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泛着一股陈年腐朽的味道,房梁上落了点灰,霁泽闭目养神,手正枕着干草柴。
月暮微耳边一动,漏窗突然翻进来一伙贼人,提着刀银光铮铮,房梁上突兀地也站了几个人,皆身穿黑衣捂罩面,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二人。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这一带可有官兵看着呢!”,月暮微赶紧爬起来护在霁泽前面,“我们都是刚遭了难的难民,身上没什么钱,各位就放过我们吧!”,他苦苦哀求道。
杀手闻言轻蔑一笑,“就是看你落难才来下手!看你那两个钱袋子鼓鼓囊囊的,能没钱吗?赶紧交出来!”
月暮微面露骇状,赶紧捂住自己的灵钱袋,一把尖锐的亮剑瞬时抵在了脖间。
“嗯?”
他苦不堪言,纠结再三后还是用双手捧着袋子战战兢兢递了过去。
杀手拿在手里掂了掂,很重。见他还要打开,月暮微咽了口唾液,“杀手大哥,我二人没事了吧?钱都给你了”,说罢摆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杀手动作一停,将刀提了起来,聚瞳邪笑,“哪有这么简单?逗你而已,杀人夺财不留后患,你们的命我也要!”,话落,几个黑衣人便要刀起刀落,除个干净。
“咻咻咻!”
几只羽箭飞过来,瞬间射没了面前的几个人,一群官兵跑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大胆流寇!胆敢在本公子眼下伤人!”
霁泽抬头一看,正是今日县堂上的相府公子,他身披大衣,手拿一把扇子,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进来。
拿着钱袋子的人回头一看,目眦欲裂,他伸手指着对方,语气愤然,“是你!宁梧斌,你……呃!”
一只羽箭冷不丁穿过他的脖子,霎时没了动静,手里的钱袋子丢在地上,人愣生生倒了下去。
是白日台上那位贴身侍卫动的手。
宁公子将地上的钱袋捡起来递给月暮微,他看了霁泽一眼,将披风解下来送给对方,“温小姐心性不同寻常闺阁人家啊,这般场景都不见得惊慌”
霁泽镇静地看着他,目光锁住手里的披风,思索再三后接过来,她付之一微笑,“多谢公子”
“在下相府宁梧斌,夜出寻访时正好碰见这伙贼人偷偷摸摸的,我料想他们是冲着山难出来抢劫,故意一路尾随,没想到救的人正好是温小姐。怎不住在客栈?随便找了个庙?可不安全啊”
霁泽皱上眉头,“我父兄尸骨未寒,也不知何时退水,便想着拜一拜佛祖愿能早日寻到。这虽是间破庙,但佛像还在,想着拜完就入住,谁成想这就遭了贼人,还要多谢宁公子搭救”,她微微低颌,算是谢了一礼。
宁梧斌眉宇散开,“原是如此”,他起身捡起一把刀,侧身摸了摸冷面,“现下都不安全,你们二人还有银两傍身,怕是被人惦记上了啊”
月暮微见状马上应和道:“小姐,我们赶快找个客栈吧,人多还安全些”。
“怕是要在这住上许久了,家中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怕是三个月才能收到消息,也不知这点银两够不够”,霁泽拂上披风,颇为担忧。
宁梧斌摇了摇头,轻语一句,“那自是不够的”,他又回过头来看向二人,语锋一转,“不如你们先跟着我吧,我马上要回相府,正好带上你们。京城流通快,离这儿也不远,我可以帮你们打探打探消息”
月暮微看了一眼霁泽。
“那就多谢宁公子了”,二人一并谢过,住进了侧苑。
凡间读书人大都喜欢熏香静远,调氛解闷。乌国人更是一向爱墨,极重文采,每每宁梧斌靠近时,霁泽总能闻见檀香味,十分内敛含蓄。
昨夜临睡前宁梧斌还想着今日有诗香雅会,正好请霁泽一道过去看看。
这天醒来还尚早,霁泽爱懒床,但最近两日夜里总睡不踏实,她手抵额头打算再眯一会儿。
底下的人起得早,这会儿都在外面收拾着。
“听说了没,岁宁公主昨日来了信,叫咱们公子早点回去呢!”
