兽抱着他带来的酒壶，吧嗒吧嗒舔着蘸满了酒水的尾巴。
它雪白的皮毛在月色下泛着淡蓝的光泽，毛发柔软蓬松，紫色的眼睛享受地眯起来。
那一壶酒，显然已经被它喝光了。
“真是个小酒鬼。”池清云忍不住笑，同时摸了摸它的脑袋，轻笑道，“谢谢你啦，小梦兽。”
梦兽看到他醒了，晃着尾巴凑过来，用头蹭了蹭池清云的腿，然后轻飘飘跃上枝头，化作一瓣桃花消失了。
“我之后还会来的，给你带好酒哦。”
池清云仰头，对着桃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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