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如同镜中水月,任李安如何回忆,总是混沌一片,不可捉摸。
半晌,这只厉鬼轻不可闻地道出一句:
“姐姐。”
而后,她周遭燃起烈火,并未伤到眼前众人,只将自己焚烧殆尽。
云娘剧烈摇晃起来,发出阵阵悲鸣。
“仙尊,她……消散了吗?”
宋融和她结了死契,这会也感觉头昏脑胀,心肺痛苦,答道:“只这一只消散了。”
厉鬼成型后,不似寻常鬼魂终日停留在原地徘徊,如非云娘一般被有心人封入金像带入扶风,就会在生前执念深沉的地方形成分身,这分身不比正身厉害,却也不容小觑。
不过分身通常灵智有限,如同罪女祠的这一只,拼尽全力也回忆不起云娘,被顾淮尘贴了符咒,只能重复生前的死因**了事。
云娘怔怔道:
“我以为——以为火灾骤起,教坊司松懈,他们会逃出去。”
“仙尊、仙尊,求求您告诉我小安她是怎么死的?”
顾淮尘摇头,他手翻转,将一道符咒送入这祠堂:“当今皇帝胞妹早逝,被埋入罪女祠。”
说不定有人忌惮李安,将她烧死在某处。
皇帝怜悯胞妹,每年八月十五设宴供奉,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符咒消失,却只在分身李安消失的地方亮起微光。
宋融认得这符咒,往生鬼符,专门用来探测鬼气。
那么,看来此处,不是李安执念最深之地。
宋融低头,心道:弟弟当了皇上,姐姐妹妹却化成了厉鬼,真是世事无常。
他道:“厉鬼通常有三只分身,一只正身。分身与分身之间相隔不远,可探查一番,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云娘别无他法,只能等着不停道谢。
“多谢仙尊、多谢仙尊,待我转生,我一定为二位当牛做马……多谢仙尊。”
宋融不言,知道厉鬼的结局只有灰飞烟灭,却不忍告诉她。
顾淮尘了然多说无益,颔首应下。
云娘当是问不了,她这个精神状态,怕不是刚刚回忆就疯癫了。
“顾郎,你要如何找李安分身?”
宋融问道,顾淮尘当世大能,一定有点常人没有的法子。
顾淮尘点头,将他扶稳。
下一秒,宋融忽然感觉自身剧烈摇晃起来,比那天在扶风更甚。
顾淮尘衣袖翻诀,手中摆出一张符咒,却不是往生鬼符,而是一张爆破符。
他将符纸翻上面前,顿时无数微尘四起,汇成千万条光线,浮在长安上空,如同星河璀璨。
此景当然是美不胜收,想宋融同他上辈子游览山河,也未曾见顾淮尘用过几次。
顾淮尘沉声道:“律令箓灵显光渊,此地,破空寻鬼……”
“顾道友请收手!”
咤时天色暗沉,万千微光消散,只在符咒之处站着一个灰扑扑的道人,风尘仆仆,气喘吁吁。
顾淮尘收手,象征性拜了一拜。
“闻人国师,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闻人庭揉揉眉,却揉下来一脸灰尘。
他道:“不好说,你要是真把这符引爆,本国师得再在人间多打四十……不、四百年工,那就不太好了。”
顾淮尘不可置否,道:
“若是你再不出手,人间受苦,多打几百年工也是应当的。”
闻人国师苦笑:“天家心思,不敢妄言啊。”
“国师……您是闻人国师?”
菩萨像忽然激动起来,在顾淮尘手上摇了摇。
闻人庭僵了一下,从顾淮尘手上把她取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云娘捧在手心,仔细端详半晌,道:
“阿闲?”
亥风宫,霓女阁。
鹅黄衣裳的女徒手持一套紫色锦衣,候在原地等着国师大人回来。
一阵狂风刮过,女徒只感觉手上一轻,眼前好像走过了一个……灰扑扑的人?
她将手背住,偷偷扭头看那个人的背影,感觉这人怎么看怎么像国师大人。
“劳驾这位姑娘,请问你们国师平常做法的地方在哪?”
忽然说话真是吓死个人,女徒回头,看见一位白衣道人,月华流转,眉眼如画。
“您是叙……叙情仙尊!请仙尊向东行上霓女阁,国师平日衣食修行都在此处!”
顾淮尘点头:“多谢。”
女徒看着离开的顾淮尘偷偷犯花痴,哎呀叙情仙尊真好看,肩上灵宠也可爱,只是仙尊也会感染了风寒吗,怎么两句话声音不一样?
顾淮尘身影一闪,宋融眼前甚至还没一黑,就看见了霓女阁顶的星空。
国师去换衣服,顺便带着云娘叙旧,留二人在此等候。
顾淮尘坐在张棋桌前,正对着亥风宫全景让宋融欣赏。
此地本初灵气浓郁,刚好够宋融吸收吸收。
“有了国师帮助,确实好找点。”
宋融道:“顾郎,你怎么知道云娘与国师是旧识?”
