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吹过，阿璃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低头啜饮仙草灵芝泡的水，热意入心，才堪堪将那点凉意压了下去。
阿璃缓过神，语气平静道：“南平本是普通之人，幸得天家恩佑才有这般殊荣。臣日日祈祝，愿吾皇万岁安康。”
“你这般祈祝固然是有孝心，不过要为吾皇分忧，还得着落在别处。”祈瑭沉声道。
“南平愚钝，大殿下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
祈瑭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忽而站定，居高临下看着阿璃，“如今几位弟弟因一些小矛盾失和，父皇为此忧心。我身为长子，是弟弟们的大哥，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我知道五弟与南平十分要好，故而这劝和之事，还请南平上心一二。”
阿璃盯着他，眼里有怒意，她尽量压制着怒火，低声道：“小矛盾？大殿下竟然说那是小矛盾？”
“不是吗？”祈瑭声音低沉，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威压，“南平你要记得，是越国的贼子挑拨离间，闹得我们兄弟间误会丛生。皇子们失和便会让朝廷动荡，如此就给了外面的敌人可乘之机。”
他冷冷地逼视阿璃，“南平，你是姜国的郡主，凡事应以姜国为重。本殿下断断不容身边有通奸叛国之事。”
阿璃看着他，忽感一阵厌倦和疲惫，对于祈瑭说的这些话，既不想反驳也懒得争辩。她将杯子搁在石桌上，起身淡淡道：“大殿下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尚且理不清府里事务，更看不懂朝廷政事。殿下既知我受过重伤，便也该知我如今身体不好日日服药。现下到了该回去喝药的时辰了，南平告退。”
说完，她向祈瑭行礼，便头也不回招呼着小涟离开。
身后，祈瑭并没有阻拦，也没有责怪她的失礼，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阿璃离开的身影，神情淡淡，若有所思。
*
“姐姐，既然特院不是世子在管，那以后我们别来了，没得闹得心里不愉快。”马车上，小涟低声嘀咕。
阿璃靠在软枕上，心里略略烦躁。她从前并未见过大皇子，但祈瑭却似乎知晓她的底细。方才亭中短短数语，句句都是在试探，字字离不开敲打。
祈瑭是从哪里知道的呢？是特院本身就会记载像她这样的人？还是从谁那里仔仔细细打听了来？
特院应该来不及记载她受重伤这事。况且此事并未对外张扬，知情者甚少。即便如今吃着药，也不过说是自己调理身体罢了。
那如果是有人告诉他，那会是谁？
阿璃眼皮一跳，忽而想到了林沧。他如今就关在特院里，大皇子要问他什么事再方便不过了。说不定他为了投诚，还会主动告知。
她垂了垂眼，不由自主便多想了许多层。林沧在进特院之前，是陆侯管着的。这些事情背后会不会有陆侯的授意？
秋迟与她是最好的朋友，阿璃知道不应该这么怀疑陆重明，她摇摇头，想将那些怀疑摇出脑去。
小涟见状，虽不知她具体思考什么，却也知道是为了此事而烦心，忙道：“姐姐别愁，五殿下后日出宫来看你，咱们把这些事跟他说道说道。”
阿璃一愣，这才想起昨日祈珺命人传话一事。她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是该好好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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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世子信得过的人，自然也是本殿下信任之人。”蓬莱宫中，祈珺看着殿中站立之人，含笑道，“我身边得力的人不多，男子更少，你可愿意到我这里来替我做事？”
殿中人拱手道：“承蒙殿下赏识，杨平定当尽力。”
祈珺命流云搬了凳子给杨平坐下，缓缓道：“其他人并不知道你和世子是多年旧相识，我也不欲让人知晓。你骤然来我身边做事，必当会引起怀疑。故而当着外人面，我也不好重用你。”
