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落云一直有一种悬浮之感——似是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她的所言所行,已然不受她的意志控制,如同野兽一般,全循本能。
心跳成擂鼓,全然不受她控制。
脑中的想法,全然不受她控制。
问出的语句,也全然不受她控制。
“为什么……是我?”
榻上的男人面色因虚弱而苍白,却因此刻的心绪澎湃染上些血色。可那眼神中片刻的怔愣,让落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问出了什么。
她不是没在夜深人静之时,幻想过自己心悦的这位男子,有朝一日也同她心意相通、互诉衷肠。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落云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欣喜、那般激动。
幻想终归是幻想,当旖旎的梦境回归现实,骨子里的自卑和怀疑,会为所有的梦加上一层犹豫的灰白。这份犹豫,全然来自于现实。
现实就是,她是人微言轻的无名死士。
而他,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封君。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如何能相配。
颜云玦虽有片刻怔愣,却并非失落沮丧。
只余心疼。
她脱口而出的话如一把钥匙,打开他从未窥见过的,她的另一片真实内心。
那片内心里,藏着她的少女心事,也藏着她的忐忑不安。
他早该意识到的。
这些年在万花丛中过,虽未亲身经历情动和爱慕,却自认为见过太多女儿情态,在耳濡目染之下,对女子心事的揣度总该比那些未知情事的毛头小子来得深。
但现实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为何不能是你?”
颜云玦的手指婆娑着落云的手背,轻声温柔,满眼心疼。
“我……我如此普通,既非家世显赫,也非才气斐然。你身旁,该有很多比我优秀的女子。”
落云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融进地面。
“可那又如何?她们都不是你。”
手蓦然被坚定的力道攥紧,落云的视线这才从自己脚尖,移到对面的人那张严肃的脸上。
“落云,我知你心中诸多疑虑,自觉不够优秀,与我不配。但你不知的是,我也时觉配不上你。”
怎么会?!
落云的瞳孔骤然放大,巨大的震惊使她无法发声。喉间发紧,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啊?”
“不信?”
她的眼神中仍有怀疑。
“记得那晚在罗府,你看我的那鄙夷眼神吗?”
怎的又提起这事儿了。落云心头一紧,又一次被迫回忆起因她的偏见,而对他释放恶意的时刻。
心中满是歉疚,落云正欲开口,颜云玦却用眼神截住了她的话头。
“不必道歉。因为当时的我就是那样的——满腹算计,心机深沉,伪装重重。”
他轻笑出来,带着一丝自嘲:“这样想来,我这人还挺下贱的。我竟是因为你的不屑,才多看了你一眼。”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落云攥住衣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复。
小动作被颜云玦尽收眼底,他却以为落云站久了腿脚酸软,忙道:“站这么久,你也累了。要不……我们改日再谈?”
“我不累。”落云拒绝得果断,忙转身搬来一个矮凳放在床边,“今日事今日毕,没有你这样话说一半不说了的。”
“那就继续说。”颜云玦嘴角噙着笑,故意去逗她,“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
落云刚落座,闻言思考片刻,脑中闪过的话语让她难以启齿。纠结地望向颜云玦,却见他眼神清明,带着狡黠,哪是真记不清话头的样子。
她狠狠瞪他一眼:“说到哪你自己清楚!”
颜云玦收起逗弄的模样,正色道:“落云,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话题转变如此之大,落云一时无措,难掩羞怯地低下头去:“怎的突然说这话。”
“每每望向你的眼睛,我都能看到你的真诚与纯粹。你性子直,不喜弯绕,坦诚勇敢。在你身边,我竟有了面对自己的勇气,便也省去在你面前攻心谋算、步步为营的力气。那不是我,起码不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颜云玦微微侧首,看向同样动情的落云,眼底泛起雾:“在你面前,我想做自己。”
话音尽落,室内无声,落云的心绪却久久难以平静。
在她未及反应过来之时,泪水已然顺着脸颊低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怎的突然哭了?”
冰凉的泪珠打得颜云玦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想起身替她拭去泪水。
“都说了你不要乱动!”
落云用自己的怀抱,压住不听话的颜云玦。
他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闷闷震动,透过衣物传了过来。颜云玦环过她的腰肢,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贪婪地嗅闻着独属于她的气息。她没有拒绝。
“所以落云,你让我放下戒备、面对真实的我自己。这样的你,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那颗无处安放的、高悬在空中的心,此刻被他的坦诚稳稳当当接住。
落云的头不自觉地朝他贴得更近,双臂收紧,将颜云玦紧紧拥进怀中。
原来,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自己。
这个认知叫落云心动,更让她心安。
颜云玦突然想起一事,贴在她耳旁低语:“落云,可曾记得,你在悬崖之下答应过我何事?”
