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别寒的心重重下沉。
向其他玩家做出分享奖金的承诺，只是焦炀试探她真正目的的手段。
游戏结束，她与黑鼠对谈的愿望过于迫切，一时疏于防备。
她只想着，钱还没给出去，或可先做承诺，再借此向黑鼠施压，尽快套出想要的情报。
没有玩家不想拥有这笔奖金，可她放手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不可思议。
好似根本不是为奖金而来。
她绝不能再暴露更多。
冷静，展别寒告诉自己。如果不想要在以后的生命中不断懊恼自己的失态，就保持冷静。表里不一是她的特长之一，她按捺住内心快要冒出火星的燥意，优雅地抬起腿向前迈步，连裙摆也荡漾出温柔的涟漪。
展别寒瞥了一眼焦炀，他也是老玩家，她当然也想过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信息，寻找线索。但在她的计划里，这个环节会被放在最后，甚至是玩家退场之后，焦炀试图找到她，她则在拉锯中设法拿到她想要的。
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绝对不愿意再与他产生更多交集，她情愿放弃这条线索。
她在黑鼠面前站定，开口问他：“你服吗？”
“是你赢了。”黑鼠扼腕。
“我决定把奖金全部均分，以填补败者的负债，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实话实说，我并不太在意这些钱，难得玩得开心，还得谢谢你。”
展别寒声音温柔。
黑鼠盯了她片刻，最后还是道了谢。
展别寒这才招来个灰面具，与对方确认奖金事宜。
她提出分享奖金，本质上损害了黄金螺旋的利益。
地下赌场的营收，除了抽水就是高利贷，而黄金螺旋不抽水。
所以展别寒委婉询问：“需要我来填补转账手续费吗？”
按照惯例，黄金螺旋会在游戏结束后将奖金汇入匿名账户中，账户交由胜者持有。
也可以把等分奖金一事理解成从她的账户中向外转账。
“不需要。”灰面具客气地给出答案。
展别寒点点头。
她不必追究黄金螺旋为何这么做，她只需要确定，她不会被拉进黑名单。
展别寒一时无事可做，却更不想转身和后面那位聊天，于是在大厅里信步而行。
临近散场，她才想起白虎的入场函还在灰面具手中保管，又去取来还给白虎。
至于她那份，就送给黑蛇好了。
虽然没有继续坚持原本的分割方案，但他未见得会就此放弃，也许还惦记着抓住她想出口恶气。随他去吧，总归查不到什么——上面连指纹都没有。
展别寒捏捏掌心，特制的高分子薄膜与皮肤别无二致。
她这样谨慎地活了许多年。
灰面具宣布：“请玩家白猴离场。”
白猴跟随指引，沿着来时的走廊离去。
展别寒目送这位玩家离去，走了两步又坐下来。她来得早，走得反而晚，还得在这里等上一个多小时。
排队等离场的玩家逐渐不耐烦，有人开始打牌。
展别寒不下场，只是百无聊赖地看。
等到后来，白虎、黑蛇都已离开，焦炀也走了，大厅里只剩寥寥数人，连打牌都快凑不齐。
白马离场后，终于轮到展别寒。
她踩着地毯走进回廊，原本猩红的墙毯上曾经挂着二十四张面具，现在的挂钩上空空如也。
昏暗的走廊里没有电灯，阴影在烛光下涌动。
走廊尽头是一部电梯，直通地下停车场，主办方安排的接驳车就停在那里。上了车，司机就会按照预订路线将她送往相应的地点。
除了主办方，没人知道行车路线和目的地，面具也可以戴着上车，只要离开时将其留在车上即可。
无须担心**泄露。
“您的随身物品。”站在电梯前的灰面具双手递过托盘。
展别寒裹上狐狸毛披肩，直接把手包拎起，也懒得打开看看，径自走进轿厢中。
冬日的寒风在停车场穿梭，电梯门再度打开时，温度陡然降下来。
想到摆脱了焦炀这个麻烦，展别寒心里异常轻快。
停车场里排了一整列的帕拉梅拉，漆黑的车身在灯光下映射出流畅的光纹。
据资料所言，接驳用车都是主办方从特定公司租来的，司机则是正式工作人员。
展别寒靠近最前面那辆，伸手拉开后排的车门。
想要通过车牌号锁定玩家身份，也毫无可能。
很好，黄金螺旋越是周到，她就越轻松些。
展别寒提着包往车厢里去，却猝不及防地被拉了一把。
手心里的链条一紧，她的脑门就隔着面具直接敲在车框上，面具边缘重重撞在脸上，好疼。
展别寒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不慎，整个人就被拽进车里。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反应过来就立刻放弃手包，试图打开车门。
但还是晚了，车门已然锁死。
“叫安保也没有用，你是主动坐上这辆车的。”
展别寒转过身去。
车内没有开灯，停车场光源给他勾勒出浅淡的轮廓。
焦炀靠近她，伸手摘下那张白兔面具。
“开车。”他说。
坐在驾驶位的Chad应声而动。
那张面具从窗的缝隙飞向车外，展别寒回头，看到灰面具将它拾起。
展别寒怎么能不清楚她目前的境况。
她错了。
在视野中越发缩小的那列车队，还剩六辆车，而她，是倒数第六个离场玩家。
她上了焦炀的私车。
车辆上升到地面，雨还在下，敲在车顶上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车窗上很快挂满了水痕。内灯亮起，展别寒能透过车窗的倒影看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转过头来让我看一眼。”焦炀凑过来。
混血的年轻公子哥眼角挟着笑意，那双关节分明的手抚向她的面颊。
展别寒避开他的手，往角落里再挪了挪。
焦炀却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些。
车内光线算不上明亮，展别寒最后的伪装尚在，但面具的质感终究不能与皮肤相提并论。
