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完毕，回到充斥着聚魂香苦香的病人专房，白济泽的心情难以言喻。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饱饱的睡了不知道多少天，刚醒过来就得知自己即将带领男主迈入人生重要转折点，白济泽现在亢奋极了。
他辗转反侧，从后窗爬了出去。在明运种药的山头闲逛一圈，吹着凉风冷静下来，带着满满一兜偷采的姜灵果逛到了朱砂的寝居。
他敲敲窗户，小声问好。
“师兄……”
“稀客啊。”窗户自内打开，桌案前奋笔疾书的朱砂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转笔一指，“黎天南在东舍七排左拐第三间房，你自个去把人领走。我还要忙，就不送了。”
白济泽暂时还没做好见黎天南的心理准备，轻咳一声：“我是来找你的。师兄。”他挑了几个皮红些的姜灵果，摆在砚台边。
“找我？进来说。”朱砂吹吹果子上的浮灰，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了。
“不用，我一会就走。”白济泽撑在窗沿，从侧边切入话题，试图为自己接下来的问话做铺垫，“师兄这么晚了在忙什么？”
朱砂叹息一声，带着十成的怨念道：“批小兔崽子们的课业。呵……一届不如一届，还有人敢交张白纸上来！我当年如果这副德行，师尊早就把我头朝下挂师太祖上背典籍了。”他越说越来气，把笔杆子一摔，脸色阴沉的可怕，足以预见明日交白卷的勇士会得到什么下场。
白济泽为五百高龄的师太祖捏了把汗。
几息之间，朱砂又把自己哄好了，重新拿起笔，皱着眉头批改那些“佳作”。疑似被这些歪扭的文字榨干了所有精力，有气无力道：“有话直说，别和明师兄一样兜兜转转。”
“……”
“说啊。”
“师兄，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黎天南还是你来带吧。”
“……”朱砂放下笔，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和蔼可亲，嘴里吐出的话却不似面上那般平和，字字都带着刺，“你这几天没睡醒？”
“不是，我仔细想过了。”
白济泽闲逛时抽空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在黎天南的事情上是否应激太过。
本来前期没什么大事，被他好心一搅和，反而越折腾越不对劲。暂时不明是蝴蝶效应，还是主线自动修正。
现在更是不知道歪到哪去，如果任由剧情这样发展，后面黎天南会遭遇什么他都不敢想。
白济泽有明确的自我认知，教教邻居小孩数学题、指导师侄们练练剑就顶了天了。真让他全心全意去带一个徒弟教导，他连从哪开始都不知道……他又不是师范专业的。
而朱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他带过那么多徒弟，原文虽然散养黎天南，但该有的教导也没落下，只是缺少一些人情味罢了。作为一名严师，朱砂百分百合格。
在不改动原主线的情况下，由朱砂收下黎天南，他再从旁干涉，对黎天南会不会更好呢？
白济泽道：“……我觉得，还是师兄比较合适。”
正在被弟子课业折磨的朱砂挑了挑眉，毫不客气道：“你祭魂祭傻了？千石阶和我抢得那样凶，现在舍得拱手相让了？”
这话说得黎天南好似是一件值得争抢的器物，白济泽心里不大舒服，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砂狐疑地将白济泽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琢磨出一个理由：“……在青梁镇你和他有了什么龃龉不成？”
“没有……”白济泽无奈叹气。
朱砂明显不信：“那你是为什么……？刚醒过来不是还吵着闹着要找你的黎天南吗，才多久，翻脸不认人了。”
白济泽对他把自己描述成丢玩具小孩的形容感到无语：“根本没有吵着闹着好吗？我只是看见人不见了正常询问一下。”他特意在“正常”二字上加了重音。
