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玥静静地看着沈亓。
他就用那种带着点茫然、甚至有些无辜的眼神回望着她,仿佛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受到这样的冷待,眉宇间还隐约透着不被理解的委屈。
他觉得贝玥这些时日的冷淡、疏离,都是在刻意针对他。
在他们的婚姻生活里,绝大部分的节奏和重心,向来都是自然而然地倾向于沈亓的喜好和习惯。
如今这种固有的平衡被打破,他习惯了被迎合、被照顾的地位似乎摇摇欲坠,这让他感到不适,甚至有些无措。
沈亓在脑海里反复搜寻、回忆了许久。
直到昨晚,他才终于想起一桩可能触怒贝玥的事情。
那大概是三个月前,在沈琦举办的一场小型家庭宴会上,贝玥最终没能成为他沈亓的舞伴。
但当时的情况是,贝玥主动告知他,她为自己准备的礼服临时出了点问题,无法出席开场环节。沈亓记得自己起初是有些不情愿的,觉得麻烦。
那场宴会是为沈琦出嫁准备的,不知怎的非要安排一个兄妹开场舞的环节。
最终,是沈琦挽着他的手臂跳完了那支舞。
沈亓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支舞跳得索然无味,他甚至宁愿被贝玥笨拙地踩上几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留下一个可能被误解、进而引发矛盾的隐患。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来,沈亓当即就想立刻去找贝玥确认。
但那个时候夜已经深了,窗外一片沉寂。
沈亓意识到,他们其实不必分房而居。
比如现在,他脑海中这灵光一现的想法和急于解释的冲动,就因为这一墙之隔,无法立刻与她分享。
以前贝玥就躺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那样,很好。
贝玥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针对你。”
她只是不想再付出了而已。
没有人会宽宏大量到,对一个即将成为前夫的男人,继续耗费任何不必要的心力和情绪。
毕竟,一段婚姻如果真的走到了需要签署离婚协议这一步。
那通常意味着,彼此之间残存的那点信任和爱意,早已无法支撑起日常共同生活中那些细碎又磨人的烦躁。
沈亓却似乎仍固执地纠结在三个月前那场未能成行的舞上,他甚至觉得,贝玥之所以反应如此之大,是因为实在太爱他,爱到无法忍受他与自己的妹妹有任何形式上的亲密接触。
关于“贝玥很在乎他”这一点。
他心底深处,其实早就知道,并且一直如此笃定地认为着。
贝玥是爱他的,沈亓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这段婚姻就依然拥有可以发展的空间,比如,或许可以再考虑孕育一个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他和贝玥的相貌都算得上出众。
将来的孩子,无论样貌还是性格,应该都会很不错。
如果是女孩,最好能像贝玥,温婉秀丽;如果像他,气质可能会显得过于冷硬,不太符合他理想中女儿家该有的模样。如果是男孩,也最好像贝玥,活泼开朗,待人热情,不像他这般沉闷。
沈亓不希望贝玥继续生气下去。他们的婚姻已经持续了五年,夫妻之间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冷战,在他看来是一种相当低级的错误,不该发生。
他看着贝玥,试图提出一个弥补的方案:“如果你还在介意那支舞……我们可以专门办一场宴会,由我们来跳开场舞。”
贝玥这才慢慢回想起沈亓提及的是哪一件事。
沈琦,沈亓二伯家的女儿。
三个月前风光出嫁。
嫁给了那位颇有声望的美籍华裔艺术家。
当时的婚宴,新人确实邀请了沈亓和沈琦这对堂兄妹跳开场舞。
男方的亲戚也从海外归来,参加了那场盛大的婚宴。
于是,那些贝玥几乎快要听烂的、带着刺的词语,又一次在衣香鬓影的角落里,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按摩女”,“渔村”,“上位”。
桃色新闻与身份揣测,永远是这类场合最能撬开某些人话匣子的利器。
几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凑在一起,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人听见的音量,议论着贝玥和沈亓,说他们不过是貌合神离的花瓶夫妻,在外人面前演戏,私底下恐怕早就分居了,私下说不定没有性生活,当初结合,无非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
沈廷敬先生已经过世,贝玥课听见评价自己的,倒无所谓,只是听不得任何人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诋毁那位曾给予她机会和尊严的老人。
她捏着细长的香槟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冷的杯壁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其实很想走上前,让那些嚼舌根的人立刻闭嘴。
但目光扫过周遭谈笑风生的宾客,以及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沈亓,她最终还是将那股翻涌的怒意硬生生压了下去。
闹起来真的很难看。
毕竟那还是别人的婚宴场合。
贝玥那晚回去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表达着情绪。她主动勾着沈亓的脖颈,缠着他,连续做了三次。
沈亓在第二次结束的时候,气息有些不稳地说可以了,够了,第二天还要上班。
平常贝玥也受不了第三次,他就也压着。
贝玥却伸出指甲,轻轻划过他汗湿的、肌理分明的后背,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挑衅:“怎么了?这就不行了?”
