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青醒来之际,抬头便见夕照云霞如血染般覆盖大半苍穹,而一座尖塔横亘中央,巍然屹立。
此塔由褐色琉璃砖遍体通砌,八角十三层,色如铁铸。
杜小青忍着头部剧痛,揉了揉迷蒙不适的双眼,再仔细看去,心中便如有无数惊雷齐声炸响,令她头晕目眩,惶惶然不知身在何处,身处何时。
她咬了咬牙镇定心神,正待凑近细看,耳边却响起几声轻柔呼唤,手腕似也被说话之人拉住,“你受了冲撞,切莫乱动,大夫顷刻便至。”
而这些话在杜小青听来却如蚊蚋噪响,搅得轰轰作响的耳鼓愈发不适,她用力甩开那人手掌,几步靠近前去,这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座尖塔上虽不见风雨侵蚀的斑驳,但是材质用料、形状高矮,却是与昏迷前所见相差无几。
正当此时,似是揣摩完了她何故神色惊诧、双眸怔茫,身旁那人凝视许久后,投石问路般轻声道出一句:“此塔正是灵感塔,其后寺院是开宝寺。姑娘何以如睹鬼魅、惊恐万状?”
杜小青脸色乌黑近墨,下意识瞄了眼自己的服饰:青缎长衫,素朴淡雅,乌黑秀发简单梳了个低髻。虽不似寻常女儿家身穿对襟长褙子、锦绣罗裙,可她这一身造型跟电视剧上女扮男装的演员极为相似。
可眼下一不见摄像机二不见吊杆话筒,不是拍戏片场那只能是……
好半晌杜小青才憋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我勒个去!”身侧男子微微皱眉,似是不解其中之意但又揣摩出了一二,忍不住也跟着轻声念道,“我勒个去?”
杜小青已然确定,眼前这座“灵感塔”正是自己准备合影留念的开封铁塔。
她知道此塔开始建造于公元1049年,落成时间却没有详细的史料记载。她这一次藉由工作之便游玩开封,便是想睹尽汴京八景的风采。
相国霜钟、隋堤烟柳、州桥明月是看过了,可是还有四处景致没看,便在这“铁塔行云”的公园里出了差错。
杜小青独身一人拿着自拍杆游玩开封,出行随意,自在逍遥。
可是这55米高的铁塔犹如擎天柱般,拔地刺云,挺立峻然,用自拍杆实在拍不出其威武风姿,便把手机交给一位面善小姐姐,双手插兜,面带微笑,造型摆好.
就等着小姐姐拍完照交还手机她一睹自己盛世美颜,却不料公园人潮中一声哗然,便见到小姐姐从手机后抬起头来,而对方一脸惊恐的表情却是她昏迷前的最后记忆。
紧接着她感到头上有风声呼啸,没有感到一丝疼痛便陷入无边黑夜。
回忆及此,独自游玩的杜小青要独自面对一个自己根本不敢相信的事实——她穿越了。
这边她还在消化亲身经历的魔幻现实,耳边便又传来数声沉闷的巨响,灵感塔西北角一座建筑轰然坍塌,碎石断木横飞,烟尘漫天蔽日,游人哗然惊叫,混乱嘈杂。
一根粗大横木对着杜小青当头撞来,她目瞪口呆,浑浑噩噩间忘了躲避,这下砸中了怕是又要在阎王爷那报到一次。
却在此时,身侧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在怀中,随之耳边风逝,街景倒移,几个呼吸间她已是退到了十余米外。而她方才所立之处,乱木堆叠,尘土飞扬,地下铺排整齐的青砖竟是被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她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心想刚穿越就遇见猛男相助是阎王爷想减轻基层负担,不想再招待她了?原来阴曹地府也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又苦又累,跟咱们人世间也没什么两样……
“壮士……”杜小青想学着电影里的台词文绉绉来一段感谢,可是惊吓过度,话到嘴边却只蹦出几个字:“谢……谢了哈!”
