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黑色丝带散出微光，男孩取下丝带，将其放在冰冷的地板上，霎时间强光闪过。
女人出现在他面前，脖上青筋抽动，神情痛苦。
“当初该直接告诉她的，好不容易的机会。”男孩长叹一声，脸侧的疤痕在屋内昏黄的烛光下朦胧迷离。
女人没说话，自顾自取下头上的发带，如瀑发丝垂在腰间，她将发带绑在男孩的手腕上。
“你以为我不想吗？”她愁眉不展，“那男人既想让我有胜算，又不许我真正伤到他，他就是嫌无聊给我点希望，好让我继续同他周旋。”
“他一直在看。”她抬头望向窗外。
男孩没再说什么，低头整理手腕上的丝带。
“走了。”她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去看他，“下次见。”
“下次见。”
*
叶霁雨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个病时是在十八岁。那时她刚过完成人典礼，连续几天和班上的女同学在厕所闲聊。
“鲫鱼你放学去不去玩？”
“不去，”她抬眼望向站在镜前贴双眼皮贴的女孩，“我有马术课。”
“你的生活也太累了吧……平时都不放松吗？”女孩从包里掏出一根烟，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吞云吐雾。
她司空见惯，默默压低气息：“会放松，没事看看电影看看书。”
“压力大吗？”
“……大。”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夹烟的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你既不抽烟也不喝酒……那我建议你找一个男朋友，最好是和你同龄但家境普通的。”
“为什么？”其实她指的是为什么要找男朋友。
“好拿捏，不用太费心，送点东西就会特别高兴。”女孩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小盒，“别忘了这个。”
她不会说拒绝：“……………………好。”
就稀里糊涂得将那个盒子收进书包中，上课时总是发呆移向桌旁挂着的书包，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她背上书包独自走出教室。
女孩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冲她眨眼：“加油，不要害羞不要怕。一定要主动出击。”
“……哦。”本来都忘记这回事了。
尴尬地提了提肩上的书包背带，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楼，看见正在楼外等着的司机。
司机看了她一眼，点进聊天界面发信息。
她早已习惯行程被别人安排掌控的日子，坐在车后座一言不发地看手机，屏幕上方不断弹出的消息挡住画面，她沉默一阵点进去。
同学-Chelsea:亲爱的我给你发了几个男人[飞吻]
她上滑随便选了张照片，照片放大被吓得愣住，另一只手接住滑落的手机。
为什么全是腹直肌?
同学-Chelsea：懂了你比较看脸是吧 我给你发[涂甲油][涂甲油]
聊天框弹出一大堆加载中的图片，她翻到最上面一个个去看。
192 美式男孩 打橄榄球
173 日系少年 爱画漫画
184 国风公子 会唱京剧
“……”
她将手机息屏。
拉开书包拉链刚想把手机放进去，就看见夹在两本书中间的小蓝盒子，抬头望向前座的司机。
斜对着的手机是视频状态，对面只露出天花板的一角。
她拿出书包里的书，将拉链给拉好。
看了几页书后便到了马场，其实学校开设了马术课，但她不想总是待在学校里，就坚持在外上课。
马场在郊区，景色宜人空气也清新。最重要的是车辆不许入内，下车后要再走100米才到地方。
上课时一直在想那件事，导致好几次差点没刹住马。
于是一结束课程她便背上书包走出马场，没去停车场，而是走向反方向的野外，她想找个地方缓口气。
这地方有个湖是最适合不过。
*
嗤啦一声塑封外包被她撕开，翻看半天没发现打开的地方，索性直接撕开了包装。
连成一长串的小塑料袋掉在她脚边。
坐在湖边石头上的她弯腰去捡，不经意瞥向湖面，注意到芦苇丛后的人影。
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肩头，水流顺着背沟往下流，随起伏落在平静的湖面，他略偏头去看她，一只手搭在人鱼线上。
索性扒开芦苇丛与那双眼睛对视，她心中流过涓涓细流，又感到一阵阵荡漾。
湖面起了波澜，她和他也是。
“你是掉下去了吗？需要我帮你打救援电话……”说到一半就卡壳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要……”低头时发丝遮住双眼，红透的耳廓也被藏在长发，他缓缓沉入水中。
她愣愣地点头答应，被勾走魂的躯体走回湖边，坐在石头上继续看那一长串塑料袋。
他为什么会在湖里?
是在泡澡吗？
为什么要在湖里泡澡?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吧？
难不成是流浪汉?