“我听说了,可是公子也要带这位温小姐回去,公主会不会不高兴啊,这位小姐长得跟天仙一样,你说公子会不会看上了呀?”
“哎呀不会!我们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矜贵才子,哪会看上商贾人家?而且咱们公子跟公主从小就认识,这么多年了一直感情温好,何时见他对别人动过心?公子人善,每次出游也是男男女女帮过不少人啊”
“我看说不定这次回去就要定亲了!”
……
实在有些叽叽喳喳,霁泽彻底睡不着了,她起身换上宁公子送的锦绣儒裙。几个丫鬟进来给她梳了个半拢髻,乌发后垂,前面两别流苏似青帘雨丝,摇摇缀额,衬得雪肤白肌。
早间月暮微端了点清食,都是他自己的手艺,很合霁泽的胃口。
初露既白的晨光越门而入,落在襦裙稍敞的锁脖上,细腻绵长,让人不禁想到了初朝时分的连伏远黛,月暮微按下想要及上的目光,酌了口清茶。
他润了润嗓子,轻语道:“凡间乌国的衣饰倒也不算清雅,虽人人说爱舞文弄墨,但达官贵人还是多喜华贵奢靡”。
霁泽听着总觉得有些酸气,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淡绯长襦漫粉轻融,浅印斑斑雪银痕,并不算多招摇,只是与平日素爱的冷蓝颜调有些远差,不多穿罢了。
她放下手中的清味,侧眸一笑,“你平日里总是一身粗墨,怎的今日倒是论起衣饰来了?”
月暮微终是抬起了头,面前的仙容额上流苏斜晃,曳曳生姿,搭在眉尾勾起一簇簇小细毛,有些挠人心头。许是心情不错,那双不易动容的云眸竟弯了起来,皎月一般温灵。
月暮微撇开目光,“难得见神尊这番打扮”,他端起茶又喝了一口,“今日雅会人来人往必不会少,神尊有进京的打算吗?”
霁泽收回双眸,狐猾一转,“宁公子盛邀为何不进?”
“原以为神尊只是要寻护避所,既如此那最好少些差池”,月暮微放下茶杯,说完便走了出去。
霁泽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差池?”
但没得到什么回答。
霁泽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疑惑,昨日还是不怎正经的说笑无赖,今早却又变回了昔日的沉闷寡言,真是阴晴不定。
她拿起帕子擦擦嘴,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这时月暮微又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顶及腰的长帷帽。
刚想问他从哪得的,可话还未出口,帷帽便被扣在了头上。
“小姐,走吧”
长街狭隘,行人们纷纷避让,垂柳湖边有一群洗砚的童儿嬉戏打闹,几辆不寻常的花雕朱轮马车浩浩荡荡,引得童儿们驻足远叹。
霁泽坐在后方马车里并不觉得空间挤窄,可旁边书童的腿实在是长,她不由得侧坐了一些。
约莫拐了几个路口,马车就停了下来。
听说相府公子来此游玩,县爷特地办的诗香雅会,附近县里有文墨名气的,想攀京贵的,附庸风雅的都早早地来了,一句“久仰大名”在亭前热热闹闹敬了一回又一回,终是等到了相府的马车。
县爷带着众人赶紧上去招呼,又瞧见身后还带了一位气质不凡的女子,暗暗打量了几眼。
四月乍暖还寒,春风得意,梨花树下摆了长长的宴席,桌上宣白纸砚连案齐放,笔墨飘香。
宁梧斌敬了一杯谢酒,“在下从京城而来,本是客人,得诸位如此厚待,幸甚不已,不必将我当成什么相府公子,今日席上皆是朋友”,说罢一饮而尽。
说话得体,举止谦逊,赢得满场赞赏,霁泽坐在侧位看他,的确是个教养极好的雅人。
乌国重文,男女老少皆习字识书,会上的女子也毫不逊色,吟诗作乐别有一番意蕴,玩起了诗词飞花。
有人注意到了霁泽,大胆的姑娘嫌不够尽兴,忙打趣道:“怎不见宁公子身旁的佳人说话,跟咱姐妹聊几句呀”
一时间全场目光都看过来,恰巧飞花令也轮到了霁泽这边,宁梧斌见状解围道:“这位温小姐是在下友人,今日也是应我的邀请来此赏会,这飞花令我便替她接了”
“那可不行,我乌国人人会作诗词,从未有过替接的规矩,宁公子可不要扫兴,看温小姐即使戴着帷帽也是一静身雅,想必作的诗也别具风格”
县爷混迹官场眼尖的很,他瞧着一男子在身旁服侍,想到了昨日的难民,恍然大悟原是相府友人,起了巴结的心思,“莫非是那位商贾世家的温小姐?与宁公子甚是有缘啊”
众人皆是一静,“商贾世家?”
