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方才您与那清灵君交手时，此人鬼鬼祟祟意图前往魔都。”
浓郁的魔气凝聚成漆黑的宝座，苏溪坐在上面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扶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十三个部落首领呈半弧状将宝座上的人围在中间，他们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魔军。
苏溪漫不经心地挥手让回禀的魔军退下，抬眼看向衣着花哨的年轻男子，目光肆意地打量他周身。
压着人的两个魔军动作粗暴，男子弱柳扶风地半趴在地上，抬眸，两双圆圆的眼睛相对，都弯了起来。
“好巧啊，原来是苏溪姑娘。”
“好巧啊，阁主。”
宝座上的女子漫不经心将翘起的右腿换成左腿，一言不发地看着净安，她脸上带着笑，但空气中的氛围冷凝紧张。
净安浑然不觉似的，自顾自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凑到座椅跟前。
霎时空气中的紧张感更重。
他却笑着开口，“许久不见啊苏溪姑娘，不打扰你办正事，我回魔界的妙阁看看。”
净安对着魔都的方向拱手，对苏溪曾在黔水镇妙阁做的交易闭口不提，但彼此心照不宣。
他转身，后退，动作利落干净。
背后数道视线跟随，就在即将钻进魔军大部队的前一秒，冰冷的杀意袭来，一把血镰从天而降。
外衫上的蝴蝶刺绣无风而动，直直朝着他后脑勺而来的尖锐杀意近在咫尺，十三个部落首领全都握紧武器紧紧注视着这一幕。
忽然，空气中爆发出一股百花盛开的奇香，净安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下分解，成百上千只蝴蝶拍着翅膀四散开来。
“嘭！”
血镰落在原先男子站立的地方，砸了个空，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
“姑娘，有话好好说，我们以后还要做生意呢。”
男子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完好无损，就连身上的外衫也依旧精致，四散开来的蝴蝶又重新飞到他身上落定。
“哼。”
苏溪轻蔑勾唇，地上的血镰凭空消失。
一股黑气悄无声息出现在男子后方，血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转着突进。
净安闪身躲过锋利的镰刃，没躲过黑漆漆泛着冷意的长杆。
扑通一声，他被绊倒在地。
苏溪眼中闪过戏谑的光，语气冰冷，“不用了，我们的交意到此为止。”
话落，四周的空气冷得几乎结冰。
净安起身，抬眸看过来时清澈的圆眼里终于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危险的气息不断发酵，他摩挲着右手食指的玉戒，“是吗？”
苏溪不答，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少年。
“鹿尧，你去把他抓过来。”
拿着重弓的赤足少年尚未动作，班決低声道：“殿下，他是妙阁总阁主。”
他加重了总阁主三个字，苏溪挑眉，面色不虞。
“那又如何？等我踏平四大宗，又何须再与妙阁交易？届时，魔族大可以让天下不再有妙阁。”
班決皱眉握紧双斧，无奈在赤尤警示的眼神中闭嘴。
鹿尧看了看苏溪的脸色，又看向不远处的男子，须臾人在原地消失不见。
箭比他的人更先出现，数支力道磅礴势不可挡的箭齐发，全都奔着净安射去。
但净安此人身法诡异，行踪飘忽不定，鹿尧擅远攻，一时拿他没有办法。
苏溪不耐地敲扶手，“班決，宿谷宿瑕，你们也去。”
宿谷宿瑕交换眼神，伴随着“哗喇喇”的锁链滚动声，两个人加入战局。
班決语气沉闷地应了声是，转头也举着双斧去了。
苏溪看着在锁链和箭影中不断闪避的男子，满意地笑了。
赤尤摇头，“殿下，好玩吗？”
苏溪回头看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恶毒笑意，手里还操纵着血镰时不时搞偷袭。
“好玩儿啊～”
一炷香后，挂了彩的净安重新被压回漆黑的宝座跟前。
然后赤霄派众人包括秋宴就听见了那声堪称凄厉的：“清灵君！救命啊！”
苏溪捂住耳朵，嫌恶地皱眉，“真不要脸，这么好意思叫别人救的，也不想想你卖了人多少信息。”