记忆碎片在脑中被拼凑出来。
但没拼全。
落云起身看他,手已然成拳,眼中满是震惊。
“颜云玦,你真要让我喊你爹?!”
在巫年的精心调养,以及落云无微不至的爱意照料下,颜云玦的身体日渐康复。
正是午后晴朗好时光,冬日的阳光暖得人浑身舒畅。颜云玦和落云并肩坐在台阶上,偶有轻风拂过,扫去久晒的憋闷之感。
福笙自官驿外而来,略施轻功,刻意掩去足迹。他们断不可重蹈覆辙,再因脚印暴露踪迹。
颜云玦起身迎上前:“墨城情况如何?”
“如君上所料,您的‘死讯’无法被声张,那帮人只能在朝上试探您的去向,明里暗里地向圣上施压,召您早日归朝。”
“无妨,朝中珣文自有办法。”颜云玦点头,旋即又道,“我们在官驿的消息,可曾走漏?”
福笙摇头:“官驿的官兵除进城采买,不与外人接触。李方铠盯着,并无异常。”
“那便好。”
说话间,李方铠也从官驿外疾步而入。
“圣上那可有消息?”
李方铠半跪在地,低头复命:“回君上,朝中关切您去向的,皆是宰相门徒。圣上杀鸡儆猴,已把连议郎贬了。”
“军部连议郎?”颜云玦闻言,沉思片刻,方沉沉开口,“他们是想把我往暗中备兵的罪责上扣。”
“圣上也知他们意图,故以护送蒙国三公主为由,遣了一队军马去瑾封城。只是这样一来,便也间接证实您还活着。想必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兵马到来之前,是他们最后的下手机会。”
“既如此,速速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动身,前往瑾封城。”
落云不知何时已悄然离群,跃上屋顶远眺。此时匆匆返回,神色凝重,沉声道:“有几人朝这来了。”
颜云玦替落云摘下头上落着的枯叶:“可看清是何人?”
落云摇摇头:“看不真切,似是着官服。”
颜云玦颔首,神色平静:“他们再嚣张,也断不敢在官驿下手。我们暂避,见机行事。”
几人方收拾好东西,寻偏房躲匿起来,便听敲门声响起。
官驿内的官兵很是尽责,见屋内无动静,才出声应道:“何人?”
“至州县丞王桉之求见。”
官驿大门打开,一身材矮小的男子面上堆笑,看似和气,身后却跟着数名衙役。
官兵向王桉之做了个揖:“王县丞有何贵干?”
“是这样,手下来报,近日官驿采办物资较往日多,知县遣在下来问,是否有贵人居此,以免怠慢贵客。”
对方的信息已然细致到采办物资上,官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正在此时,偏房门开,李方铠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朝门口走去。
他的出现果然引起了王桉之的注意:“这位是?”
李方铠从怀中掏出令牌,语气淡漠:“禁军羽卫骑副统领,李方铠。”
“原是禁军统领,下官有失远迎。”王桉之躬身,语气谄媚,“可禁军本是御前守卫,是何风将您吹来了。”
李方铠冷哼一声,不怒自威:“圣上密令,可要我细细说与你听?”
“不敢,不敢。”王桉之讪讪摆手,“不知李统领远道而来,准备不周。官驿饭菜寡淡,不如我禀报知县,进城设宴,请兄弟们好好吃上一顿?”
王桉之朝院内探头探脑,李方铠顺他目光而去,发现他正望着马厩方向。
此刻马厩除去官驿的标配驿马两匹,还余另外两马,旁边还放着马车厢,朴素至极,显然不是皇家制式。
这王桉之竟是有心的,明着点他独自一人,不足以消耗如此多物资。此时多出的马车和马匹,也彰显着他们来人众多,绝不止李方铠一人。
若容他回报官驿人数蹊跷,即使他们抢得先机离开,贼人也必穷追不舍。一旦离驿,他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饶是御前持重,李方铠额上此时也渗出点点汗珠,不知如何是好。
正僵持间,一声清冷女声响起,由远及近:“李统领,发生什么了?”
前述情节指路:
罗府初见:第二章
悬崖之诺:第六十六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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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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