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夜间风凉了,加件披风吧。”曹内官臂弯搭着一件玄色披风,萧缓今日猎得了几只野鹿,刚从皇帝那处告退,不回上林苑的宫殿,也不到猎场营帐边燃篝火的地方同年轻子弟们喝酒玩乐,反站在风口。
萧缓只遥遥看着远处猎场林中,伸手揽过了披风,却未披上:“叫你的人跟着他,跟到哪里去了。”
曹内官服侍萧缓一年,从未见过萧缓动怒,见状他忙跪下请罪道:“二公子说不要一个人跟着,奴婢见二公子想一个人散散心,怕强行跟着,反叫二公子不豫。”
大殿下和二公子还年幼时,他便跟在皇后身边侍奉了,只是后来二人出宫,他身为内官无法继续再侍奉左右,故而有时免不得爱深而不逊。
萧缓连个眼神也未施舍曹吉,神色如常:“又没有怪你。起来吧。”
曹吉起身,仍是弯着腰:“方解家九公子求见殿下,可当时殿下伴驾,无暇他顾,解小公子就先回去了。”
“有说是何事吗?”萧缓闻言走向猎场营帐处,解九正趴在火堆旁边烤兔子,吃的很是开心,颇有些眉飞色舞的意思。
“好吃吗。”
“好吃啊,我的手艺很好的。”解并特意留了两个兔腿给他大哥,此时烤好了,正往滋滋冒油的烤肉上涂调料,“你也想吃的话,我给你尝一尝,本来是留给我哥的。不过,你是谁啊……”
“萧缓。”
萧妙挈用布条将伏隽受伤的右臂固定在胸前,看他面上一副紧咬牙关的样子,还觉得有几分趣味:“我弟弟跟你一般大,要是他受了这样的伤,早哭成什么似的了。”
伏隽听了,双眼微睁几分,用那双沉碧一般的眼睛看向萧妙挈。平时在日光下,他眼睛都透不出光来,反倒火光照映着,显得有些碧玉般的光彩。
前世两人相识二十年,温宪公主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玩笑的语气同他讲过话。
所以他本该深思熟虑地回答这句话。
“大殿下受伤没有哭过。”
少年许是自知失言,说了话之后就偏过脸,像是不敢看温宪公主。
长公主殿下抱膝坐在坑底,闻言倒难得地没有怪罪:“我就知道,你这样的性子是他教的。萧缓确是我弟弟。”她说着,睨向了身旁伏隽看他神色,“只是可惜啊,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
伏隽像是随口一说:“陛下年岁渐长,想必是希望儿女和睦相亲,承欢于膝下的,不然也不会召大殿下回到他身边。大殿下年幼失恃,若殿下作为姐姐能多关爱他,陛下慈爱,必感心中宽慰。”
萧妙挈终于不再观察,而是正大光明地偏头看他:“哦?难道萧缓是废后之子,崇儿是我同母的弟弟,这个理由还不够吗?”说完她起身,居高临下地道,“伏隽,不管你从前有没有冒犯过本宫,今日你确实是救了我一命,我萧妙挈感激你。不过,你若想挑拨本宫与太子的关系,本宫劝你趁早收了这条心。”
伏隽微微仰头看着萧妙挈,二人便这样对视。
半晌他道:“是臣哪里说的不对吗?
萧妙挈冷笑:“妄测圣意,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听了这话,伏隽也没有低头,仍然安静地看着萧妙挈。
伏隽知道,若只是太子的蠢,还不足以撼动他在温宪公主心中的位置。蠢可以慢慢教,血缘却拧不断。
温宪公主位高权重,不是只来自于她身后的母家,真正令她恃宠而骄的,是皇帝,而非冯庭。在伏隽眼中,她不仅仅是冯氏的女儿,更是萧氏的长公主。
前世皇帝赐死冯皇后,贬太子为庶人,温宪公主的母族夫族全部诛死,唯有她一人活着,封号只褫夺了三个月,便又恢复了长公主的身份。皇帝又担心自己死后,她被萧缓迁怒,退路都为她想得周全,何不是父母爱子,为之计远呢。
帝王家何等薄情。皇帝也许是愧疚,也许是真的死前后了悔,也许是有那么一些望着故人面而难掩的深情,最终这些情愫便都倾注到了温宪公主一人身上。
正是如此,温宪公主才与其他人不同。想要打动她,还要更加切实的利益和诚心:“臣有没有本事,能不能有这个本事,要仰仗殿下给臣这个机会了。”
温宪公主看他仰脸讲话,嫣红的唇勾起弧度,脸颊上出现了个小小的梨涡,眉心的那点红痣都显得鲜妍了起来:“好,好,好。我原本以为,你入宫伴读多年却无声无息,想来是个性情怯懦,柔佞无刚的货色,今天你做的事,说的话,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了。想来也是,你胆子不大的话,如何敢跟着萧缓去那北疆呢?可你知不知道,你今日说的每句话,都令本宫更忌惮萧缓一分?”