她抬眼去看湖面，骨节分明的手探出芦苇丛，拿起地上的衣物。
与流浪汉倒更像是少女漫画里勾人心魄的狐妖美人鱼之类，反正他成功将她勾得无法思考了。
她很清楚这是见色起意。
想起同学的忠告：“加油，不要害羞不要怕。一定要主动出击。”流浪汉的攻略难度应该简单些，而且完全符合要求——甚至一贫如洗。
猛地起身去抢湖边的衣服，那双白皙的手被她抓住，缠斗在一起。
一使劲将那双手推回去，她看水花飞溅，抱起那叠衣服就回跑，坐回石头上，将衣服与自己的书包放在一起。
芦苇随风往下压，毛茸茸的花絮掠过他润湿的下巴，红着眼睑将身体沉入水：“……还给我…………”
“不还，除非你答应和我做朋友。”说这句话时她没忍住笑出声。见他那么可怜，话说的就委婉了些。
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恶意。”
其实就是强迫。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很柔和，并无多少波澜。像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她心头。
她抱起那叠衣服放在芦苇丛前，背过身。
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可自己是否有些过分？做朋友也没多过分吧……她已经尽量放低要求。
目光移向地上那串蓝色。
还是按正常的顺序来比较好，自己的逻辑比同学切尔茜的好一点，但也没好多少。不得不承认自己总能做出异于常人的行为。
“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
她取下手腕上的手镯，反手递给身后的他：“送给你，可以拿去换钱。”
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间，湿润的大手抓住她的手，接过手镯。一只手攀上她的手腕，冰冷的触感从手背滑到手腕。
收回手，手镯仍戴在手腕上。
他在自言自语：“……忘记了。”
“什么？”
“忘记号码了。”
“那我把号码给你，”她拿起湖边的书包，翻出一支笔，转身打量穿了件衬衫的他，“你别忘记加我。”
“不会的……”他向她伸出白皙的手臂。
笔尖落在细腻的肌肤上，墨水与肤色交界处起了淡淡粉红，手腕处印上三个字和一串字母。
叶霁雨 yJyO_OJx
“一定要加我。”
他也确实照做了。叶霁雨回家后就收到一条验证信息，点通过后连忙敷衍父亲几句进了房间。
你好。
用户_021115：你好
“……”她发现自己不会与人聊天，退出聊天界面给切尔茜打去电话。
“我按你说的搭讪了一个男生，但我现在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我应该怎样做？”
“喂...鲫鱼我在派对，这里很吵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你是说聊天吗？多发表情多发照片就行…像我一样。”
她挂断电话，点进与同学-Chelsea的聊天界面。
同学-Chelsea：鱼宝宝看我新做的鼻子[比心][图片]
同学-Chelsea：鸡鱼看我新做的美甲[涂甲油][图片]
……
是个发明家。
愣神之际收到对面发来的语音信息。
用户_021115：“姐姐很漂亮，为什么会看上我呢……好丢脸，姐姐会嫌弃我吗？姐姐你对别的男人也这样吗？我不该问的，我有什么资格问...姐姐……我好想你，明明不久之前才见过面，可我真的好想你...为什么我不能再好看一些再出众一些呢……为什么我这辈子会遇见你，我总是感激你让我走进你的世界，哪怕只是路过...我又总是哭，一直哭，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呢?我竟然还妄图站在你身边，痴心妄想………………”
刺耳的巴掌声灌入耳中。
回过神去看聊天框的语音条，刚还在波动现在就消失不见。不是撤回，就是生硬地消失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聊天界面的新消息。
用户_021115：你有东西忘拿了[图片]
看着图片上那坨蓝色，她尴尬地拍额头。
谢谢，我不要了。
[微笑]
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杯子刚想喝就听见头顶摄像头的声音。
“来书房见我。”
她默不作声地放下水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单手将桌上的手机倒扣，微弱的亮光透过缝隙散出。
“带上你的手机。”
麻木地取下耳机丢在桌上，她拿着手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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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时与叶霁月打了个照面，她没作声。
“姐姐，”叶霁月叫住她，指了指她的头发，“你头上有根白毛。”
是芦苇的花絮，她吹落手心的白毛，制服裙摆被人拉住。
低头看见叶霁月泪光闪闪：“我不想上那些课...那些人总是批评我，我不想穿裙子，不想穿高跟鞋……”
她的童年也总是在“不想”中度过。
“霁月，”她弯腰抚摸叶霁月的脸颊，“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好女儿，培养的是一个好妻子，而我不是一个好姐姐，但你要永远记得自己不是任何身份，应该是拥有身份。”
“一颗钻石可以镶嵌在皇冠上，也可以待在污浊的沼泽中……这并不重要，钻石在哪都是钻石，也可以不用闪闪发光，因为闪闪发光是可选项而不是必要项。”
“不要因外界而改变本心，有时你不得不去迎合，并不意味要全盘接受，要有自己的选择。”
她说的全是发自肺腑的话，又是出于敷衍的目的。很多时候她是没得选，但她从不因外部改变而轻易动摇本心。
.
