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第八天，剧团上演了第二部主打剧目。
今天的剧本《将军恨》出自阿曼达之手。乐师兼编剧奈吉与她共同修改后，递到了杜巴顿团长手里。团长看过，胖手一拍，当即决定排演。
烬拿到最终剧本时，捏着纸页的指关节有些发白。他沉默地看完了全部内容，眼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几下。
当烬意识到他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叹了一口气：“羡慕众多星灵，祂们应该很多年前就预知到了这出舞台剧的出现，一直在远离符文之地。”
但团长和编剧都已首肯，这又是阿曼达第一次展露所谓的“才华”，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按部就班地投入后台工作，确保演出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妥当。
幕布拉开。
马尔科姆扮演的将军登场，他身披残破战甲，眼神刚毅中带着疲惫。他与吉尔伯特饰演的枭雄是结义兄弟，乱世中并肩拼杀，欲争天下。一场恶战，部下尽殁，将军护着负伤的枭雄杀出重围，躲入荒山破庙。
破庙寒夜，火光摇曳。两人靠坐在残破的神像下，分享着仅存的酒囊。酒液滚烫，呼吸粗重，不知是谁先越过了那条界线。将军将枭雄压在冰冷的石地上，铠甲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黑暗中只有喘息和碰撞的闷响。
逃回领地后，枭雄仿佛彻底忘记了那一夜。将军却将翻涌的情感死死压在心底，转而用一场接一场的胜仗，用不断累积的军功，作为无言的表白。
直到枭雄为了扩张势力，决定与另一位领主的女儿联姻。莉丝扮演的贵族小姐出现在枭雄身边，两人言笑晏晏。同时，枭雄的统治也日渐显现暴虐的苗头。
将军认定是贵族小姐的出现蛊惑了枭雄，导致其决策连连失误。他找到了那位小姐，威胁她主动退婚离去。枭雄撞见，误以为是将军轻薄了自己的未婚妻。
隔阂与误解如同深渊。将军看着眼前变得陌生的义兄，最终选择了背叛。他投靠了敌对势力，率军攻占了领主的领地，亲手杀死了贵族小姐，并将枭雄俘获。
最后一幕，刑场。
将军站在绞刑架下，望着被绳索套住脖颈的枭雄。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可有话说？”
枭雄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将军的脸，仿佛早已料定这个结局。“再无话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请速速动手。”
绳索勒紧，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最终归于沉寂。
将军独自站在原地，面对着绞刑架，开始了他的独白。
“他们都说我亲手杀了他。”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记得他第一次时的模样……他凑在我耳边，带着酒气说，‘天下与你，我都要。’……那些喘息是真的，那些抓痕也是真的。”
“可后来，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陌生的熏香，在他肩头看到了不属于我的痕迹……那些夜里他说过的话，原来也可以对另一个人重复。”
“白绫绞紧的瞬间，他身体抖得厉害，最后溅出那点东西……”将军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片刻才继续，带着嘲讽，“多讽刺……这曾是我们纠缠时最常见的证据，现在却成了最冰冷的告别。它比血更烫人，比任何刀剑都更彻底地斩断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他们骂我背信弃义。”他抬起头，望向远方，“他们不知道，我亲手勒死的，是那个曾经在无数个夜晚与他紧密相贴，却依然傻傻信着他的自己。”
终幕，将军骑上战马，独自一人，朝着血色的夕阳奔去，背影融入一片昏黄的光晕之中。
幕布缓缓合拢。
观众席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随后，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水决堤，震耳欲聋的掌声猛地爆发开来，比首演那日更加热烈，几乎要掀翻剧院的穹顶。观众们纷纷站起身，掌声、喝彩声、口哨声交织在一起，经久不息。
演员们一次次上台谢幕，马尔科姆和吉尔伯特被要求单独致意了数次。台下的人群依旧沸腾，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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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剧团人员尽数退场离开剧院，烬在外头还能听到三三两两讨论剧情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
几个显然还沉浸在剧情里的路人从他面前走过，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演得太好了！”一个裹着厚斗篷的男人对他的同伴比划着，“那将军和枭雄的关系，真是复杂又细腻！”
他旁边的人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你看啊，在床笫之间，将军是攻，扮演男人角色，枭雄是受，扮演女人角色。但在感情上，枭雄一心追求霸业，将军却沉溺儿女情长，这么一看，在感情里枭雄反而成了‘男人’，将军倒成了‘女人’！”