“嗯嗯。”朱砂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答卷，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似乎也没心情再和白济泽贫嘴，扫师弟一眼，竟是下了逐客令。
“你还不走？”
白济泽道：“黎天南他……”
朱砂捏捏眉心：“你自己的徒弟自己带回去慢慢折腾！我可顾不上他，忙着呢。”他摆摆手做驱赶状：“再说了，登弟子册的时候他可是记在你名下的，你要想改，去找掌门师姐说过。”
“……”
巧了，刚从掌门师姐那回来不是。还亲自拒绝了重葭的友好提议。
白济泽扶额，试图探讨：“我不行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教他……”
人与人的烦恼并不相通，朱砂毫不在意：“你怎么学的就怎么教，反正教出来都那样……”
不知道又看见了什么，他的声音渐弱，摇头，闭眼，悲痛地叹气，第三次撂下笔，彻底没了寒暄的心情，麻木的眼神中甚至有一丝绝望。
“夜安，师弟。我要忙了。”
白济泽脚下一轻，被朱砂的灵力托起送出去两步路，面前的窗户啪一声关上。
白济泽回到居所，和衣躺下。
他确实有偷摸着拐去宿舍看一眼黎天南的想法，但朱砂的徒弟密度太高，进了弟子居随便走两步就能踩到睡不着看月亮想家的小孩。抱着他哭诉事小，闹起来把整个宿舍都吵醒看热闹就收不了场了。
以前闲逛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白济泽在那之后就把那块地方划出了自己的散步地图。这次不是为了黎天南，他挨都不会去挨边。
白济泽躺在自己久违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他不知道自己明明睡不着还回来躺着做什么，可眼下除了躺在这胡思乱想他也没别的事干。
理一理思路吧……
“……”
太乱了，毫无头绪。急需评论区的省流总结……如果有的话。
反正青良勾结邪修的事情不用他管了，一切有掌门师姐坐镇，底下再能闹腾的东西都翻不起浪花。
黎天南怎么办呢……
白济泽猛然起身，把薄被一抛，套上靴子下塌，披着银白的月光摸进了藏书阁。
他的灵力信息早在三年前“重修功体”时录入在案，明决门各处都能出入自如，当然也包括被禁制层层包裹的藏书阁重地。
藏书阁内外照明用的都是灵力供给的鲛珠，严谨携带明火暗火入内。往上几代，压制境界的禁制尚不完善，一段时间内都严令禁止火源灵根的弟子入内。
考核时背过的知识点一个接一个从白济泽脑子里往外蹦，他晃晃脑袋，推开了藏书阁的偏门，侧身挤了进去。从这入内不会触发大门的记名法阵，如果不主动上报，重葭那边不会有他来过的记录。
竹简油墨的香气在偌大的藏书阁内凝聚不散，比白济泽花费大八百购买的典藏版实体书味道要好些，到手还没摸一星期呢就穿进来了……不过能摸上真的黎天南，他也算赚到了。
藏书阁一共五层，层数越往上堆放的书籍年岁越大，白济泽也越难看懂，有些书册的年纪甚至超出明决门存在的年月。
一楼纸张装订成册的书本阅读起来倒还好，除了是繁体字，语句拗口些，耗费点时间白济泽也能理解个大差不差。顶楼的竹简白济泽是一个字都看不懂，天书也不过如此。
他绕到记忆中关于妖异灵怪记载的书架前，挑了本地理位置与明决门管辖区域相重合的记录，翻阅起来。如果黎天南出生之后没被薛定谔的父母带着挪窝的话，他十有**是在北域附近出生的。
这本记录的年纪比白济泽大些，文字从右往左竖排，阅读起来要废些功夫。白济泽边看边读，便于理解字义。
“地猫灵，丰饶之地易长出……常于北域活动，瞳黑而不浊，毛亮而不绵，尾长三尺。性情温顺，声如脆铃，喜鼓乐水音，怕人。胡须晾晒后研磨可入药，主治咳疾肺淤……不像啊。”
灵根属性和出生地是对上了，但怎么说来着，人和香蕉的DNA相似度都有百分之四十，仅这两点相同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地猫灵修出人形也无前迹可循。
往后翻就更找不到类似的，北域山多水多。灵气充裕能自行生出精怪的地方大多在深山老林，或是海峡河川，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目击者少，记录也少。
有的介绍页只有了了几行字加上抽象的印象画，毫无参考价值，末尾还要补上存疑二字的免责说明。
白济泽摇头叹气，把这本书册塞回了架上，转而走向药材记录的书架。
