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一张小餐桌旁围坐下，夏穆琳为二人端来冒着热气的茶水。热气蒸腾，模糊了她的眼镜，镜片蒙上一层白雾，也遮掩了她晦涩不清的双眼，“自从修莉娅姐姐您走后，大家也慢慢离开了呢……”
她悄声说出这句话，轻飘飘地，被风一吹，就全散了。
夏穆琳摘下眼镜，用手绢细细擦拭，擦过镜片，擦过镜框，再擦过镜腿，最后端端正正地把它架在了鼻梁上，她从一头黑发的修莉娅在再看到满头金发的米安思，双眼在两人之间不断打着转，接着端上了自己的茶杯，浅浅饮了一口。
米安思捧着茶杯，望望修莉娅，又看看夏穆琳，她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放在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夏穆琳见修莉娅始终没有说话的**，才不慌不忙地又为自己续上一杯茶水，“话说回来，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修莉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米安思，“为了这个孩子。”
“这孩子？”夏穆琳站起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米安思后，对修莉娅抛出了这样的疑问，“这孩子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到，您可以为她回到您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来”的修道院。
米安思又开始捋她那一头顺直的黑发发，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道。”她把长发中的一缕拿在手心，一根根数着，过了好半一会，她才放过自己手中的头发，抬眼望向夏穆琳，又转眼将视线中心放在米安思身上，“我这次回来是来教导她。”
这样吗？夏穆琳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吊着的女神像挂坠，轻声念叨着，“愿神女饶恕。”
“那么我为您和这位小姐分别清理一间房屋出来吧，这里空下来的房屋还有很多呢。”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朝着米安思和修莉娅微微一鞠躬，就像对待初次到来的客人那般，礼貌又疏远。
她或许再也不会叫修莉娅姐姐了，不过这个年龄叫她姐姐，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不用了。”夏穆琳刚摸上自己的拐杖，就听见修莉娅在背后叫住了她，她摸上拐杖的手顿了顿，又转过身来，“怎么了吗？修莉娅大人。”
这孩子已经不会再叫她修莉娅姐姐了呢……
修莉娅看着这个满脸沧桑的老人，她歪了歪头，似乎才意识到时间在他人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刻度，而自己则成为时间洪流中唯一的幸存者。她牵上了米安思的手，只听见自己说，“我带她去清理我之前住过的屋子吧，就不用劳烦你了。”
闻言，夏穆琳又重新坐下，任凭蒸腾的水汽模糊她的视线，“是吗？那就这样吧。”
米安思被修莉娅拉了起来，绕过教堂的主殿，后面坐落着修女们平时居住的小屋，错落有致地排布着。
这些房屋早已没有人住了，灰尘落了满房；只剩最远的那间小屋，打扫得干净又细致——那或许是夏穆琳的住处。
修莉娅带着米安思靠近了规格最大的那间小屋。
“叮铃——”门铃还带着脆响，像是在欢快地迎接访客的到来。
放眼望去，屋里堆着数不清的箱子，它们乱七八糟地叠放着。修莉娅走近了一瞧，箱子上竟都干干净净的，丝毫没有灰尘的痕迹。大概是夏穆琳干的吧……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下。
她轻声念咒，一个接一个的箱子漂浮起来，“咔哒”一声，在空中打开了它们自己的锁。
米安思好奇地走上前去，发现箱子里大多是一些书籍，其中有药学、医学、甚至神学教材。她从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翻开第一页，发现了这本书拥有者留下的署名：修莉娅。
“修莉娅大人……”米安思又接着翻开了两本书，扉页上无一不写着修莉娅的名字，“这些是您曾经读过的书吗？”
修莉娅一边在箱子里翻找着些什么，一边回应了她的话，“嗯，是我很早以前学习的时候用的。”
米安思略有不解，“但是这些，不都是治疗系魔法师常用的书吗？可是您……”对治疗系魔法似乎并不擅长。剩下的话她又没能说出口。
“对啊，”修莉娅头也不回地继续翻找着，顺便接下了她的话，“所以说是很早以前用的了。”
那您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治疗系魔法的学习呢？米安思看着全神贯注翻找物品的修莉娅，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
“找到了找到了……”修莉娅的动作顿住了。她从一大堆书籍里翻出了一本外貌平平无奇的书。她翻开书，向书中缓慢渡入自己的魔力，一点一滴，慢慢地，那本书逐渐开始发光，透出绿色的亮来。
“这是什么？”米安思如同一头小兽，凑在修莉娅身边，好奇地打量着书上的内容。
“revive……therapy……”她读出书中几个简单的词语。都是治疗相关的魔法术式……她抬起头，不料却对上了修莉娅的双眼，那双银白色的眸子里少见地含着笑意，“你试着把自己的魔力注入到这本书中。”修莉娅心情很好，于是她给米安思指了一条明路。
