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诞三岁起就在陪在拓跋宏身边,对皇城中各部署的分布堪称了若指掌。
一听太仆寺三个字时便心道:不好!
太仆寺掌舆马马政,是以位置在皇城很边缘的开阔地带,距离国子监岂止是甚远,几乎要绕过大半宫城。
好在冯诞问完冯润的目的地后,发现她只是想去典廐署而已,遂决定带她抄一条近路。
顾不上灌了北风会闹肚子,冯诞还是开了口:“你去典廐署干什么?”
他直觉不问个明白就不能带她去,她是姐妹中少数几个不爱骑马的人,连靠近马匹都是勉力为之,怎么会主动去典廐署?
冯润淡定道:“你还不知道吧?下月初的成道节,姑母允许我带着众宫妃去思远寺办。虽不远,也有半天的路程,我想叫典廐署多带上几匹马一同前行,万一出了什么事,也算有个准备。”
“什么?你这个多走几步路都嫌累的娇娇儿,还会办这个?”冯诞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冯润白他一眼:“姑母指了剧给事帮忙,自然不用我操心太多。但这事既然是我首倡,我自然就得担当起来。”
“还是你发起的?”冯诞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手指上上下下指着冯润:“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冯润板起脸:“冯沺出主意让大家抄经,我能有什么办法?要盖过她只能声势浩大点了。我既进了宫,就一定要做皇后。”
“做皇后?”冯诞不免嗤笑:“想做皇后你刚刚还敢那样对陛下?”
“不要你管!”冯润想到刚才冯诞的表现就生气,“以后不许你再掺和我和他之间的事!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到底是我的兄长还是他兄长?”
“好好好,不说他。”冯诞快走两步,与她拉开距离,“我现在就带你去典廐署。”
这个发起火来敢甩皇帝脸色的女人,他可得离远点。
冯润绷着脸,盯着冯诞的背影暗暗盘算,若是大兄能派人杀了白整,她岂不是省事了许多?
这几日的筹谋决策,委实让她力不从心。
如此想着,她开口道:“大兄,若有个小宦官得罪于我,你会帮我杀了他吗?”
“一个小宦官能怎么得罪你?”
冯诞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宫里的小宦官干的都是下等活儿,能见到冯润都不错了,更遑论得罪?
冯润急于要一个答案:“你别管,我只问你,你会不会帮我杀了得罪我的人?”
“若有罪,依法处理。”
冯诞转过头,本想奚落她又胡思乱想,没想到却看见冯润满脸失望。
他即刻警惕起来。
她的话也许是一个假设,但也许是一次试探。
他随即停下脚步,盯着冯润认真道:“二娘,姑母和陛下严修历律,赏罚分明,为的就是清肃乱纪,严明正法。你须记得国有国法,凡事皆须依律而行,万不可自恃贵戚就做出暴虐枉法之事。”
果然,大兄并不会帮她。
冯润心头涌上一股失望。
虽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了还是免不了难过。
不过没关系,她旋即安慰自己,她已经自己动手了,也没指望他什么。
想通此处,她继续扮演天真骄纵的妹妹:“看你说到哪去了,我只是想知道大兄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罢了。现在看来,哼,也不过如此。”
她头一撇,气咻咻地向前走去。
冯诞看她这样,反倒松了一口气,追上去哄道:“大兄给你送了那么多钱还不够好吗?那怎么才能叫好?你说说看。”
“哼,就是不够好!”冯润索性任性到底,察觉到冯诞接近后,她忙又向前跑了几步,势必要领先在前。
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冯诞失笑。
兄妹二人就这样你追我赶,转眼就到了典廐署门前。
这边才踏进了典廐署的大门,便有小黄门迎了上来,恭敬地问候郡公,询问事由。
冯诞挥挥手示意不必相陪,随后便熟门熟路的带着冯润走进了左边庑殿的第一间。
“这便是掌管典廐署的袁令官。”冯诞朝来人拱手后,向冯润介绍道。
“微臣参见郡公,参见冯贵人。”袁令官躬身下拜。
冯润往后避了避,微微颔首算作还礼。
毕竟这脸也圆还姓袁的典廐署令不是宦官,而是外男,她是要顾及男女之防的。
冯诞一把捞起,打趣道:“许久不见,你又胖了些。”
典廐署令袁汾笑道:“托陛下洪福,今年风调雨顺的,我与马都涨了不少膘哈哈哈。”
冯诞也跟着笑起来,朝冯润一指,“今年成道节,冯贵人要带后宫众人去思远寺,你给备几匹好马跟着。”
“早就备好啦,昨天下衙前剧给事来了一趟,已告知我此事。这不,今个一大早我便挑了几匹好马,就等着贵人来选呢。”
话毕就要带着冯诞冯润兄妹向殿后走去。
“真是谢谢你了老袁。”冯诞勾着袁汾的肩膀走在前面,不知讲了什么,二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冯润带着阿若跟在后面,安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约莫跨过两重殿门,入眼的便是看不到尽头的马厩,空气中的味道也变得难耐起来,冯润忙掩住口鼻。
袁汾一直关注身后,看到冯润的动作,忙赔笑道:“马厩的味道不太好闻,委屈贵人了。”
冯润摇摇头,屏住鼻息,“这里有多少匹马?”