杨平拱手道：“属下明白。”
祈珺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也同你交个底。这上京我最信任的就是世子和南平郡主。而我身边的话，就是你和流云。流云是从前服侍皇妃的，又是越国来的，在这宫里必然受到诸多限制。而你就不一样，军中出身，不惹怀疑。你们一明一暗，互相配合。”
流云和杨平皆道：“是。”
“好了，你初来上京，许多地方还不熟悉。这些日子且随处走走，就当长途跋涉需歇息。明日流云陪我去南平郡主府上，想来会有许多消息。”祈珺道。
二人领命，从容退下。
*
因着祈珺要来，阿璃又不得不起了个大早。仔细梳洗打扮，府里四处查看打点了，方叫人摆开仪仗迎接五皇子。
而祈珺倒是轻装上行，只带了三五个随从跟着。
“也就你这里，我无需带许多侍卫，人多了看着烦。”祈珺撇着嘴，“否则我但凡出宫都是要带至少一队人马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人看看我多么怕死怕被刺杀。提醒着大家，我可没忘记汉水的事。”
阿璃听罢，犹豫着问道：“陛下没有怪罪你如此大张旗鼓的做派？”
祈珺呵呵一笑，“不曾怪罪。自然了，也只是暂时不怪罪而已。如今母妃觉得我身子尚未调养好，许多事都顺着我，这等子事自然也会去劝着父皇由着我去。”
两人边走边说，在府里慢慢逛着。
“想不到这短短数日，你倒将这郡主府布置得幽雅别致。是这上京城中，难得一见的隽秀婉约。”祈珺看着院子里盛放的春景，一石一木，俱是别致，忍不住赞叹。
阿璃笑道：“我哪懂这些。都是白萱妹妹蕙质兰心，多亏了她费心打理。”
方才白萱跟着阿璃一同迎接祈珺进府，又知他俩要单独说话，便早早地找了借口退下。祈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哈哈大笑，“阿姐你也该跟着白小姐学学庶务，以后嫁去世子府，就知道怎么治理了。”
阿璃横了他一眼，不以为然，“不会就不会咯，难不成我不会庶务，章宁就不娶我了？”
“嘿嘿，他自然不敢不娶。”祈珺嬉皮笑脸道，“你也不用担心，我打听过父皇的意思，表哥过两日就会回府。再过些日子，这监禁也就松了。”
“唔。”阿璃淡淡回应了一声，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二人来到后院的池塘旁。这里刚刚修砌了塘边，只移植了几株柳树，尚无假山假石和花草装扮，稍显冷清。
如今晚春时节，柳枝低低垂着，探入池里，随风轻轻摇曳。
“你知道陛下有意要将意兰许给大皇子殿下的事吧？”阿璃问道。
祈珺点点头，“知道。早在我们出发去越国之前父皇就有这个意思了，后来因我的事搁置着。现在我们回来了，父皇说不定哪天想起来就会下旨。”
阿璃轻叹一声，“我那日见到了意兰，瞧着她似乎身不由己。也不知你那大哥是不是个良人。”她将那日在特院发生的事一一同祈珺说了。
祈珺听完皱起了眉头，“大哥还是这幅德行。”
“什么德行？”
祈珺冷哼一声，“他才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弟弟们不闹事就好。”他抓过一枝柳枝放在指尖缠绕手指玩，“小时候我和四哥打架，被他看见了。我俩哭着要他主持公道，谁知他根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直接把我们两个都骂了一顿，叫我们去墙角罚站，别扰着他清静。”
“他这人，心冷得很。意兰表姐少不得要受气，况且他还有子女，自小在宫中养着，与他又不亲近，与意兰表姐就更不用说了。嫁给他，是埋没表姐这个标致人了。”祈珺一边说，一边撇着嘴用柳枝缠住食指。
阿璃默默叹气，她看见祈珺的手指开始红肿，连忙将枝条从他手里解放出来。
“所以意兰被指给他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有回转之机？”
祈珺甩了甩手，“应该是没啥意外。不过旨意没下之前什么都说不准，我倒是听母妃无意说起，似乎母后并不满意此事。”
“皇后娘娘？”阿璃好奇问道，“她为何不满意？”
祈珺摇摇头，“我也不知。大约是觉得意兰表姐是母妃的侄女，不高兴母妃在这些事上压过她一头。你不知道，母后和母妃这两人奇怪的很，一会儿彼此都看不顺眼互相呛话，一会儿又亲密无间窃窃私语。”