顾淮尘道:“我以前云游时,曾见过闻人国师。”
当年,闻人庭一时失意,没在长安闹,去南桥镇的酒肆喝了个酩酊大醉,镇民怕他闹事,又见他衣容华贵,气度不凡,就只好拜托顾淮尘将人带走。
顾淮尘将人带上扶风山,闻人庭神志不清,刚一落地就脑抽跑向后山,被顾淮尘制止。
“留步,后山禁地,外人不可进入。”
醉鬼哪能听道理,二人在扶风山大打出手,刀光剑影交错,以闻人庭右腿骨折,顾淮尘掉了两根头发为结局。
最后,闻人庭醒后颇不好意思,给顾淮尘留了几株种子,就悻悻瘸腿离开。
宋融笑道:“原来二位还是不打不相识。”
顾淮尘不言,他那时将种子随风撒在路上,结果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
所幸他只养着自己那片花田就好,不必担心别的。
宋融问:“所以国师失意,是与云娘有关吗?”
顾淮尘“嗯”了一声,道:“他走时对我说,自己的未婚妻子葬身火海,他没能救下她。
方才在罪女祠中,分身被烈火焚烧,我才将二者联系起来。”
这可真是……
或许闻人国师那天醉汹汹往后山闯,便是感受到了云娘的气息。
“顾道友,你可真不够意思,本国师当时还送了你礼物呢,如今你却差点把长安炸了。”
宋融觉得这位闻人国师一定和他师兄陈枣很合得来,只见眼前这人换了一身紫色华服,浑然不见之前狼狈模样,反而骚包地调了香料,也不知不到一刻钟他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他手中捧着云娘,也学着顾淮尘将菩萨像变换了模样。
这个雕塑并非是凭空变成,于是依旧留了几分原先的慈悲模样。
云娘气息不稳,此刻闻着闻人身上的香味,沉沉睡去。
顾淮尘将宋融从肩上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的软垫上。
他指尖微顿,又往垫子下面垫了软玉,让宋融与他视野齐平,不必仰头看人。
闻人看着好笑,将云娘也照样摆在那里。
宋融觉得自己像个玩具,但又不能继续呆在顾淮尘肩头。
闻人国师道:“说来惭愧,竟然没问这位道友名姓。”
宋融道:“在下云来宗四长老宋融,久仰大名,闻人国师。”
闻人恭维回去:“云来宗天下第一大宗,本——我亦是久仰了,听闻四长老深居简出,为人沉稳,如今一看,却格外蕙质兰心。”
……这词真的是这么用的吗?
暂且不提深居简出,为人沉稳指的是之前像个人机吗?
宋融汗颜:“谬赞,谬赞。”
闻人继续道:“只是不知为何宋道友和阿闲一样,变化成这般模样。”
宋融说来话长,长话多说,絮絮叨叨讲完一串之后,闻人恍然大悟了一番。
他道:“当年阿闲葬身火海,我没能去救她,如今,我定当尽力二位,探查真相。”
宋融道:
“这便好说了,那么请国师如实回答,圣上胞妹——到底是如何死的?”
……
……
……
“国师,闻人国师?”
闻人庭思想斗争半晌,下定决心,道:“罢了罢了,为了阿闲说就说吧。”
他道:“当年,陛下刚刚登上皇位之时,长公主正准备出嫁。”
长公主没有从皇上的意,自己精挑细选了一位如意郎君。
他曾问过长公主,长公主说,她与大理寺少卿之子成婚后,查案也方便许多。
他当时不知长公主与云娘关系,只当她喜好如此。
而后,长公主新婚之夜,厢房却忽然起火,驸马被染火的横梁砸下来,当场毙命。
长公主也没能逃出去,她的陪嫁卷宗,也被焚烧殆尽。
后来,圣上掩去了长公主的名姓,给夫妇俩按了一个谋反了罪名,她与驸马的新婚府邸也变成了罪女祠。
长公主死时满心怨恨,化为厉鬼,扰乱民生。
再后来,有人将前朝教坊司案与本朝长公主案混在一起,流传出去,民间便穿出了“前朝死的女人在本朝作案 ”的流言。
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缄口不言,天恩威严,那位年迈的少卿为儿子平冤,尸体还在乱葬岗里。
闻人说着说着,将云娘从软垫上拿起来握在手心。
他继续道:
“你们以为我没有探查过真相吗?”
他穷极法力也找不到阿闲的魂魄,于是只能从长公主身上找线索。
阿闲,长公主,臧祸。
言论亦有改变之力,虽不知道长公主和阿闲是何关系,他当初想:或许流言混在一起,阿闲会生气,就会回来见他。
闻人说到此处,苦笑了一声。
“我只找到长公主三处分身,正身太过飘渺,轻易不显现。”
“罪女祠,长安外那棵槐树、”
闻人手指向北处,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绵延的城墙一时看不清尽头,让宋融无端内心发寒。
“还有……”
“皇宫。”
闻人:我真傻,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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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赴京之时多事之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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