“不算幼马,共有成马三千匹,整个皇城的马都在这里了,过了典廐署检验之后,才会将马匹分派给各署监使用。”
“怪不得这儿这么大。”阿若感叹道。
袁汾微微一笑,将众人带至最靠前一处马厩,指着里面的马道:“这便是为贵人准备的良驹。每一匹都温驯老实,身强体健。”
“尤其这一匹。”他示意马倌将唯一一匹白马牵上前来:“这母马有奚斤驮马的血统,耐力极佳性情柔顺,是臣特意为贵人挑选的坐骑。”
冯润仔细看过去,这马毛色柔亮顺滑,身量较矮,任袁汾如何揉摸也不见烦躁惊惶,确是一匹适合后妃骑乘的好马。
她不自觉地点点头,十分认同。
“那就这个,老袁,我信得过你。”冯诞一锤定音。
冯润假作不经意地四处张望,每个马厩中几乎都有一个宦官在值守,可入眼的每一个都不是双蒙。
她焦急起来,若是找不到双蒙,杀白整的计划就又多了许多不确定,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秉着既然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的原则,冯润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马,能否让我四处看看?”
“贵人只要不嫌弃,只管看便是了。”袁汾一口应下。
冯润微笑着点头,扶着阿若的手,慢慢向马厩深处走去。
她心里默默向佛祖祈祷,求佛祖保佑她能尽快遇到双蒙,否则这一大片马厩,靠脚挨个走,她恐怕会累死。
想到双蒙那爱钻营的性子,他若是知道有宫妃来了,也应当会想方设法冒头才是。
似乎佛祖听到了她的祈祷,差不多走到第十三间马厩时,冯润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双蒙正抱着一大捆干草,往槽子里铺放,整个马厩都以干燥的草铺就,这也让他这间马厩显出异于其他马厩的干爽来。
“啊!”好似被突然出现的冯润主仆吓到了,双蒙大叫了一声,手中的干草都落到了地上。
阿若掩口笑道:“你这马倌儿,倒先喊起来了,我们还被你吓了一跳呢。”
双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退出马厩,恭敬地行了个礼:“惊扰娘娘了,实在是我太专心了,没注意到有人来。”
“你在做什么?拿这么多干草干什么?”
冯润强抑心中惊喜,像第一次见到双蒙一样发问。
她知道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给双蒙递一副梯子,让他可以尽快攀过来为她做事。
“冬日冷,马厩有时会吹进雪来,马儿既睡得不舒服,还容易冻病。我多抱些干草来给马儿取暖,让它们也能过个舒服的冬天。”双蒙一脸诚挚说道。
不,你根本不关心马儿,你只是演给我看的。
冯润在心里轻轻判定。
双蒙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她,毕竟前世他们就做了许多年的主仆,他有什么伎俩,她再清楚不过了。
“哦,你真是一个细心又负责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冯润看着双蒙乍亮的眼,知道双蒙已经等待这句话很久了。
“奴叫双蒙,是这里的执驭,令官看我用心,有时也会叫我做些典丞的事。您是冯贵人吧?您今天选的马,有三匹都是我养的呢。”
他不着痕迹地推售着自己,仿佛只是说出自己最平常的事迹。
冯润越看穿他的心机,就越是激动起来!
她正需要双蒙这样头脑活络的人帮她打开局面,贵人实在束手束脚,她还是喜欢前世做皇后时一呼百应的日子。
“哦?你竟如此能干,看来我要与袁令官好好表扬你。”
既找到了双蒙,冯润也不愿在这大冷的天里干耗着,带着双蒙回转到冯诞身边,便对着袁汾赞道:“袁令官,我看您这个叫双蒙的执驭可真是负责,生怕马儿冻着,还在马厩里堆了满满的干草,想来也是您治下有方,手底下的人才能这样用心做事。”
袁汾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砸得一愣,他搞不懂怎么刚刚还冷淡的像冰一样的贵人娘娘,一下子能吐出这么多话来。
不过被夸奖始终是好事,他谦逊道:“贵人过奖了,都是臣职责所在。陛下将这些马交予臣,臣便要尽心尽力养好它们,不然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冯润指向马厩:“这些马各个膘肥体壮,足见您的用心。想来陛下知道了,也要赞您一句尽责。”
“哈哈哈哈贵人这样的夸赞,微臣可真是愧领啊。”袁汾满面容光,他决定撤回昨日听到剧鹏的指示后,心里暗骂冯润多事的那句话。
“臣还...”袁汾刚说两个字,便被一个声音打断。
“朕若知道了,会什么?”拓跋宏阔步向众人走来。
袁汾完全没想到陛下会亲自过来,忙跪下行礼。
冯润看身边的人都跪了一地,只有她与冯诞还站着,忸怩片刻后,也跟着行了个礼。
拓跋宏笑意更深,朗声问道:“爱卿与爱妃刚刚在聊什么?”
这话袁汾可不敢回,他直起身后便低着头站在一边装死。
冯诞倒是对身边的暗流一无所觉,皇帝问,他就答。
“贵人来挑成道日出宫用的马匹,没想到,碰到个十分负责的执驭官,她一时新奇便向典御令赞了几句,还说袁令官治下有方,若您知道了一定会嘉许袁令官。”
拓跋宏转向袁汾道:“袁汾,你为冯贵人挑的马在哪?”
袁汾引着拓跋宏向马厩靠近,卑躬道:“陛下,这就是臣专门为贵人挑选的马。各个温驯,耐力又好,十分适合女眷骑用。”
拓跋宏粗略看过,微笑着点头。
“爱妃,你给自己选的是哪一匹?”拓跋宏向冯润伸出手。
冯润看到这只明晃晃在等待自己牵住的手,心里暗骂:卑鄙。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笃定她不敢拂他的面子。
又在功过簿上给他添了一笔后,冯润牵过拓跋宏的手,指道,“这匹白马是袁令官选的,臣妾十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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