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的人眸子里水润，看着可怜兮兮，身上的蝴蝶全部消失，只剩下颜色素淡的外衫。
他抬头，眸子满里是不服，“你要脸了？你不也把人骗得团团转？你还……”
“斯，痛痛痛！”话说一半，他饱满的脸颊被人揪起。
苏溪毫不留情地扯住他半张脸，看着他眼里更盛的水光，一脚踩住人肩膀将人踢翻在地。
净安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愣住，随后捂着明显发红肿痛的半张脸，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名为阴毒的情绪。
“你竟敢这样对我！你给我等着！”
宝座上的女子满不在乎，笑得欠打。
“好啊，我等着呢。”
话落又是两脚踹在人身上。
净安闷哼两声咬着牙缩成一团，周围除了狠狠踹上肉身的闷响再无别的动静，所有人屏气凝神。
“没意思。”苏溪站起身，随手指了一个首领，“你，把他扔进最脏的地牢。”
地上缩成团的身影一僵，慌乱抬头，目光悲愤中透着可怜。
“救命啊！！！清灵君救我！！”
苏溪笑着补充，“还要最臭的。”
“不要！！！！”净安疯狂挣扎，但绑着他的锁链纹丝不动。
“是。”
宿谷无奈地应了，上前拖着人离开。
“你给我等着。”
离开前净安看向苏溪，眼神淬了毒，如果眼神能杀人，她至少要死一万遍。
可惜她活得好好的。
苏溪转头，隔着远远地距离对上城墙上的视线，笑着对其中的一抹白色身影挥手。
城墙上，秋宴收回视线，没看错的话，净安阁主被毒打了一顿然后关押了……
看来妙阁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本来他就是出差前往魔都，现在还被抓。
想到分别前她问他怎么前往魔都，净安还自信地说：“这个嘛，我自有办法。”
现在想来，嗯，有几分可怜。
又想到他方才凄厉的呼救，秋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但她确实没办法救他。
不过只是关起来，说明苏溪暂时不会杀净安，之后有机会的话可以试着救一救。
现下魔族连与妙阁的交易都不想做了，看来是一心要南下。
想到这里，秋宴握紧手中的清灵剑，表情变得凝重。
“师姐。”
耳边传来秋时的声音，回头对上他担忧的眼眸，秋宴退下高墙。
“没事，先去帮忙吧。”
除了修补阵法的掌门与三位长老，赤霄派其余人分批次拥有了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几个药师和楚兰俊却是一点空闲都没有。
季修林也没有休息，帮着修补阵法，孟逍遥一直在城墙上巡视，紧盯着魔军的动作。
秋时会简单的医术，也加入了药师团队，一开始还会关注秋宴的动向，后来则是根本没有时间分心了。
夜幕降临，秋宴摸着黑前往阵法中心。
双目紧闭的老者依旧不徐不疾地打着拳，他身旁的中年男子警觉出声。
“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处！”
未等秋宴从阴影处走出，老者先慢悠悠开口。
“无碍，华长老，你先下去吧。”
“是，掌门。”
中年男人没有犹豫，转身离开了阵法中心。
秋宴走出来，恭敬地对着老者行礼，“晚辈秋宴，见过妙掌门。”
妙凌空睁开眼，一双眸子精光闪烁，锐利的视线伴随着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秋宴站在原地并未动作，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吃力之感。
“很好。”
妙凌空呵呵一笑，“清灵君青出于蓝，比当年的顾小子强上不少啊。”
知道他指的是顾浮岚，秋宴笑道，“妙掌门过赞了。”
妙凌空点头，看向秋宴身后，“另一位也出来吧。”
“咳咳。”
孟逍遥一袭红衣亮眼，飘逸地闪到秋宴身边，她先是俏皮地对秋宴眨眨眼，随后面向老者同样恭敬道。
“妙掌门，家父托我向您老问好。”
“哦～”
妙凌空本想摸胡子，突然想起来自己正在维系阵法，动作一顿，又是一阵威压扫向孟逍遥。
威压中红衣女子笑吟吟地站着，妙凌空点头，“你也很好。”
孟逍遥嘿嘿一笑。
心里却不由嘀咕，为什么不管见到掌门还是长老，但凡是位高权重者，见人的第一面总是实力试探威压拜访，不厌其烦。
她内心其实不太喜欢这个行为，要是没有承受着这些强者的威压，场面又将如何呢？
正想着，耳边传来威压雄厚的声音。
“你们专门趁着夜里前来，所谓何事？“
妙凌空又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许多年前两个男子来找他的画面。