书本被移交到米安思手中，暗红色的魔力取代了碧绿的光彩，一瞬间，书本如同被燃烧一般，火焰侵蚀了它的外壳，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修莉娅大人……”米安思慌张起来，她转头看去，去发现修莉娅正托着腮，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本书。
既然修莉娅大人没有让我收回魔力的意思，那我就接着注入……米安思暗暗下了决定。
刹那间，火焰烧得更旺了，火系魔法如同野兽，蛮不讲理地撕咬、摧残治疗系魔法留下的一切痕迹。
那最后一点绿光终于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暗红色的，崭新的书籍。书本缓缓降落，坚硬的外壳刚刚触及米安思的手心，下一秒，这本书里所蕴含的所有火系魔法术式都不顾一切朝米安思的脑中涌来，如潮水一般，而米安思几近被它们所淹没，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将被这些知识所占据。
修莉娅终于是动了手，她把书从米安思的手中抽离，同时轻轻拖住了这个即将倒下的孩子，“读书不能贪多呢。”，这般劝告。
米安思靠在修莉娅身上，大口地喘息着，此前灌入她脑海中的所有魔法术式还来不及消化，她的大脑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休息一会吧，”修莉娅把她抱到了自己的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细细捻了一下被角，“我去给你买点晚餐，你可以先睡一会。”
米安思冲她点点头，接着阖上了眼，没过一会，她的呼吸就平稳下来，陷入了深梦之中。
修莉娅满意地点点头，把书放在床头，取下了门上挂着的门铃，最后轻轻为米安思关上了门。
她倚靠着门，看着教堂阴暗的背面，眼中平淡无波，直至夏穆琳从教堂中拄着拐，走了出来，她眼中才多了一丝波动，“夏穆琳。”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喊她。
夏穆琳只是静静地站在教堂背后的阴影里，苍老又沙哑的口音早已揭示她不再年轻的事实，“修莉娅大人，您当初这么怨恨神女，为何现在又要回来呢？”
修莉娅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了夏穆琳的问题，“只是暂住一段时间，顺便教导一下米安思。”
“米安思，”夏穆琳重复了一遍女孩的名字，“您还把您过去使用的魔导书给了她。”
“她需要一个法器。”
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您可以给她买新的。”
“她想要和我一样的，但你也知道，法易尔那家伙……早就不在了。”
夏穆琳几次攥紧的拳头又松开，她终于是缓缓地长叹，“那孩子知道您长生不老吗？”修莉娅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是在疑惑，又似乎是在思考，“她……我不知道。”
“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捡来一个孩子，把她抚养长大，看她成人，再看她老去……修莉娅大人，我们的生命并不像您那样无穷无尽，我们的寿命是有尽头的，终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归于黄土，消散于尘埃。”夏穆琳终于是把她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况且，您为何又要选择回到修道院呢？”
修莉娅又开始捋她的长发，半倚着门，垂下眼，她也不明白，既然自己当初已经说了如此决绝之词，夏穆琳还能一丝不苟地为她打扫房间，清理杂物。她那鸦翼般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我考虑好了的，这里是最适合她成长的地方。”
“希望您不要像之前一样一走了之。”夏穆琳拄着拐杖，关上门之前留下了她对她心中的修莉娅姐姐最后一句嘱托。
修莉娅闭上眼，安静地站在瑟瑟秋风之中，把夏穆琳的话在心中反复咀嚼，“一走了之……”,她轻声念着。
可是当年主动将她逐出这个修道院的人，不就是这里的神女吗？
是我选择要离开的吗？
她抬头望去，阴暗的云层蒙蔽了湛蓝的天，天幕暗沉，风萧瑟地吹着，将院落的枯叶卷起，又轻轻放下——再过一会儿，就将下雨了。
乌云逐渐聚集起来，修莉娅在某个瞬间听到了雨滴向下坠落的声音，它打在塔楼上；打在高耸的房顶上；打在教堂的彩窗上……在第一滴雨落到地面之前，她才开了口，不知是在对夏穆琳还是在对传说中的“神女”说，“……背弃大众性命，对所有人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的人……”
呢喃的声音很快被急促的雨声所覆盖，没人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下一章晚点更，生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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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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