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之前的慕瓷对家和爱都没什么概念。
从她记事起，家庭就已经支离破碎。
父亲整日酗酒，不务正业，母亲不仅要一个人承担家庭的开支和家务，还要承受父亲没有缘由的拳打脚踢。
她不知道他们是否相爱，还是说相爱原本就是这样，毫无底线的容忍伤害。
她只记得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小瓷，要不是为了你，妈妈真的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慕瓷并不懂大人的世界，只会举起小手替妈妈擦去眼泪。可不幸婚姻中的女人，眼泪是流不干的，慕瓷一直擦，却怎么都擦不完。
十岁生日那天，妈妈带慕瓷去了一趟城里，说要带她过一次生日。
从来没坐过的汽车、从来去过的商场、从来没见过的商店，慕瓷以为妈妈带她到了一个新世界。
妈妈给她买了很多糖果，还买了新裙子和新皮鞋，妈妈说：“小瓷，你永远是妈妈的宝贝。”
那是慕瓷十年里最高兴的一天，睡觉前她许愿要把这份快乐也带到梦里。
可这么高兴的一天，慕瓷却做了个噩梦。
梦里妈妈坐着进城的小汽车要离开她，她就穿着新买的红色小皮鞋哭着喊着一直追、一直追，可是妈妈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她摔了一跤，摔掉了鞋，爬起来，汽车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
慕瓷睁开眼，屋子里站着面色凶狠的父亲和满地狼藉，她被这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拎起来，凶巴巴地质问：“你妈呢？！那个贱人跑到哪里去了？！”
瘦小的身体被甩到墙上，女孩无力地滑落到地板，慕瓷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噩梦成真了，妈妈真的离开了。
妈妈送给她的十岁礼物，不是糖果、裙子和皮鞋，而是离别。
妈妈选择新的开始，却把她留在了旧世界。
慕瓷明明比梦里还要难过，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小小的女孩瘫在墙边，身体渐冷……
一直到十八岁前，慕瓷只过过这一次生日。那一天是昙花一现的天堂，因为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地狱。
妈妈走后，那个男人的拳头就全部落到了慕瓷身上。
恶鬼打人时还会乱骂，骂她、骂她的妈妈，用一些她听不明白却很恶毒的字眼，哪怕带回家的女友就在旁边。有的女人看不过去想拦他，可被酒精控制大脑的恶鬼完全不在意手底下的沙包是男还是女、是大还是小、是自己的女儿还是外人，只知道一味挥动拳脚，以为这样自己就是世界的主宰。
起初街坊邻居还会劝一劝，可见识到恶鬼的疯态后便再也不敢靠近，只敢在暴行结束后悄悄把伤痕累累的慕瓷带到一边，上些药，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挨打了就上药，好了后又继续挨打。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一直循环往复到十五岁，恶鬼因为故意伤人进了监狱。对方气势汹汹找到家里想要索赔，结果看到乌烟瘴气的房子和面黄肌瘦的女孩后又骂骂咧咧的走了，叫嚣着要让恶鬼坐一辈子的牢。
慕瓷在心底默默祝福他许愿成功。
这天，是慕瓷的十五岁生日，也是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拿着通知书的慕瓷听到判决结果后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开始收拾房子，连续收拾了三天。
以前但凡收拾，有那个人在，不过半天就会被打回原形，因此后来她也懒得再管，就这样每天在垃圾堆里来回穿梭，和一堆废墟一起生活。
第四天早上，慕瓷从干净的屋子里醒来，看着整洁的房间，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那个恶鬼做的唯一一件人事，就是让她上完了九年义务教育。
虽然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但慕瓷学习成绩却很优异。在满室的灰烬中，学习是她唯一的绿意，也是唯一的精神慰藉。
初中三年，她都不敢把书带回家里，因为那个人发起疯来会毁掉这个屋子里的一切。
她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但没有人会替她缴学费。
整个暑假慕瓷都在工作，白天在饭店刷一天的盘子，晚上在大街小巷的垃圾桶捡纸壳和塑料瓶，短暂睡几个小时后起床，周而复始。
好在在开学前成功攒下了学费，可也只有学费。
饭店老板一边念叨着雇佣童工违法，一边给她开着低到令人咋舌的时薪，最后结账时还以莫名其妙的事项扣了她几百块钱。
不过慕瓷并没有什么怨言，至少在那里洗碗时，她可以吃一顿免费的饭，能够为她提供完成一天劳动和夜晚捡废品的体力。
一中距离她家有八公里，为了节省住宿费，慕瓷选择走读，她每天走路上下学，一天只在学校食堂吃一顿午饭，顿顿咸菜配米饭。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挨打让她瘦的有些吓人，接近一米七的身高体重却只有四十公斤。
班主任曾经找她询问过情况，可慕瓷总是一言不发，只说自己挺好的。
