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白整后,冯润难得的一夜好眠。
一早精神奕奕的打开窗,发现檐上的雪又厚了一寸,她被扑面的寒气冻得一哆嗦,忙又跳回榻上钻进被窝。
阿呼无奈地扯她被子哄她起床,阿若引着着食盒的小黄门入室来,将膳食一一摆放。
一切都是那么的喜人,冯润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在磨磨蹭蹭地享用完今日的美食后,她终于坐在桌前,大笔一挥开始勾勒她的计划。
“阿若,你去国子监寻我大兄,就说我有事找他,叫他速来。”
“是。”阿若并不多言,应声后转身便走。
阿呼一直侍立在一旁,静静等待冯润对自己的指派,可冯润却没有再说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冯润才招招手,将阿呼叫到身前,贴着阿呼的耳朵道:“我另有事交予你。”
阿呼忙整肃面容,认真听着。
只听冯润如梦呓般轻声道:“我要你三日后便酿好酒,然后赠予昨日的太官令张整。”
“可是娘娘,那酒还差得远呢,配方不齐,王司膳她说...”
阿若还未说完便被冯润打断:“阿呼,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无论什么酒都好,这无关紧要。我要你与张整交好,告诉他我与陛下如何恩爱,我如何爱这酒,然后你便将咱们酿好的酒在众目睽睽之下赠予他,你听懂了吗?”
阿呼瞪大了眼睛,显然并不懂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但出于本能的服从,她还是点头应下:“知道了,奴这就去将酒酿出来。”
冯润最满意的就是阿呼的忠诚,她又取出两块银饼递给阿呼,交代道:“这个人于我有大用,若他要钱,你尽管给他些好处。”
“他若是讨好你,你也全接下。若是他还敢问起我与陛下、与四娘的事...”冯润眼里闪过精光:“你也要挑拣地告诉他。”
阿呼没由来地一阵心悸,她难得敏感地觉察到不同寻常之处。
宫规森严,妄议尊事是禁令,为何娘娘却让她故意透漏给缘悭一面的太官令?
冯润看她一脸迷惑,也不解释,只微笑着握紧她的手,默默传递着温度:“阿呼,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为我办好这件事,事后你有疑问,我一定为你解惑。”
“娘娘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阿呼郑重点头。
冯润将阿呼撵去了御膳监,便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虽说剧鹏会包揽几乎全部事项,但她也不能一无所知。
毕竟蹈机握杼,才能织成天地之化,使万物顺焉。
脑袋里突然蹦出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也蹦出了教她这句话的人。
冯润心情登时晦暗起来。
试了几次都不能再下笔,她索性将笔掷在桌上,蜷腿抱膝,惆怅地发起呆来。
阿若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宛如被弃稚儿的冯润。
她最近常常看不懂冯润,似乎就是从她被喊回殿内伺候以后,冯润就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冯润,既不信佛,也不念经,现在却坚持每日跪念佛经后才能入睡。要不是她仍大口食肉,阿若几乎怀疑她要皈依。
冯润闷闷不乐地抬起头,向阿若身后看去,却没看到想见的人。
“大兄呢?”她疑问。
“国子监博士今日留堂,奴未曾见到大郎君。不过大郎君有话传,说让您有事直接去找他,最多半个时辰后,他就能得闲了。”
“对了,大郎君还有东西带给您呢。”说着,阿若将手中的箱子打开,雪亮纯白的皮毛静静地发着幽光。
冯润一瞬便被吸引了视线,不自觉伸手抚摸。
毛色纯净,根根硬挺分明,置手其中,毛又如有生命一般将手包裹,抚之则去,迎之还来,真是令人爱不释手。如此大件的衣裳,皮毛必是拼接,可遍寻整衣,偏偏无缝。
当真是不多见的极品皮毛。
阿若见她喜欢,忙将这皮毛举高展开在冯润眼前。
肩等高,踝能裹,这赫然是一件依冯润身量裁制的披风。
“大郎君真是疼您。”阿若喜滋滋,满脑袋都在想搭配的衣衫在何处,全然没有注意到,冯润的面色已由喜转怒了。
“这件披风可比四娘的那件好太多了!一定是大郎君知道四娘前几日来炫耀的事了。咱们等会就穿上这件,去...”
“退回去,我不要。”冯润冷冷开口。
“啊?不要?”阿若有点反应不过来,“大郎君给的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要。”冯润气得鼓圆了脸。
什么大兄给的!根本不是!
大兄自己都没有这样好的狐皮,如何给她?
何况大兄做事一项公允,虽说比起其他妹妹,他多疼了自己一些,可这明面上的偏颇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能拿来这么好的狐皮,还能指挥大兄传递的只有一个人!
拓跋宏!
想到他冯润便咬紧了后槽牙。
“为我妆发!我们这就去把东西还回去。”
阿若不知事情怎么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但她看得出,冯润真的十分生气。
她遂也不敢违逆,巧手翻飞,一会就将妆发梳就,捧着箱子跟冯润出了门。
新雪过后最是寒冷。
冯润将自己裹得像个蚕蛹,全身上下就露两只眼睛,一边顶着大风艰难跋涉,一边心里痛骂累她受冻的拓跋宏。
阿若更不好受,但好在她出门前喊了个小黄门帮忙,两人轮番抱箱,倒也不至于冻得透心凉。
国子监在前朝,距离后宫并不近,等到主仆三人终于坐进了国子监廊下的暖房时,国子监的博士的延堂也到了尾声。
冯诞看到自己的侍从频频对自己使眼色,便知道定是有要事。
他提前整理了书本,博士一声下课,他便立刻朝侍从走去。
“大郎君,二娘来啦,正在暖房等您呐。”侍从名叫长青,是冯府伺候的小厮,还叫不惯冯润贵人娘娘。
冯诞投去责怪的一眼:“二娘来了怎么了?也值得你一直对我挤眼睛?”