正常的男人大概都受不了这样的质疑和挑衅。
尤其是当时的贝玥,皮肤因为情热和汗水泛着细腻的光泽,像是上好的瓷器蒙了一层水汽。
她身上那件昂贵的白色丝绸睡衣早已皱得不成样子,柔软的布料凌乱地堆叠在腰间,细细的肩带一边已经滑落,断断续续地挂在臂弯,一看就是被人狠狠疼//爱、甚至可以说是“糟蹋”过的模样。
整个人像一颗被强行剥开、露出内里、浸透了蜜糖与**的粉白色泡芙。
看起来异常甜美,又带着一种被摧毁后的、惊心动魄的可口。
沈亓本就算不上什么循规蹈矩的君子。
那一刻,他褪去了所有社会身份,仅仅是一个被妻子撩拨起最原始**的男人。
贝玥却在他再次靠近时,偏过头:“不是因为那个。”
沈亓动作顿住,眉头蹙起,是真的感到了困惑:“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贝玥想,她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她快被逼疯了。
被这段从一开始就建立在算计和利益之上、缺乏真正爱意滋养的婚姻,折磨得快要失去理智。
但凡当时沈亓在听见那些不堪的议论时,能够出言制止一下,贝玥或许都不会感到如此难以接受,如此心寒。
她甚至卑劣地希望,沈亓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就让他一直呆在那个自大、自以为是的真空世界里,永远不要看见她此刻内心正在经历的痛苦与挣扎。
贝玥已经够卑微了,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很可怜。
沈亓沉默了片刻,忽然提出了要求:“今天晚上,搬回主卧来睡,我一个人……不太习惯。”
贝玥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睡了。”
沈亓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语气带着强调:“……我们在一起睡了快五年,而你一个人,只睡了半个月。”
贝玥:“是吗?那之前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呢?抱歉,我做得太晚。”
沈亓只觉得,贝玥是铁了心要故意气他,要跟他对着干。
这种感觉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而是一点点累积,像水渍洇透墙壁,起初不明显,等到发现时,已经是一片无法忽视的、颜色难看的湿痕。
虽然不知道他老婆到底怎么了,是真的不知道,贝玥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或嗔或笑的表情,把那些细碎的情绪、小小的烦恼倾倒给他听。
她变得沉默,或者,用一种更让沈亓不适的方式来表达:不等他一起吃晚饭,哪怕他特意推了应酬早点回家,得到的也只是一条冷冰冰的回应。
跟她说话时,眼神常常飘向别处,回答简短得像在完成某种不得不尽的义务,身体语言更是疏远,不再习惯性地靠近,连指尖无意间的触碰都会被她微微避开,仿佛他身上带了什么令她不适的东西。
林瑟的酒吧走的是高档路线,隐蔽在市中心某个街区内,内部装潢是冷色调的金属与深色皮革,音乐低回,是某种晦涩的爵士乐,客人不多,彼此间隔着足够的距离,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互不打扰的疏离感。
沈亓一般不会来这种地方。
他向来标榜自己是有家庭、有事业的正经男人,这种弥漫着暧昧与不确定因子、专供人排遣寂寞的场所,在他口中,是“无聊的单身汉”才来的消遣。
可今晚,他来了。
没叫司机,自己开着车,在绕了几圈之后,还是把车钥匙扔给了门口穿着考究的侍者。
林瑟正倚在吧台内侧擦拭一只水晶杯,看见他推门进来,动作顿了一下,细长的眉梢轻轻挑起,脸上露出混合着惊讶与玩味的笑意。
她是这里的老板,也是沈亓为数不多的、能说几句无关利益闲话的旧识。