他们一个是秋宴的师父，一个是孟逍遥的爹。
果然，两个女子异口同声道：“我想去魔都！”
听着几乎与自己同时响起的声音，秋宴和孟逍遥眼里都闪过诧异，随后被了然的笑意代替。
秋宴面色严肃，声音平静，“我不信苏溪，她说给北境一日时间休整，实则今夜很有可能会发起突袭。”
孟逍遥则道：“不论今夜魔军动向如何，我都要前往魔都。”
手中抖落出一副牛皮画卷，她脸上带着决绝。
“哪怕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三宗援军至少也要七日才能抵达北境，赤霄恐怕难以撑到那个时候。”
看见那副魔界行路图，秋宴悄无声息朝袖中摸了摸，指尖碰到一卷柔软的画卷。
孟逍遥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行刺魔王，逼魔军返回魔都，届时局面可有转机。”
就像当年一样。
“你是说，怕他们像当年那样？”
魔军内部，最中心巨大的帐篷里围坐着十三部落首领，中间的女子姿态轻佻，一只腿大剌剌敞开，另一脚则踩着华丽的座椅。
她面前的矮几上，一把冷气森然的血镰横放，代替了本该摆在那里的瓜果鲜花。
“是，殿下。”
一个面容冷毅，下巴挂着青须的男子神色凝重地站在她面前。
苏溪用指尖摩挲扶手上的宝石，矮几上的血镰轻颤。
“如果是顾浮岚和孟凡辽前来，我还会有一丝忌惮，但顾浮岚注定来不了。”
她嘴角翘起，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师……秋宴和孟逍遥，一个刚刚晋升剑席，一个还只是大剑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魔族第二部落首领，名为古琴，武器也是一把古琴。
听了苏溪的话他站在原地并未动作，表情如同他背上的那把琴一样沉闷。
“啧。”
苏溪不耐地踢了一脚矮几，扶手上的宝石被她掰下来一颗，捏在手里把玩。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今夜就带着第二部落的人回去如何？”
古琴神色微动，就听女子补充道，“不过前提是在今夜的进攻结束后。”
“是。”
古琴应声退下，她余光扫过所有人的神情，硕大的宝石手中化为齑粉。
真是麻烦啊，一个两个都快把心思写到脸上了。
收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苏溪语气冰冷，“今夜丑时，进攻。”
“是！”
十三部落首领齐齐应声。
赤霄派内，秋宴和孟逍遥一人从妙凌空那里拿了一块玉牌。
“你们往东去，最高的雪峰峰顶有座小型阵法，在开着蓝色幽冥花的地方拿出玉牌，就能够越过魔军到达北境外，但后面的路就得你们自己走了。”
妙凌空摇摇头，面上闪过遗憾。
“当年也是这样，如果不是要靠我维系这阵法，老头儿我就自己去了，何必要你们两个年轻人冒险。”
布满皱纹的脸上有恍惚一闪而过，再开口时言语变得肃穆。
“这是两位掌门的意思，还是你们自己的意思？”
秋宴仍在斟酌，孟逍遥抢答，“妙掌门放心，自然是家父的意思。”
说话的时候拱手行礼，手肘不着痕迹地推了推秋宴。
秋宴了然，也开口道：“是师父的意思。”
师父将行路图交给她，说她可能会用上，那她前往魔都行刺魔王自然算得上是顾浮岚的意思。
相较之下，孟逍遥倒像是偷了图跑出来的。
妙凌空不再多说，闭着眼道：“清灵君，孟姑娘，速去，珍重。”
秋宴走到门口回头，“妙掌门，今夜魔军怕是会突袭，我打算先留在这里挡上片刻，届时再趁乱离开。”
老者却一袖子将人送出将近十丈远，秋宴和孟逍遥轻飘飘落到地上，手里的玉牌发着光。
耳边是老者变得飘渺的声音。
“不用，还要多谢清灵君今日与那魔女一战，我才能留出余力来，今夜有我在，他们破不得北境。”
辽云大陆近千年未再有过得道成仙者，而北境的妙凌空被誉为实力最接近仙的人。
秋宴沉眸与孟逍遥对视一眼，两人衣袂翻飞，闪电般快速朝着赤霄派大门掠去。
身后的喧闹逐渐遥远，夜色浓重，雪又开始大了起来。
埋首在人堆里为人接骨的男子抬头，漆黑的天空中莹白雪花朔朔飘落，一朵落在他轻颤的长睫。
没由来的冷意穿透全身，抬眼望去黑压压的人堆里找不出一抹白。
“师姐？”
他轻声低喃，手中“咔嚓”一声脆响，断骨接好了。
呲牙咧嘴的赤霄弟子正准备道谢，一抬头年轻的医者已经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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