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艺打算离开了。
在这皇宫待了十来日,她私下逛了皇宫不少地方,都没有找到她想见那人,偶尔打听也只得到这些不知道的答案,完全找不见踪影。
说来距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人已经过了六十年,实在是一个太久的时间,或许那人已经不在了吧。
想见的人见不到,而走在皇宫,长艺又常远远望见一些佳人赏花,那花娇妍美好,佳人却总笑得苦涩寥落。
即便是那些宫女口中的宠妃,她所见到的,竟也没一个是真正阳光而快乐的。
是个充满禁锢的地方啊。
长艺爱自在,于是,她打算离开了。
不过在这皇宫,即便长艺有行走在宫中而不被人发现的能力,可要出宫,却也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
应付着梅苑内各位嬷嬷的规矩要求,长艺终于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十日寻得了离开的法子。
进出皇宫的各个宫门口都有着极其严格的审查,因此,长艺并不打算从宫门混出去。
大周国皇宫的西边有一片湖,站在湖边,看不见有水源注入其间,但水却十分清澈,生意盎然,时而无风却也能见波涛,且就在长艺来这皇宫短短时日里,水位变化极大。
这让长艺想起两百多年前经过此处听闻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大周国的皇城还不是皇城,还只是一个有稍些繁华的城镇罢了。
那时这片湖和离它五十里开外的一个湖一起被称作双子湖,而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若是落一个东西进其中一个湖时,那么常常这东西会在后几日浮出另一湖的水面。
因为两湖之间并无溪流河水相连,于是当时的人们以为神异,常常对其诚惶诚恐。
但长艺以为,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多半是因为这两个湖底下有一条相通的暗河,并不奇怪。
只是那个城镇住着的人还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就因为一场瘟疫而全部死去。
到现在,这城镇遗址再度繁华起来,甚至成为一国之皇城,但却没有人再记得这件事情。
除了,刚刚见到这湖忆起这回事的长艺。
事实上,即便知道两湖之间有暗河,也没有人能从这湖逃出宫去,毕竟没有人能在水下游数十里。
但长艺不是普通人。
她永远长生,不会死,所以呼吸对她并不必要,而过往军旅征战锻炼的十来年,也让她有足够体力去游出那样远。
于是出宫,以这样一种方式,对她来说并不难。
但就在长艺想要实施自己离开计划的前一日,发生了些事。
“张嬷嬷,为什么长艺姑娘可以一直戴着面纱呢?”
这是这梅苑中每日例行的礼仪教习时间,梅苑中所有女子都集中在一地,长艺还没离开,也不打算拔尖引人注目,自然也不例外。
礼仪教习结束之后,李娇颜提出的这个问题,瞬间顿住了此处所有女子的脚步。
来到宫中这些许天,长艺从不曾取下自己的面纱,就连一直同她一起住的范敏玉和范敏兰都没有机会一睹其真容。
这显然不只让范家姐妹好奇,这里所有等待着觐见太子殿下的女子,对此都很好奇。
“对啊,长艺姑娘已经来了这么久,可大家甚至都没有一睹她的真容,这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说话者是个陌生女子,长相清秀,眼睛很亮,带着几分精明。
范敏玉昂着头,敌意明显地附和:“对,我和姐姐同长艺姑娘一起住了这样久,竟然都不曾见过她取下面纱的样子,这确实太不把我们当姐妹了。”
长艺听着这些附和的声音,看向那一张张好奇而又带了谋划猜测的脸,皱了皱眉。
“张嬷嬷,离霜曾听闻长艺姑娘戴面纱是为了遮挡面上的伤,所以,我们还是不要逼她了吧。”
唯一一个帮长艺说话的人,正是前两日长艺帮过的安离霜。
长艺帮过她一次,虽然她回了自己珍贵的祛疤药作为谢礼,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牵扯。可不知为何,见她被众女子逼着取下面纱,她还是忍不住为她说一句。
不过她的帮助似乎用处不太大。
李娇颜在安离霜话落之后立刻接上:“安离霜,可我记得你不是把你那个很好用的祛疤药送给长艺了吗?你那药那么好用,长艺脸上的伤肯定已经好了吧!”
“这……”安离霜心中并不确定,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药好用,可她却不知道长艺有没有用药,更不知道她脸上的伤是什么样子,自己的药能不能完全治好它。
安离霜有些哑口无言,可看看长艺,她还在皱眉,而张嬷嬷,也只是冷眼看着她们一群人,似乎没有主持公道的打算。
范敏兰做出了最终指控,她声平,却有力:“长艺姑娘,单是脸上有伤也不至于将自己藏得如此严实,难道,你这副伪装莫不是别有目的?”
这话就很严重了,安离霜在一旁紧紧捏起了拳头,为长艺担心。
可让这屋里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长艺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冷着眼,伸出手,缓缓取下了自己的面纱。
那是一张五官端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致的脸,鹅蛋形,翘鼻,红润而如桃花般的唇,可是,就在有着这样漂亮五官的一张脸上,却从下颌处蜿蜒出一道紫红色的胎记,那胎记没有一个形状,一直到长艺那脸的鼻中才消失。
于是一张本来惊人的美人脸被这胎记一盖,显得妖冶恐怖了起来。
长艺环顾一周,见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惊异而似乎有些被吓到的表情,这才将面纱拉上,缓道:“好了,给你们看了,我可以走了吧?”