此时惊叫哭喊声震天动地,她这一声谢细细弱弱,全被周遭突显惨烈气氛的BGM给盖住了,那白衣男子为了救人,已是发力狂奔又跑到了二十几米外,却于此时回头望来,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没事!你耳朵挺好使!赶紧走吧!”杜小青朝着他摆手。
男子唇角微微动了下,未作任何回应。只见他在腾起的尘土木屑中身手敏捷,兔起鹘落,转眼已将四五人从满地狼藉中救出来。
难能可见的是,他那一身长衫依旧白如霜雪,片尘不染。
杜小青大受震撼,呆怔半晌,惊呼道:“若是人人都有这般身手……就不用买洗衣粉了啊!”
白衣男子的眼神再次莫名其妙地看回来。
又听见了?杜小青热情回应:“你耳朵真好使!”一边说着一边退向远处空地,同时心里琢磨着,灵感塔是初建成时宋人的叫法,元代以后称其为“铁塔”。而开宝寺在1126年金人入城后,便毁于一场大火,现今它端正完好地坐落在塔下。
想来是徽宗钦宗父子二人还未被虏,北宋未灭,南宋未立。
那么现在必然是大宋1049至1126年之间了,如果是灵感塔初成之期,那么杜小青的时运还算可以,至少能一生顺畅,安享晚年。
杜小青是理科生,历史成绩一般,只不过游玩古迹时喜欢听导游讲说,这开封铁塔的岁月过往,她听一遍就全记住了。
“老天保佑,要是这时候有人喊‘金人进城啦’,老娘当即挥板砖砸碎脑壳,省得他们见我貌美如花,按捺不住内心冲动做出道德沦丧的不法之事……”
那位不需要洗衣服的白衣男子已是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被埋起来死翘翘了还是在远处救人,杜小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后退,却听有个粗沉的男性嗓音大喊道:“姑娘留步!”
杜小青以为来了个趁乱抢劫的,吓得蹦起来一转身,却见到脚下已是十余级青石台阶,如果刚才一直退后不慎踩空,只怕摔不断腿也得摔断脖子……
我勒个去!又一次死里逃生!杜小青拍着胸脯惊魂甫定,一位大汉已是跑到面前,很敷衍地拱了拱手急切地问:“姑娘,前方发生什么事了?”
杜小青刚苏醒就连遭异变,心里七上八下,张嘴就来了个:“不道啊!”
大汉不解其意,一脸问号盯着杜小青。
此人身量宏伟,双眼极大,杜小青总感觉他在瞪自己,而且对方身穿戎装,腰挎长刀,看起来像是京城护卫的模样,而自己又刚从事发地点逃出来,可别被这大汉当成小贼一刀砍了,便赶忙解释道:“好像是房子塌了……不是我干的啊!”
“房子塌了?”大汉瞪着眼睛看向前方,漫天烟尘里一切都朦胧不清。
这时另有一人慌不择路逃到石阶旁,眼看着就要踩空摔落,坏一点摔断腿落下残疾,好一点摔断脖子投胎新生活,杜小青连忙提醒:“公子留步!”
那男人脚下吱的一声成功刹车,满脸大汗、气喘吁吁地向杜小青拱拱手,算是谢了她救腿之恩。
“前方发生何事?”大汉又问。
杜小青这时候情绪好转了些,已经具备了思考能力,她不禁开始纳闷,想知道什么情况你自己去看啊,在这儿问个甚!
刚逃出来的男子这才发现腰挎长刀的大汉,不禁肃然起敬,立刻挺直身体,犹带着气喘大声道:“禀告押铺,是……是开宝寺新建的望火楼塌了!”
原来那大汉是汴京城巡检司下设的军巡铺的队头——押铺。所谓的军巡铺,就是基层的治安机构,等同于后世的派出所,但他们也要负责消防救火的工作。
“你说什么!?”押铺的眼睛更大了。随后一片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又有六名常驻士兵跑了过来。
押铺闻声转身,大手一挥喝道:“形势危急,我去救人,尔等救火!”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冲进四处弥漫的烟尘里。
杜小青当即恍然,原来这大汉不是胆小不敢上,而是想等手下过来布置任务再稳妥行事,可是,她没看见哪里着火了啊,那大汉何以断定建筑倒塌是起火的缘故?
身旁忽然有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多谢姑娘出言相助,敢问姑娘芳名?”