“不是啊!”长青急得都要磕巴起来,“二娘她看起来面色不善啊!”
“那又怎么了?我又没惹她。”冯诞觉得这厮纯纯大惊小怪。
“可二娘把那件白狐披风又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啦!”长青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送回来了?”冯诞瞪大了眼,一时找不到语言。
他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不是他夸口,这个妹妹,金银绢帛她会弃如敝履,可衣帽首饰她绝对来者不拒。
从小到大这个二妹便最爱臭美,为着跟姐妹们争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不知道找他这个兄长评过多少次理了。现在,这样一件举世无双的狐裘摆在她眼前,却有人跟他说她不要!
这可能吗?为什么啊?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冯诞向暖房走去。
暖房分内外两间,为的便是有女眷来访时能将男女分隔开来。
冯诞一进入暖房,众侍从便都识相地离开了。
他掀开帘子朝内间走去,果见冯润端正地坐在桌边,而桌上,正放着那个显眼的大箱子。
冯润起身行礼,声音清脆坚定:“大兄,我有事寻你,你一定要帮我。”
冯诞捏了捏阵痛的额角,“先不忙说事,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指指向那箱子。
“没什么,就是我不想要。”冯润仰起头,理直气壮。
“你为什么不要?”冯诞的惊讶已经溢于言表,他打开箱子,将狐皮握在手里:“这可是上好的狐皮!连阿耶也没有几件,你不要?”
冯润嘲讽一笑:“既然是这么好的狐皮,大兄何妨自己留着呢?”
“我倒是想...”冯诞压下心中的不解,“好,我这样问你,你看四娘穿的那件狐裘了,你不想也有一件吗?现在给你更好的,你又可以压她一头了。”
“有你这样挑唆两个妹妹吵架的大兄吗?”冯润气得大吼:“你到底是姓不姓冯?”
“好好好,别生气。”冯诞两手在空中压了两下,企图压下冯润的火气。
他现在无比的后悔,他就不该应下陛下托给他的这个苦差。
现在东西送不出去不说,还惹毛了妹妹,真是里外不是人。
他放缓了声音,似诱哄般:“二娘,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若有气对他去撒,先收下这件披风,让大兄过关好不好?”
冯润气得一掌拍在桌上,“就是他送的我才不要!我不要!”
冯诞无助地扶住额头,他真后悔卷入小情人的战争中啊!
深吸几口气后,冯诞决定换个策略,毕竟冯润小他好几岁,他不信他没有办法。
他板起脸,拿出长兄的派头:“你不是有事求我?你收下它,我就答应你。”
话毕,他用手拍了拍箱子,发出“邦邦”的声音。
冯润气极,没想到冯诞居然想威胁自己,大怒道:“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去...”
话没说完,就被陡然掀开的帘子打断。
拓跋宏绷着脸,大步走进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冯润:“为什么我送的你不要?”
冯润虽被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思绪,可面对来人,她就是把嘴闭成了蚌壳,不肯漏出一丝声音。
拓跋宏再靠近,微微低着头,几乎要触到冯润高耸的步摇。
“为什么你不要我送的东西?”他的声音变得奇怪,隐约有些沙哑。
目光相撞,终是冯润先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可旋即她又意识到自己的退缩,再次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她的唇动了几动,她想要反驳,极尽残忍地去羞辱他、伤害他。
可看着他如蓄了一汪池水的眼,她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感觉胸口闷闷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喘不过气;喉咙也像被面团噎住了一般,难受得她不断重复吞咽的动作;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她竟觉得酸胀的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眼泪。
她蓦地偏过头,吐出一口气,将自己从即将窒息的边缘拉回来,随即绕过眼前的男人,拉着就要溜出房间的冯诞毅然离去。
“唉,陛下还在呢?你要干什么?”冯诞虽然想走,可他不能跟冯润走啊。
一个大男人,不想走的时候,拉动他还真有些吃力。
冯润拽了几次都无法撼动他分毫,遂气急败坏道:“你再不陪我去太仆寺,我立刻就把你挑唆我跟四妹吵架的事告诉姑母!”
冯诞十分为难地看向他的陛下,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不能允许自己将兄弟一个人留在这尴尬的境遇里。
可他的兄弟对他的难处视而不见,只如丢了魂一般,目光紧紧追随他妹妹的背影。
或许一个人静静才是对的,冯诞贴心地想。
“我陪你去,这就去。”冯诞调转方向,跟着冯润出了门。
房间一瞬就变得空荡荡的,只留少年帝王站成了雕像。
晃动几息的门帘也静止下来后,他才终于回了神一般,将目光转向桌上的箱子。
百年沉香制成的箱子正大敞四开,沁人的香气一刻不停歇地往人鼻孔里钻。
箱中躺着的稀世狐裘,与他静静对望。
他恍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狐裘一样,一样珍贵却为人所弃。
长手一伸将狐裘揽在怀里,他俯首,如对待爱侣一般,用脸颊轻轻磨蹭着。
声音被绒毛阻绝,听起来闷闷的。
“为什么,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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