伏隽不需要温宪公主不忌惮他,太子比前世更早参政,如今他再藏锋,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比前世更早跻身漩涡之内,坐以待毙,不是他的处世之道。
储君之争,从来不在于两个皇子之间,而在于皇帝与东宫之间,自古如是。
况且权势,怎么样都不会嫌多。
“殿下,有火光!”
萧妙挈闻声看去,只见坑外有些光移来。
伏隽站起身,抬头对上了萧缓的眼睛。
“你!”萧妙挈抬手抓住伏隽的肩膀,稳住他身形,“起太猛了?”
伏隽隐隐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坑啊?”是解九蹲在坑边,一边没心没肺地笑,一边胡乱指挥侍卫禁卫们救人,“伏二哥,你还好吗?啊,公主殿下也在,公主殿下晚上好。”
萧妙挈轻蔑地看了解并一眼。
解并看到,又不敢说话了。
“往后站站。坑边松软,你别失脚掉下来了。”伏隽记得他不太注意脚下,“是宫人围猎野兽的陷阱,有些深度。”
侍卫降下绳梯,萧妙挈扯了扯绳子,确定它结实能承重,眼珠一转,命道:“你们再去找结实点的梯子来,伏隽手臂伤了,绳梯他走不稳。”说罢,自己便攀梯上去。
伏隽见温宪公主已经上去,道:“不必了,有绳梯借力就可以了。”他小时候跟萧缓学过武,虽然不精,后来在北疆大营也历练过,也不能算差。
坑内土壁坡度陡峭,无处借力,这个高度他自然无可奈何,要是有个可落脚的地方,只要几息就能上去了。
“站着。”萧缓许久不发一言,此刻才出言阻止。
“殿下!”伏隽眼睁睁看着萧缓一撑坑边就跳了下来,吓得他声音又大了几分,眼睛也睁大了,萧缓一下来就先去看他肩膀,他现在肩膀还疼的厉害,下意识道,“别。”
萧缓一下子定住,坑内火光有些暗了,映在萧缓脸侧忽明忽暗的,令人看不清他神色。他用手轻轻拢在伏隽脸颊边,虚虚用拇指虎口抹了一把他的脸,像是安抚:“别怕,我看看。”
伏隽只好扭过脸去。
如果是过去,他此刻想来会说殿下千金贵体,怎么能以身涉险,至于他这样的小伤,更不值得殿下忧心。可这样的话,像是在嘴里含着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囫囵话在舌尖心头滚了个来回,却万万吐不出来一个字。
萧缓神色凝重了起来,目光在伏隽绯色的衣领和白皙的脖颈上滑过,最终注意到伏隽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几处微小的血痕,也许是滚落的时候不小心剐蹭到的,既不显眼,也不痛。
可落在萧缓眼里,他只觉得很刺眼。
“帮你正一正,再上去,好不好?”萧缓说着,手已经搭上了伏隽的肩膀,用手去捏他脱臼的骨头,探他扭伤的筋脉。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臂膀,伏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肩膀就咔哒一声脆响。
此时侍卫从上放下一只结实的竹梯,是方才萧妙挈命人找来的。
萧缓:“接是接上了,还不能用力。回去还要固定一段时间。”他说着背朝伏隽蹲下身,“上来。”
伏隽心烦意乱,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俯身下去的时候,身体先一步意识做出了决断。萧缓小时候也背过他,那是很小的时候,两个人都还不懂事。
萧缓掂了掂背上的人,感觉他又清减了。伏隽从半月前就吃的不香,睡也不安稳,后来还生了病,所以瘦了很多。就这么背着,手心感受着他大腿上的软肉,不禁将人箍得更紧些:“夹紧。”
伏隽嗯了一声,揽住萧缓的脖子,胸膛去贴近他的脊背,感受到身下炽热的温度和跳动的心脏。
萧缓背他上去,能感觉到伏隽呼出的微小气流粘在自己后颈上,久久不去。他站定,将伏隽放下来,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下次叫人跟在你身边,好吗?”
伏隽偏过头,置若罔闻。
他从来不明面上拒绝萧缓,这是伏隽多年来的习惯,但他不开心或者不喜欢,就会用沉默来抗议,把脸偏过去,眼神去看向别的地方。上次送他弥夜的时候也是这样,小脸一偏,就不讲话了。
萧缓也没说什么,紧了紧他的披风领口,只是在伏隽往前走时,用手虚扶着他后背。
解九此时正被萧妙挈盯上,公主殿下问他怎么领人找到这里的,解九蹲在地上,话说的磕磕巴巴:“殿下,你知道我家捉云很喜欢伏二哥的弥夜吗,我只要踹一脚它,它就自己来找——我没有撒谎!殿下,殿下,你把鞭子放下吧,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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