她也不是为了搪塞班主任，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
不用每天心惊胆战地担心挨打，还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上学，已经可以用幸福两个字来形容了。
她固执地不肯吐露难处，班主任也没办法，只好在学习上对她格外关照一些。
直到高三上学期开学没多久，慕瓷突然在跑操时昏倒，班主任将她送到医院，这才检查出来她严重营养不良。
虽然一直能够从女孩的外形上看出来，但现在的情况是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够支撑她继续完成高三繁重的学业。
慕瓷坚持要回学校，学校却不敢以当前的健康状况接收她，强制要让她休学。
班主任找到慕瓷的时候，身体单薄得像要被风吹走的女孩正在后厨刷碗，满身大汗浸透了满是毛球的T恤。
班主任挺着孕肚把她从饭店拉走，逼着她带自己去她家中家访，这才得知了她的真实情况。
临走时，班主任放下一堆刚刚下楼买的食物和新T恤，让慕瓷不要再去饭店，并向她保证自己会找到办法让她继续回学校上学。
后来班主任为她申请到了一个助学名额，据说是一个明星的公益慈善捐赠，一次性捐赠了够慕瓷上完大学的钱。
靠着这笔钱，慕瓷重新回到了学校，并且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短短半个学期，她的年级排名便上升了几百名。
尽管这笔钱数量可观，但慕瓷从不会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支出，饮食上也只保持在能够保证身体健康的花费。
不过，只是正常的营养摄入，一个学期下来慕瓷就已经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再骨瘦如柴、不再黄皮寡瘦，所有人都突然惊讶，身边竟然有这么一个标致秀雅的女孩。
不乏有许多单方面被慕瓷折服的少男少女，春心萌动地靠近她。可一接近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女孩，她们便发现，精于学习的女孩似乎只精于学习，对其他的一切都别无关心。
第二年夏天，慕瓷以全市前两百名的成绩考取了S市的一所985大学。
抱着激动的心情，慕瓷写了一封信寄给了这笔助学金的捐赠人，分享自己的喜悦。虽然并没有收到回音，但慕瓷心中的感激始终怀揣在胸口，滚滚发热。
虽然并不缺钱，但慕瓷还是打了整个假期的暑假工。临行前，她买了很多东西去看望刚临盆不久的班主任，初为人母的女孩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慕瓷恍若隔世一般，好像又感受到了爱的温度。
新的城市，新的开始。
一切似乎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
大二下学期，慕瓷偶然前往医院，竟然碰到了妈妈。
与记忆中的面容大相径庭，头发斑白，多了许多皱纹，眼神中依旧充满着疲惫，只是包含的内容与从前并不相同。
“妈。”慕瓷脱口而出。
慕瓷从背后叫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听出是在叫自己，拿着手里的报告匆匆往前。
慕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进了一间重症病房。
床上躺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身上插了很多管子，面容憔悴得不像话，妈妈站在病床边，握着他的手，面带笑容，似乎在说什么加油之类的话。
慕瓷就站在门外，等妈妈出来时，叫住了她。
女人明显没想到会见到她，甚至最初的几秒并没有认出来，在记忆加载过后终于认出是谁，眼里登时溢满泪水。
“你是……小瓷？！”
八年没听过的称呼，让慕瓷一瞬间心脏隐隐作痛。
新的家庭，新的孩子，一段她不曾参与的过往，慕瓷坐在餐馆的塑料凳上听着这些，五感有些麻木。
离开那个地狱后，她重新遇见一个好男人，他们还共同孕育了一个新生命。可上天似乎就是对这个女人分外残忍。短暂的美好日子过后，丈夫猝然车祸离世，儿子也查出绝症，二人积攒下的积蓄以流水般的速度花光，债务开始筑起不见其顶的高台。
妈妈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慕瓷不知道该如何，学着班主任的样子抱住她，像小时候一样替她擦眼泪。
只是这一次，妈妈的眼泪很快止住了。
医院打来电话，说孩子情况需要商议，慕瓷也说学校还有课，两人便起身告别。
临走时，二人加上了微信。
目送妈妈进医院后，慕瓷把卡里的钱全部转给了这个新加上的账户，附言：妈妈，保重。
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学校，请了假在宿舍躺了一整天。
从相认到告别，妈妈没有问过一句她的近况，没有问过一句，过去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慕瓷明白，妈妈已经不是她的妈妈了。
等到再睡醒时，慕瓷又开始了寻找新兼职。
恰好有个剧组到她们学校取景，正在招募群众演员。据说主演是个当红的大明星，是部大制作作品，因此演员需求很大。
慕瓷看了一下启事，条件确实不错，而且胜在不用通勤，能够省下一笔交通费。
确认试镜地点后，慕瓷就立即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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