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宁若将近八点才到家。
洗完澡，长发微湿地披在肩头，小屋里电风扇嗡嗡转动，空气中漫开苹果味儿的洗发水香气。
宁若将头发勾到耳后，握笔在练习卷上认真书写。
数学卷子空着的那道函数压轴题依旧一片空白，只有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证明小主人曾一遍遍努力思考。
半小时后，宁若将一张写完的英语卷子放到边上，望向窗外，对面一排楼房亮着灯或明或暗，柔和的灯光，宁静而温馨，是令她向往的和乐融融。
只是出神了一小会，宁若收回目光。
拿起只剩一道大题没做的数学卷子，宁若凝神思考，回忆秦希曜今晚教她的方法，按部就班写上解题过程，最终答案填上，一道难题完成。
但是，宁若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成就感，相反，她好像更迷茫了。
诚然，秦希曜讲的要比她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详细一些，每一步该怎么做都说了，宁若也都一一记下，可到底......每一步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是没完全明白。
需要更详细的指导，宁若这样想。
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耽搁秦希曜太多时间。
还是......等明天中午放学，到附近书店逛逛，买一本老师推荐的数学教辅，自个回家好好钻研钻研吧。
宁若打定主意，刚拿起语文卷子，听到从客厅传来姥姥呵斥的声音，“去去，整天想着偷吃，这贼猫。”
她扭头往门外看，家里养的那只老橘猫，被姥姥用脚推到电视柜下方，猫爪子奋力扑腾几下，往边上跑走。
唉，姥姥整天就给它喂点鱼骨头拌稀饭，老橘肯定是饿了，宁若这样想着，寻思这周末还得，花点零花钱，买些猫粮，给老橘加餐才是。
风声掠耳，窗外飘进来玉兰花淡雅的香气，真好闻呢，宁若喜欢这样纯粹又温暖的味道。
姥姥有点耳背，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幸亏今晚有人借电话卡给她打电话回家，告诉姥姥要迟点到家的事，否则的话，现在被唠叨的人就是她了......
幸亏......
宁若手上攥着语文卷子，思绪不由自主返回几个小时前，在学校食堂发生的一幕……
她和秦希曜以及一米八暖男还有……许同学，一块拼了个桌。
秦希曜招呼暖男去打饭，吩咐宁若在原地占着位置，宁若照做了。
可......那位理科大神怎么还坐在对边，拿一张说明书样子的纸片，像个拽不拉几的大少爷似的，在那悠闲地看？
他不应该一块去打饭才对吗？
宁若想，占位置的活儿她一个人就足够了，不用俩人。
秦希曜怎么还不回来？
这样下去，他等会要想起公交车卡那事，质问她该怎办？
宁若悄悄瞄对方一眼，心里稍安，目前看来，他好像并没有要追究这件事的打算。
这样最好，反正她也不想和他说话。
出于不想和对边那人有任何交流，宁若异常严肃地板着小脸，连睫毛都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小块绿白纹路的桌面......
周身流露出一股很不好相处的高冷气息。
就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对方留下任何良好的印象。
突然，视线余光里，宁若看到对面那人放下说明书，缓缓抬头，然后，她感到来自他的目光注视，直白不掩饰的，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宁若依旧保持盯桌面的姿势没动，心里也依旧希望对方最好不要理会她。
可下一秒，事与愿违地，那人又有了动静，上身前倾，左手朝她接近，似乎是递过来一样东西。
他的手靠近来，宁若保持上身不动，双手却在桌面下方攥紧。
随后，一张卡片被摁在宁若眼皮子底下的桌面上。
无比清晰映入她眼里的是，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他的手只是停留一瞬就收回，桌面上只留下一张橘色卡片。
“校园卡，可以打电话。”少年解释道，声音淡然却悦耳。
两秒后，宁若的神情有了松动，缓缓地眨了下眼......