“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她知道父亲说的是谁，也知道Chelsea没错，她也没错，是中年男人控制欲爆棚。
点头答应：“知道了。”
“把你的手机给我。”
她乖乖照做。看着书柜被打开，手机被放进去锁住，父亲用冷峻的目光看她：“听说你想考雅思。国外的教学模式并不适合你，本科就在国内读。”
她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是怕自己脱离他的掌控，怕下的这盘棋功亏一篑。
“手机收了，你每天车接车送不需要用。”
“知道了。”
她本就不喜与人聊天，平日在学校也不怎么与人交流，没了手机并未对她造成多大影响。
对某人就不一定了。
是什么时间觉察到被窥视呢?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若即若离，像一阵阵浪潮拍向海岸，每次都浑身战栗，又很快忘记。
独自一人住后更加频繁。
她心中窃喜脱离一丝父亲的掌控，随之而来的是试图安慰她包裹她，想给她带来安全感的……
她看不见。
放学回家后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不经意瞥过桌上那盘放了一个月仍新鲜的橘子，橘叶还带着水珠。
放下书去卧室换了套丝绸睡裙，她低头看向被裙摆包裹的小腿。
昨天裙摆是在膝盖。
她一声不吭躺在床上，盖上被子睡过去。
夜半三更，梦断魂惊。
在学校喝了太多同学给的酸梅汁，凶猛的睡意都无法盖过。她坐起身将裙摆拉回腿间，头晕目眩地走到洗手间。
一手撑起下巴，抬眼瞧见被摆放整齐的洗护用品，洗手台上掉落的发丝也被卷起丢在了垃圾桶。
“……”
起身在洗手台前洗手，又瞧见镜子右侧的雾气。鬼使神差地，她用指尖去触摸，在上面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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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看会书再睡，可脑袋实在太晕，晕到不正常。
在梦里她听见有人叫姐姐，那个声音带了哭腔，让她想起叶霁月小学时怕打雷，总是会抱着娃娃问她能不能一起睡。
“姐姐……我怕...”
“别怕。”她伸手搂住脖子。
“有姐姐在，别怕。”
或许是因为姐妹间的心灵感应，后来每天晚上叶霁月都会在梦中安慰她，也不算是安慰，甚至是她一直在安慰对方。
但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姐姐……”
“姐姐会永远陪着你的，姐姐爱你...”
有时她会在梦中感到一种异样的快感，如被温水包裹肌肤，又像被一只巨大的章鱼的触手包裹，翕动的吸盘在身上留下斑斑水渍。
“姐姐……姐姐...我爱你……姐姐...唔……”
苦涩的海水滴在她的脸上。
她猛地睁开眼，微微挪动举过头顶的手臂，将两只手缩回被子里。
嘴唇肿了。
起身去给自己倒水喝，失焦的双眼盯着玻璃水壶里的水哗啦一声流进水杯，她感到水流划过汗湿的肌肤。
“……”
她放下水壶，将那半瓶水搁置在桌上，转而扯了几张纸。
不是生理期。
她坐在电脑桌旁，抬头去看钟。
凌晨四点。
再过三小时司机就要来接自己去上学。
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索性给自己换上制服，坐在电脑桌前一边喝咖啡一边上网冲浪。
输入
精神分裂症的早期表现？
看着屏幕上给出的一大堆话和学术用语，她郁闷地翘起二郎腿。
鞋尖碰到一处冰凉，抬高时也跟着往上抬，光滑的脚背沾上湿润温暖的雾气。
她看了许久，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并未得到答案，也许自己没有得这个病。也许她是有什么心理疾病，但她不会去看心理医生。
冲洗着湿润的指尖，她轻笑出声。
和父亲一样。
快哉快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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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织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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