商贾人家在乌国地位并不及书香世家,开始有人议论纷纷,县爷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听说宁公子和岁宁公主甚是投缘,怎会认识商贾家的小姐?”,几个姑娘见这位温小姐如此高傲,又与相府相交,本以为是什么权贵家族的掌上明珠,得知真相后不由得酸言酸语起来。
“原是商人的女儿,还当是什么高门显贵呢,真是摆谱”,几个男子也小声嘟囔着不满,“不错,谅她也不写不出什么东西”
底下人齐齐煽风,霁泽未语半句火便烧了过来,依照她在天上的脾性,定是不会搭理,但今日入乡随俗,她便着墨写了一句:忘川水上举寒阁,九天月下落孤影。
月暮微将纸展给众人,真正懂诗词的一些人阅后赞叹不已。
“前面的人都想着如何用花柳船泊对仗,温小姐此句当真耳目一新,犹如月下仙人近在眼前啊”,一位颇有才气的老者忍不住惊叹道。
“老先生过奖,我家小姐自小便是个神童,文采斐然,只是素来低调”,月暮微不合时宜的来了一句,又把霁泽推到了火坑。
霁泽隔着帷帽朝他瞪去一眼,月暮微勾着嘴角邪魅回予一笑。
见这厮如此猖狂,霁泽偷偷把手藏进袖间,暗地里往后拉了他一把,月暮微身形不稳,哪怕及时调整坐姿也无济于事,正好挨到了被灼伤的后股。
他轻“嘶”一声,听得霁泽神清气爽。
宁公子眼神不住地往这边看,意味不明。
一群自诩文人骚客的书生听到这句话,纷纷嗤之以鼻,拿着儒学究的做派要考验霁泽,“既然温小姐如此聪慧,不如现场做首诗,让众人评评,看看是否真的文采斐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霁泽也不客气,提笔写了一首学艺时师父最认可的《天言诗经》,以七言歌诀阐述天人合一,登仙玉律,是霁泽顿悟时心下所感,可歌可颂。
席上鸦雀闻之,回味后无不赞叹果真妙人仙语。
宁公子眉开眼笑,朝霁泽敬了一杯,“得遇温小姐,实乃宁某之幸,倒显得在下班门弄斧了”
“宁公子勿要妄自菲薄,公子才名远扬,就连手下也是弄墨的行家,承蒙阁下照拂才有今日梨下作赋,感激不尽”
宁梧斌笑了笑,那位身旁的贴身侍卫一直提笔记录着,乍看是个武行,细看脸色十分秀白,也有几分儒气。
宁梧斌随即吩咐手下,将自己以往所做诗词和温小姐的诗录一起传下去,席下有人开始巴结二人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什么天作之合,相府公子将来可是要与王爷的公主结姻”,有些嫉羡的人在席上不受捧,也打心眼里瞧不上商贾,拉队暗暗数落。
“那岁宁公主可是王爷的独女,样貌也数一数二的,看这温小姐一直戴个帷帽,许是个不敢见人的丑八怪,想嫁相府真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一股强劲的风吹过来,恰好将霁泽的帷帽打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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