她别着肩膀躲闪，一番剧烈的挣扎过后，展别寒侧开叉的裙摆偏移，露出大半条白皙的长腿。焦炀一手按着车门，一手推着座椅，将她箍在那片狭小的空间里。
“在怕我吗？”
他视线中的展别寒蜷缩着身体，毛皮披肩滑落下来，露出圆润的肩头，看上去楚楚可怜。
无数次的练习使得展别寒知道她的每一个姿态在其他人眼中传达出怎样的信息。装柔弱，表现出反差，可以让表演欲旺盛的人主动开口，套取出更多信息。
她大约是被有心算无心，今晚的焦炀实在不对劲。
展别寒明白这是真实的焦炀，她早知道他没档案里那么简单，网络上那个爱凑热闹挥金如土的享乐公子哥只是一种表象。
但她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使得他识破她的扮演，从而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展示真实的自我。她一向对自己的演技充满自信，更何况昨夜她急于甩开那两个累赘，直接选择玩消失，导致之前那次欺诈算得上半途而废，半个子儿都没从他兜里掏出来——必然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怎么以前没见你怕过，”他略微挑起下巴，“你是欺诈师？叫什么名字？”
在黄金螺旋备受掣肘，屡屡被他捏住痛脚，果然是他掌握先机——他早知道她是欺诈师。
是因为多英和在赫那两个家伙害她跟着暴露了？
但这还是没法解释他为何能认出她来。
展别寒仿佛怔愣一瞬，她的目光稍显茫然，倒映出焦炀的身影。
总不会……
然后她好像很快恢复理智，轻哂：“如果你了解这一行，大概听说过Primrose。”
焦炀好像不觉得意外，反而有些了然。
他盯着她，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来。
雨夜疾驰的车辆，淡黄的灯光，只有雨声温和地包裹一切。
她差点忘了他也很擅长表演，几乎要溺毙在这深邃温柔的目光里。
焦炀打破寂静的话却没那么讨人喜欢：“迎春花？你的生日在春天？你的中文名字是‘迎春’吗？”
太老土了。
以至于他纯熟的中文发音相形之下没那么令人惊讶，他毕竟是混血。
“好内远礼曰炀，真是个不错的谥号。”展别寒立刻反唇相讥。
“就连大清都亡了一百零八年，”焦炀浑不在意地靠近，“我可没有皇位，自然不守老规矩。”
展别寒不再争执，把披肩向上拉扯：“小焦总，能请你离我远一点吗？”
焦炀纹丝不动，只吩咐道：“调一下温度。”
Chad果然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焦炀颇有点软硬不吃的架势，但她总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展别寒扯下披肩，果断地摔在他身上，逼迫他退后。她厉色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认出她，又为什么拦下她。按理说算不上结仇结怨，没必要这样把她关在车里。
焦炀腾出手来把她的披肩叠好，放在一旁。
“你应当知道我的生母是谁。”他说。
果然，她装出一副故作强势的样子，他就相应地柔和起来。
展别寒点点头。
的确调查过他。
调查目标对象是每一次欺诈前的必要环节。
“他们离婚之后我很少有机会见她，她也不出名，作品很少，我只能不断地在各路媒体上搜寻她的身影。”
焦炀笑了笑：“Primrose，我很擅长认人。五官的确有所变化，声音也并不相同，气质仪态更是大相径庭。可你的眼睛从来没变过，一双清澈见底仿佛不会撒谎的眼睛，和传闻中很相符。”
展别寒垂睫，她不能使用隐形眼镜，异物感无法适应，总会不停流泪。
凭眼瞳认人难度堪比指纹识别，但她唯一的疏漏还是被抓住了。这个理由若是让其他人听到，只会被嘲笑胡说八道，但展别寒笑不出来。她本身就是一个擅长记忆的异类，她相信有人能做到凭借眼睛辨认身份——只要条件足够。
展别寒不觉得焦炀能记得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夜光线缭乱，又在匆忙奔逃。这样一来，就是她以林雨迟的身份接近时，和今天，他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她的双眼。
她试着以焦炀的视角推演事态，发现一切都解释通了。他这种双面人本身就很容易对林雨迟这个身份产生怀疑，因此在欺诈期间一直互相试探。紧接着林雨迟自称回国为外婆送葬，但他却又与此人在黄金螺旋相遇——明明是同一双眼睛，但形貌差距如此之大，只能是欺诈师。
私家车算得上唯一的疑点，但考虑到焦炀是老玩家，用型号一致的私车来回似乎也顺理成章。身份暴露的风险总归是他自己担，黄金螺旋算得上仁至义尽。
“当真如此？”展别寒目光落在他身上，再度确认道。
焦炀挑起眉梢，露出无谓的神态：“怎么会有人能通过眼睛认人，这是AI才能做的事情。你不会当真了吧？”
他这个人，实在……
“Primrose，我很好奇，让我看看吧。”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忽然逼近过来，一同靠近的还有他的手。
展别寒没有再躲，微微偏过头，任由那双手触碰到她的面具。
焦炀微微眯眼，露出狩猎一般的神情，指尖顺着面颊滑向耳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那道缝隙。他了悟般地“哦”了声，然后双手使力猛地揭开那张假面。
面具顶端的假发在做造型时编进了真发里，扯开时绞得生疼，展别寒眉头紧蹙，心中一片冰冷。
抓住这个机会！
寒光一闪，那柄原本藏在裙下的匕首已然架在焦炀颈边。
展别寒动作干净利落，持刀的手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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