第三个声音插进来，带着感慨：“将军付出了全部真心，甚至想把自己彻底投入这段悖德之恋里。可枭雄要的从来不是这个。”
“就是！”裹披风的男人接过话，“枭雄那句‘男儿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简直是在将军心口捅刀子！”
“要是可以，将军怕是宁愿拉着枭雄的手，一起笑着归隐田园，看落日余晖吧？”同伴叹息道。
“唉，说到底，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罢了！”
那几个身影渐渐走远，讨论声随风飘散。
烬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那句冲到嘴边的“带着你的苦命鸳鸯吃大份去吧”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身朝着剧团驻地的方向走去。
这第二部剧目的意外爆火，让一贯精打细算的杜巴顿团长也难得豪爽了一回，大手一挥，决定带着全团人去城里一家不错的餐馆吃顿像样的。
杜巴顿团长点了不少硬菜，犒劳大家连日来的辛苦，更是庆祝今日第二部剧目的空前成功。
长条木桌上摆满了食物和麦酒，气氛热烈。团长满面红光地站起来，敲了敲杯子，宣布了另一个好消息：“静一静！都静一静！剧院老板已经发话，说是反响太好了，要求咱们再加演三场《将军恨》！”
这意味著更多的收入，众人顿时欢呼起来，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
“太好了！”
“这下能多赚不少！”
自然而然地，夸奖如同花瓣般纷纷扬扬落到了阿曼达头上。
“阿曼达，真行啊你！第一次写本子就这么厉害！”
“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天赋！”
“不愧是烬先生的表妹，兄妹俩都这么有才！”
“将来肯定能成个大剧作家！”
阿曼达被围在赞扬声中，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杜巴顿团长笑眯眯地掏出两枚亮闪闪的银币，推到阿曼达面前：“来，丫头，这是奖励你的！拿着买糖吃！以后多写点好本子！”
阿曼达一把抓过银币，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头：“嗯！”
饭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阿曼达揣着她新得的“巨款”，兴致勃勃地要去逛夜市。烬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跟在她身侧。
罗纳尔多见状，也立刻笑着凑了过来，语气热络：“正好我也想去集市看看，一起吧？晚上人多，多个人照应也好。”
阿曼达无所谓地点头：“好啊。”
烬瞥了罗纳尔多一眼，没说什么。
三人走入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街道。罗纳尔多很自然地走在了阿曼达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
当人流涌过来时，他会不着痕迹地侧过身，用手臂虚虚地护在阿曼达旁边，隔开拥挤；遇到奔跑嬉闹的孩童冲撞过来，他会提前一步伸手轻轻挡一下，并低头对阿曼达笑着说：“小心点，看着脚下。”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语气温和关切，完全像一个殷勤周到的护花使者。
夜晚的集市比白天更热闹，灯火通明，各种小摊贩卖力吆喝。阿曼达在每个摊子前流连，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偶尔还会指使罗纳尔多去远处摊位买点小吃回来。
走在相对安静的街段，烬看着前方阿曼达雀跃的背影，终于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写的那个剧本？”
阿曼达的注意力还在那只陶鸟上，头也不回地回答，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你教我认字之后嘛。你平时看的那些书和剧本，我无聊的时候也翻翻，大概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放下陶鸟，又拿起旁边一串彩色的石子手链：“后来你发烧睡着的时候，我守着你，又不能乱跑，实在没事做，就瞎写了一个玩。”
说完，又拉着罗纳尔多去看一个小摊旁边堆的雪人。
烬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看着罗纳尔多那副无微不至的保护者姿态。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罗纳尔多不过是阿曼达用种子操控的傀儡，躯壳里是空洞的服从，但少年小心翼翼地护着少女，在灯火阑珊的人流中穿梭的画面，依旧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移开目光，看向街道旁贩卖的陶器，手指身侧微微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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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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