能治百病的血总该有记录吧？这么逆天的药材只要出现过一次，肯定会被记载。
这册药材典籍是明运入门后新编的，纸质摸起来都顺滑不少，和先前那册大不相同，白济泽捻捻书页一角，莫名从中汲出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的瞳孔微微扩散，视线飘忽，落不到自己双指翻开的书页上。
好像……摸到过类似的来着？
雪白的、带着横纹的，普通的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
一些零碎的画面自白济泽脑中闪过，颅内传来尖锐的刺痛，只一瞬，白济泽甚至还没感受到痛楚的存在，它就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方才存于白济泽躯壳中的某种印象，白济泽愣愣站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
……好像忘记了什么。
想不起来。
什么来着……？
他直觉是很重要的事物，在这个世界中可以和黎天南的重要程度比拟的事物。
可越是去思考，大脑越是一片空白，像狗舔过的空盘，月底的账户余额，晚上十点超市的熟食打折区，怎么找都找不到东西。
“师弟，挑灯夜读，好兴致啊。”
自上而下飘来的话语打断了白济泽漫无目的的脑内检索，他一个激灵从混沌中抽身，发现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拨去颊边湿透的碎发，把药典塞回架子，抬头望去。
蓝衫女子斜倚在藏书阁扶梯旁，正在看他。
二人对上视线，明辽朝他笑了笑：“身体如何了？”
同为仙尊，他能来这，明辽自然也能来，在这碰见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白济泽情绪不佳，不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与她简单打了个招呼。转身在书架上继续寻找疑似包含黎天南信息的书册，回避道：“就那样。死不了。”
明辽摇了摇头，诚恳道：“这说不准。”
语调与她兄长“请”人喝药时有七分相似。这兄妹俩一个医痴一个剑痴，脑回路都有些异于常人，原本是好意的话落在别人耳里，听起来也怪怪的。
白济泽早已习惯，却也无话可说，讪讪地笑了笑。
他与明辽之前并无交集，算上千石阶初会，这是他第三次与明辽面对面谈话。白济泽最难应对的就是这种半熟不熟的人，除了礼貌微笑别无它法。
明辽朝他走来，同样站在书架前，白济泽让了半个身位，祈祷她早点找到书离开。
她蹲下来，在最下层书架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积灰，递给白济泽。
“你在找这个吧？”
“？”
白济泽迟疑接过那本薄册，棉线装订，灰蓝封面已经褪色，书名也模糊不清，大有年头的样子。
明辽补充说明道：“泽墟妖的入药册。如果这些不够，你可以去三楼找找。”
“泽墟……妖？”白济泽把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新词汇在齿间咀嚼一番。
“嗯，我亲自去了一趟青梁镇，已经确定了。”
白济泽曾在原文中看过这个词。
紧接着神兵副本之后的秘境逃亡剧情，各大宗门聚首有路人谈过。当时作者断更过一段时间，说是去调整状态，评论区本就怨声载道，看见新章出来一如既往虐男主憋屈剧情更是小发雷霆。
黎天南往北边跑先迈左脚都要骂一骂，谜语人仙尊长老更是被喷得体无完肤，谈“泽墟妖”的路人也没逃脱魔爪。
白济泽记得这一段不是因为他的记忆力有多好，而是有人在评论区造谣这个路人是泽泽老板打赏后加的npc，而那个玄之又玄的泽墟妖大Boss预备役设定，是特意给金主加的戏。
可能涉及伏笔暗线，等了几天，炒面也没有回复否认。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被骂了一百二十三楼。
很难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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