杜小青回头,却见刚才那位运动能力十分差劲的公子哥,正双眼发亮盯着她,只是他奔跑太久,惶急紧张,相貌虽儒雅端正、眉清目秀,但一副剧烈运动后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实在观感欠佳。
“公子叫啥啊?”杜小青翻了个白眼,心想问名字前也不自我介绍,知道你谁啊就给我看微信二维码。
男人赶紧拍了拍被尘土沾染的沉香色长衫,郑而重之地拱拱手:“唐突姑娘,实在抱歉。在下姓姓名名,家住城东厢新曹路。”
杜小青没听清他叫什么,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叫啥?”
“姓姓名名。”男人微笑着。
“啥?你舌头捋直。”
“姓姓,名名。”男人努力微笑。
“啥玩意儿啊!”
眼见杜小青要走,男人这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歉意地笑笑,解释道:“方才小生受了惊吓,口齿不清。回姑娘话,在下姓,刑。名,明。”
“我勒个去,刑明啊,你爹妈可真爱你。”杜小青惊得上身后仰。
男人见杜小青毫无礼节约束,落落大方,开朗明媚,顿有相见恨晚之感,心中如野草疯长,再难自持,不禁双眼更亮,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谢姑娘称赞。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是否许了人家?今日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我靠,这么直接!久闻大宋黎民百姓过的都是小资生活,是他们饱暖思□□太过开放,还是唯独这厮读书读傻了!?
杜小青无言以对,正想摆脱对方,手腕却又被一人攥住,她心里祈祷最好是那个救她的白衣小哥,让眼前这书呆子知难而退,故作优雅矜持地甩了甩头发,却在看到对方后陡然一怔。
这次抓住她的并非气度不凡、身手矫健的白衣小哥,而是一位神色凄迷、眼眸哀伤的青年女子。再看她妆容打扮,也与旁人不同。
她身着黄色道袍,脚蹬草履,手持拂尘,看起来就跟电视里的道士一模一样。这对于出生于20世纪90年代的杜小青而言,这副装扮的女人要么是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要么是天桥底下摆摊算命的狡猾骗子。
那些真正看破红尘隐居深山,与清风为邻的修行者,却是她成长经历中不多见的。
杜小青正要挣脱那人手爪,却听对方幽幽怨怨地吐出一句:“师妹,要事既已办妥,为何还不回去?你到处乱跑,师父又要骂我了。”说罢竟是眼泛酸楚,隐隐含泪。
师妹?这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一个熟人!杜小青暗感诧异,不禁心想对方是看出她脑袋被砸傻了所以凑近行骗,还是说……她穿越成了一位道士!?
老娘还没处过对象啊!杜小青心中悲号。
“原来是道长的师妹啊,今日得见二位仙姑,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姓姓名名的公子哥嘴角抽搐,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别走啊这女的是骗子!杜小青不想还未游玩过历史上盛极一时的汴京,就被假道士拐卖到深山老林做光棍猎人的生娃工具。
正要挣扎,却听女道在耳边急切道:“空青!你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吗?”
她叫我空青……
遵照一般穿越小说的设定,穿越者和被穿者大多姓名一致,既然女道士知道她的名字,那应该是熟人无疑了。
历史成绩马马虎虎的杜小青,忽然想到了一个知识点,在唐代,佛、道两家是并驾齐驱的,可是到了宋代,道教地位明显更高一些,甚至宋徽宗都自称为教主道君皇帝,那么在这个朝代做个香火不灭、受人崇敬的道士也不错啊!
“师妹,此地闲杂人等太多,莫要在此处走动,速速跟我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女道士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严厉,可是她的语气表情却甚是凄婉,仿佛随时都要悲绝痛哭一般。比之病心而蹙的西施,“含悲量”至少多十个加号。
再仔细瞧她容颜,虽不知能否有西子那般貌若天仙,可放之21世纪,网络直播兴起的时代,此女道只消在摄像头前一坐,便能成为拥粉千万的超级网红。
眼见杜小青盯着自己发呆,当真像个脑袋被敲傻的孩子。女道士的表情更加凄迷哀伤,握紧杜小青柔嫩手掌:
“师妹定是受了惊吓。快走吧,师姐带你去桥头面馆。人生在世,难得奢侈。”说罢女道士发出非常愉悦的笑声。
现在杜小青看明白了,这位师姐的确有天人之姿,可无论是笑是怒,面貌都是悲苦之色,丝毫不减。可既然是压惊,为什么不是去吃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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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稀里糊涂到了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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