没有人拦她,也没有人再出声。
屋子的寂静被张嬷嬷打破,她站起身,老皱的脸上似乎刻着一道道律令宫规:“我记得我说过,太子殿下不喜争斗,规定梅苑凡有争斗者,一律赶出东宫!”
一语惊醒梦中人,屋里的一众女子顿时哀声一片。
“嬷嬷,我们并没有想要看见长艺姑娘出丑,实在是她藏得太好,太过古怪,我们才想要一睹其面目。嬷嬷刚刚没有阻拦,难道不是和我们一样想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吗?”关键时刻,范敏兰急道。
张嬷嬷严厉的目光扫过范敏兰,而后对着众人,大声道:“那长艺的面目,我早已见过,我不阻拦你们,只是想看看你们还能做到何种地步?”
这却是范家姐妹没想到的。接着她们的脸瞬间灰败下去,难道,她们真的要被送回家了吗?
“念在你们是初犯,我就饶你们一次,再有下次,我可再也包庇不了你们了。”
张嬷嬷此言一出,让这些个女子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没被赶出东宫,但惩罚还是有的,除了长艺和离霜,其余女子,均需抄写《女戒》十遍,且禁足梅苑十日。
等所有女子离开,张嬷嬷身边的小宫女才终于道出她的疑惑:“嬷嬷,为什么要包庇她们呢?”
嬷嬷叹了口气:“这批小姐,算是这些年里送来东宫里最好的一批。太子殿下就要行冠礼,他的宫里,不能一直没人……”
这边,当长艺离开那屋子之后,回到住的房间,便伸出手,将刚刚糊在脸上的那团颜料给擦了。
所幸她一直都有准备,不至于露馅。
她看着镜中,抬一抬眼,勾一勾唇,那镜中人便如一副古雅之画忽然轻动,多了几分灵动。
可这美如画的一幕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长艺像是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不符合自己的年纪,她继续戴好面纱,只露出那双眼睛。
等出皇宫之后,也不回落玉坊了吧,去找一个不遮住脸也能自在生活的地方吧……
她想,她可以去草原……
——————
第二日晨起用过早饭后,长艺以出去练琴的名义离开梅苑,抱着自己的琴,赶往双子湖。
梅苑的这一点很好,她要出去从来不会受阻拦,因为张嬷嬷她们知道这些女子至多也只能在东宫内未受禁止的地方随便走走,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还能碰见太子殿下,万一促成什么佳事,她也乐于见到。
张嬷嬷当然想不到长艺能混出东宫,甚至已经游遍了整个皇宫。
这日阴云延绵,双子湖旁并无人影,这大大方便了长艺离开,没有过多犹豫,她将琴背在背后,接着就跳下湖去。
长艺入水的动作十分娴熟,因此声响并不大,她在清澈的水中缓缓睁开眼,如鱼般游着,这就要去寻找那暗河的所在。
可还没等她游开,浑蒙中便听见一个另落水的闷响。
外边的天好像忽的清朗了,阳光落入水中,光影间长艺看见一位身材纤长的金袍青年朝着她游来,他的乌发在水中散得很好看,但却让长艺看不清他的脸。
他是,以为她落水,所以要救她?
但她不需要他救,她想离开啊。
长艺已经看见了那条暗河,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十分宽阔,完全足够她离开。
可是身后,那个青年却锲而不舍,一直向着她游来,已经接近暗河的长艺不得不顿住,她知道,她进暗河是去找自由,可那青年若是跟来了,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当长艺转身看过去时,那青年似乎已经不小心呛了几口水,快要沉没的模样。
不自觉地在水下皱了皱眉,长艺再看一眼暗河,有些遗憾,却折身回去,接近挣扎的青年,揽着他,向着水面游去。
刚刚昏沉的天到现在已然清朗,南处有虹,淡淡的一层,雨后,皇宫似乎也多了几分活力。
将昏过去的青年扔在岸边的草地上,长艺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是刚来皇宫见到的那个青年。
他身着一袭黄袍,衣上精细地绣着蛟龙的纹饰,一条月白色束腰因为刚刚在水里一番折腾和他的乌发一样微微歪斜散乱开来,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遮挡青年身上的贵人气息。
长艺站在青年身前立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他眼尾的小痣处,她微微有些出神。
耳边忽而传来了些丝竹之音,那声清雅,悠长,引人入胜,想必弹奏者绝不是什么庸碌之辈。
长艺瞬间被那丝竹声吸引,她已很久不曾在这世上听见如此好的音乐,这音乐甚至让她瞬间忘怀此刻自己的处境。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有急切的脚步声在迫近。
被这动静惊醒,长艺回过神来,侧头看了看音乐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身前昏迷的青年,垂眸想了些什么,最终,她并没有再跃入湖中,只是隐了身形,迅速离开。
她突然不急着离开皇宫了,因为她好像,发现了些更有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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