“哟,”林瑟放下杯子,声音带着微哑的磁性,“我们这位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已婚人士,今儿个怎么有空,纡尊降贵到我这儿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亓没接她的调侃。
他径直走到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膝上,领带被他自己扯松了些,露出微微滚动的喉结。
灯光从他头顶斜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小片阴影,让他惯常冷静自持的面容,显出罕见的烦躁。
“一杯威士忌,纯的。”他对调酒师说完,才转向凯瑟,声音有点干,像是很久没怎么好好说过话,又带着点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寻求认同的意味。
“我觉得,贝玥……真的很过分。”
林瑟觉得惊奇。
这种惊奇感不是骤然降临的,而是在听完沈亓那几句混杂着烦躁、不解甚至隐约委屈的抱怨后,慢慢从心底浮上来的。
像一颗沉在水底许久的气泡,终于晃晃悠悠地升到了水面,“啵”一声轻响,炸开一片带着凉意的恍然。
她和沈亓是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住同一个别墅区,花园栅栏连着,能听见彼此练琴或者被家长训斥的声音。
初中上了同一所学费高昂得吓人的私立学院,穿一模一样的定制制服,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实验室里做过小组作业,也偷偷分享过从家里带出来的、包装精美的进口糖果。
那时候的小圈子里还有陆天锡,后来孟轩早早出了国,联系才淡了。
几个人里,沈亓的性子是最闷的那个。
不是说他不善言辞,而是他好像天生就比别人多裹了一层壳,情绪起伏不大,喜欢和厌恶都表达得含蓄,做事一板一眼,带着点过早成熟的稳重。
后来他结婚,对象是家里安排的,门当户对,但圈子里谁都知道,沈亓一开始是不太情愿,可没过多久,再聚会时提起婚姻,他便不再发表什么意见,不抱怨,也不炫耀,只偶尔在接到家里来电时,会起身去安静些的地方接听,语气是平常听不到的温和。
这段始于利益的联姻,至少是平稳的,或许还滋生了一些润物无声的亲情。
林瑟跟贝玥本人深交不多。
有限的几次碰面,不是在某个需要携伴出席的商业晚宴,就是在谁家举办的私人聚会上。
贝玥给她的印象,是得体的,安静的,笑容弧度恰到好处,不会过分热络,也绝不会让人感到冷落。
她记得林瑟不喝含糖的饮料,但是在那之前,其实她们只是一次短暂的聚会,没想到贝玥就记住了。
或者在沈亓与旁人交谈间隙,用极轻的声音提醒他外套纽扣松了一颗。细节琐碎,不经意,却像珍珠一样,串起一个“细致体贴”的形象。
林瑟私下里跟陆天锡聊起过,都觉得,沈亓能娶到这样一个女人,哪怕最初无关风月,日子久了,也很难不生出些柔软的情愫来,当然,得排除早年那些围绕贝玥家世传来的、真真假假、如今已无人提起的“莫须有”传闻。
所以此刻,看着沈亓坐在高脚凳上,眉头锁着,为着贝玥不等他吃饭、敷衍他、疏远他而专程跑到酒吧来喝闷酒、吐苦水……这副样子,哪里还是那个对婚姻“没发表什么意见”的沈亓?
林瑟忽然笑了一下,不是调侃,而是一种带着了然和轻微感叹的笑意。
“沈亓,”她说,“你爱上贝玥了。”
不是喜欢,不是习惯,是“爱”。
这个词从林瑟口中说出来,落在酒吧低迷的音乐背景里,有种石破天惊的直白。
沈亓握着杯子的手明显顿住。
他抬起眼,看向林瑟,眼神里有瞬间的茫然,像是学生在课堂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本能地抗拒。
“……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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