阿璃“哦”了一声，神色略略松弛，若是皇后要从中作梗，此事还有得周旋。
她按下此事不提，朝祈珺笑道：“那日我进宫，皇后娘娘赏了我一条西域来的多宝珍珠金项链，当真是顶好的东西，华贵耀眼极了。”
“我早就听说过这件宝物，只是无缘得见。你还不快拿来与我开开眼。”祈珺一听兴奋不已。
阿璃嘴角含笑，招手叫来小涟，嘱咐她去取。
等候的功夫，两人来到水池旁的亭子里坐下。阿璃陆陆续续同他说了德妃的嘱托，祈珺听罢沉默不语。
“我哪里就那么娇贵呢？母妃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其实心里装着天下，自然就不必为眼前的坎坷烦心。”他淡淡说了一句，便不欲说更多。
阿璃也不再继续劝，捡了其他事来说。
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小涟捧着箱子来了。
箱子放在亭中石桌上，阿璃小心翼翼打开箱子，顿时眼前一片流光溢彩。三人脸上俱是印上了金气宝光。
“当真是好东西，这等宝物恐怕富裕的四哥那里也不一定有比得上的。”祈珺赞叹不已，他轻笑一声看着阿璃，“母后十分看重你。”
“自然也是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阿璃嘻嘻一笑，“说到底还是你的面子大。”
祈珺笑而不语。
阿璃见他瞧够了这条多宝珍珠金项链，让小涟收起来放回去。
“母后与母妃，性格上是水火不容。有时候对着后宫那些娘娘们，常常都是母后坐观虎斗，幸灾乐祸看着她们和母妃斗嘴。偶尔也有母妃挑拨了她们针对母后。”祈珺无奈摇摇头，“可是吧，两人有时候又很同心，对着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齐齐联手整治宫闱。”
阿璃若有所思，“我也曾听闻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关系并不好。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太子和二皇子争权夺利的缘故。要说她们也有一致对外的，那大约是什么缘由？”
祈珺略略思索，道：“就好比那次你进宫觐见，那位孙婕妤出言不逊。未等母妃发作，母后先斥责了她。”
阿璃哑然失笑，“你不在场不知道。那本就是孙婕妤言语不当，皇后娘娘按宫规责罚罢了。”
祈珺听她一说，也觉得有理，“那我再留意留意，看看她俩是什么时候会统一对外。”
临近中午，天气渐热，祈珺大剌剌躺在亭中的长椅上，将整个身子都舒展了，感觉十分惬意。
阿璃笑着摇头，“你瞧你哪有皇子的样子。你想躺着我便让人去那园中摆躺椅，你也晒晒太阳，心情也开阔。”
祈珺摆摆手，“等会再说吧。我一躺着晒太阳就会睡着，可我还有些话没跟你说完。”
阿璃便笑而不语等着他说。
“自我们回来以后，我见过大哥和四哥，但没见着二哥和太子哥哥，不知是不是他们故意躲着我。”祈珺语气淡淡。
“陛下，也不曾命他们来看望你吗？”阿璃问道，“毕竟你是养着病的。”
祈珺摇头，“我养着病，来看我的人不少，即使我不见人也知他们谁来过，谁送了礼。可唯独这两位哥哥不曾来过一次。”
“或许，他们被陛下禁足了？”阿璃思忖道。
“即便是禁足，打发人来问候一声也不是难事。就算没有汉水之事，我这个弟弟生病了也该关心关心。他们倒好，当着缩头乌龟不言不语。”祈珺冷笑连连。
阿璃叹了口气，“可陛下对此也无甚旨意，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祈珺盯着亭子的顶部出神，半晌道：“这两个哥哥都不是等闲之辈，指不定在背后使什么坏。我今日来就算要同你商量此事，怎么逼他们跳出来。”
【小剧场】
祈珺：阿姐的项链加簪子能打败四哥。
祈珃：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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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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