这校园卡她也有的，刚开学那阵发下来，一人一张，可以在食堂付费也可以打校园电话，只不过，她的那张还没充过值。
所以，他话里边让她打电话的意思是……
倏然想到什么，宁若脑子里像有灵光一闪。
对啦！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啦!
宁若这才记起，她临时决定要在学校食堂逗留，还没跟家里的姥姥说一声呢，姥姥煮好饭，见她没回去，该要生气的。
许同学这是提醒她要给家里去个电话，知会一声。
想到这，宁若不安地挪动一下身体，电话是要打的，但是......
她不要用他的卡。
总不能一边要和对方划清界限，还一边享受对方给的恩惠，做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她都要看不起自己的。
稍思考后，宁若抬手，摁在电话卡上，决定原封不动给人原路退回去。
刚要挪动卡片，宁若的手顿住，迟疑地斟酌道，对方这么好心为人着想，自己至少应该道一声谢吧？
下意识抬眸，去看那人，发现他正单手捏住纸片在看，纸片遮住少年双眼和大半张侧颜。
对方似乎是……一点没有察觉她的目光，甚至还调整坐姿，换到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研究那张说明书。
对于宁若打算退回电话卡这一举动，他表现得毫无知觉也或许是......不甚在意？
发现这一点时，宁若稍感宽心，也是，本来就不熟的两个人，对方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
甚至，许同学可能连公交车卡那档子事都已经忘在脑后，一切只是她自己多虑啦。
心安理得地，将学生卡推到许同学面前的桌面上，宁若刚要收回手……
“你不打电话回家？”
对方突如其来的问话像在宁若心湖投掷一颗石子，令她措手不及地惊慌了下。
似乎是发现她的迟疑不安，对方又发出一声轻笑，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别客气，拿去用吧，我不收你钱。”
客气？
宁若心里道，她可不是客气，而是纯粹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想保持距离而已。
那么，是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以至于会给对方她很“客气”的错觉？
于是，接下来，她看着桌面上的卡片，狠下心，说了句她认为是自己有史以来说过的，最狠也是最刻薄的话——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会有危险。”
宁若一鼓作气说完，自认做了一件无礼又伤人的事，那瞬间，感觉胸口的氧气要被抽尽一样呼吸不顺畅。
她尽力保持表面的冷漠，心想，这样应该就能，被他讨厌了吧？
这时，许同学开口回应了，他说：
“嗯，挺好，有这样的警惕心是对的。”
挺……
挺好？
是对的？？
宁若几分不可置信抬眸，撞进一双干净含笑的眸子，少年的目光纯粹，坦坦荡荡，一点……都不像在说反话……
“砰”一声，像是客厅门被谁撞开的声音，宁若瞬间回神。
“靠!你奶家怎么没开灯，差点给我摔个狗吃屎！”
“你倒是吃一个给爷看看啊！”
“奶奶，奶奶，我带同学过来打牌，你给整点水果茶水过来！”
一阵喧杂声响传来，紧接着，宁若听到姥姥呵斥的声音，“你个倒霉孩子又给我找事，只有凉白开，其他没有！”
随后，又是一阵男生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宁若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个晚上又不得安宁。
她起身，把房间门阖上。
老房子隔音差，关门最多起点心理安慰的作用，宁若习以为常拉开右手边抽屉，拿出放在里边的一包医用棉花，揪下辆撮，往耳朵里一边塞一撮，定了定神，继续专注看书。
第二天清晨，毫无意外的，宁若在洗漱时，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眼睑下方有一抹隐隐的青色。
走出房间，客厅里一地狼藉，被压扁的啤酒易拉罐，撕开的五颜六色的零食袋子，还有一些烧烤吃剩的棍子，快餐盒......
表哥他们喝酒啦？
难怪，昨天大半夜的还在那翻天覆地地闹个不行，原来是喝上头了？
姥姥还没起身，宁若给自己冲了麦片，泡一杯牛奶，匆忙吃完，拿塑料袋囫囵拾掇一下地板上东西，拿到楼下扔掉，再赶去上学。
大概是睡眠不足的原因，宁若这一上午浑浑噩噩，脑子里面嗡嗡地响，上数学课的时候，居然感觉黑板上的字在那晃啊飘的。
熬到第四节下课，宁若依旧感觉很困，一想到还要搭公车回家吃午饭，学校和家两头奔波通勤，她就感到更加地困。
这样下去不行，中午得补个觉才行。
宁若强打起精神，思考再三，决定中午不回家，午餐就在学校解决。
昨天傍晚给姥姥打电话，她后边是找秦希曜借的卡，所以这会，她打算先去给校园卡充值，用她平时存下来的零花钱，然后，再给姥姥打个电话，就说学校这边有任务，中午不回去吃饭。
打定主意，她拿着钱包刚起身，发现安恬在教室前门笑盈盈望着她。
“安恬，你找我啊？”
宁若面露喜色，快步走过去。
“我还以为你回家了，没想到你还没走，”安恬亲昵地挽住她手臂。
“我今天不回家。”宁若将她打算充卡并且在学校解决午餐的事告诉安恬。
安恬一开始挺开心，随后，她想到什么，拉着宁若的手，说：“这会儿怕是充不了卡，校务处都下班了，那不然......你先用我的吧。”
宁若犹豫了下，“那下回我请你。”
“没事没事啦。”安恬摆摆手。
通往食堂的廊道两侧绿意盎然，丁香花的香气甜到发腻。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事跟我说？”宁若问安恬。
“嗯，昨晚从自习室回宿舍路上我遇到秦希曜，他让我今天碰到你的话跟你说一声，傍晚来食堂，他有东西要交给你。”
秦希曜？他能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
宁若有些疑惑，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回了声，“好的，我知道了。”
过了会，安恬又问：“他好像对你挺照顾的。”
“谁？”
“就，秦希曜啊。”
“他啊？还好吧，他那人原本就挺好的。”
“是吗？之前在初中，咱们班的女生，也就你跟他走得近。”
宁若愣怔了下，“是吗？”
安恬顿了顿，忸怩道，“他是不是对你……”
宁若反应过来安恬想说什么，连忙看向她，正色道：“没有，我们就是好朋友而已。”
“真的？”
“当然了，真的。”
听了这话，安恬腼腆地笑了下。
这个话题很快被转换，两人开始聊起各自班级的趣事，一如从前那般说说笑笑，亲密无间。
经过午休补眠，精力饱满地完成下午的课程，放学后，宁若依照安恬的传话，背上书包到食堂门口等秦希曜。
五分钟......十分钟......
十多分钟过去了，秦希曜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直到......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另一头。
清一色的蓝白色校服中，男生的身形格外挺拔颀长，走路时带风，随性又慵懒，俊逸的眉眼间总是萦绕着那么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神色。
这样的人太过于出挑，轻易就能成为人群中焦点，可宁若对此一点不感冒，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秦希曜怎么还不出现......
不过，既然许斯筵出现了，秦希曜应该也快了吧，据她了解，两人关系挺好的，经常凑一块。
宁若朝许斯筵身边张望，却没看到想见的人，连严肆都不知去向，倒是有一个，长相娇俏的初中部女生，亦步亦趋跟随在许斯筵身边。
一中的校服都是蓝白色系，初中部校服的蓝色要深一些，因此很容易区分。
那个女生很是活泼可爱的模样，挺吸睛的，跟在许斯筵身旁蹦蹦跳跳地，时不时仰起脸同他说话，至于许斯筵是什么个反应......
宁若并不关心。
宁若稍歪头，往他俩身后张望，依旧没看到她想见到的人。
狐疑地收回目光，她思忖道，秦希曜一向说话算话，不太可能约了她不来，大概率是临时接了什么紧急任务。
而严肆……说不定也一块去帮忙了......
又联想到许斯筵这人却，无事一身轻，在这准备跟女生拼桌午餐，如果真如她所想这般，那他岂不就是一个，不能和好朋友同甘共苦的人，就还挺……
没义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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