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祈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了房间，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拉开窗帘能看到外面有园丁在拿着剪刀修剪枝叶，阳光从高处倾泻而下，铺满了半个房间，微尘在光线中飞舞。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要见江枫灿一面并不容易，更别提要和江枫灿好好聊聊接下来的事情。
沈祈看着镜子里眸色幽深的自己，水珠沿侧脸一滴一滴落在洗手台上。
他用毛巾擦干净脸，戴上放在一旁的金边眼镜，门外刚好有人敲门。
沈祈眼带笑意打开房门，一个中年女人拿着打扫工具道：“沈先生，我是周伯派来打扫房间的，现在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沈祈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麻烦问一句，你知道江枫灿现在在哪吗？”
“沈先生，小少爷的去处不是我们能知道的。”女人低着头恭敬地答道。
沈祈不大适应对方说话如此客气，或许是因为他是江枫灿请来的客人，其他人会把他和江枫灿放到同样的位置上。
这对他来说有利有弊，保持和江枫灿一样的待遇会让他免于遭到他人怠慢，但同样会失去许多打听消息的渠道。
“我只是暂时在江家住一段时间，不用叫我先生，直接叫我沈祈就好。”沈祈笑起来时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有距离感，再加上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掩盖住他身上的一丝痞气，人又会说话，长辈见了他往往都恨不得把他当成自家人一样对待。
“这不合规矩。”女人摸了下脖子，局促不安地放下手里的打扫工具，说话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冷冰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祈见有了效果，乘胜追击打起了感情牌，“规矩都是人定的，看您这年纪和我妈差不多大，叫我什么只是一个称呼，我希望以后我们相处起来更随意一些。”
“我在江家只是个打扫卫生的，平日里基本见不到小少爷几面，你和我打好关系没什么用。”女人重新拿起工具，刚动摇的语气突然变了。
沈祈预料到了什么，往门外看去，周伯正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看见沈祈发现他之后额头上浮现出几条纹路，“沈先生，小少爷让我带你去大厅，有客人来访。”
江枫灿让他去见的客人应该和陆散有关，不然不会让周伯来找他。沈祈想到这笑容不变，当着周伯的面先和打扫的女人道，“您慢慢打扫，我就先走了。”
“周伯，那就麻烦您带路了。”沈祈碰上周伯的眼睛，察觉出周伯藏在眼底的不耐。
狭长的走廊里回响起清脆的皮鞋声，一声接着一声，沈祈跟在周伯身后，因凝重的气氛心情变得有些忐忑，他随意扯了个话题道：“周伯，您在江家待的时间不久了吧。”
周伯突然刹住脚步，表情阴沉从头到尾打量他，“不管你是什么人，留在江家有什么目的，小少爷选择相信你，我自不会多说，但你要是为小少爷带来危险，后果不是你能承受起的。完成你的事情后尽早离开这里。”
原来是担心江枫灿才对他冷眼相待，沈祈道：“周伯，您的担忧我可以理解，作为江家的管家应该是看着江枫灿长大的，突然来了个陌生人有所怀疑很正常。留在他身边是因为我和他现在处于合作阶段。至于您的担心，我能保证的是我不会也没有必要伤害他。”
周伯冷哼一声，不知信没信他的话，收回目光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最好是这样。”
他跟着周伯走到大厅，率先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红色休闲服的江枫灿，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张扬而不刺眼。
事实上以江枫灿的那张脸披个麻袋也不会难看，衣服与他自身的气质相比算是锦上添花。
沈祈视线多停留了几秒，周伯在江枫灿面前微微弯腰道：“小少爷，人带到了。”
桌上放着两杯热茶，江枫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浅色的瞳孔倒映出沈祈的影子，“辛苦了，去忙吧。”
周伯闻言默默退了下去，给他们留出聊天的空间。
“愣着做什么？”江枫灿对面坐着的某位客人终于有了存在感，扶着腰冲江枫灿告状，“江枫灿，他就是昨晚对我大打出手的人。”
沈祈看向江枫灿对面的沙发，昨天刚见过的人今天早上又见到了，他动了动手腕，发出骨节碰撞咔擦咔擦的声响，脸上浮现出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笑容，“原来是你啊，昨天才见过面，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
齐子卿本来背靠沙发，听他说这话马上坐起来，双手挡在胸前，“我保镖今天可都在门外，现在还有江枫灿在这看着，你今天还想对我干什么？”
“我们昨天的确见了一面，但可能有些误会。”沈祈坐在江枫灿旁边，用手推了下眼镜，看他的反应淡淡笑道：“事实是昨晚你喝醉了，洗手间地滑，我好心扶了你一把，作为感谢礼物你告诉了我江且医院的地址。虽然我们之间的相处称不上愉快，但也属实没必要一大早特地来诋毁我。”
失落笼罩在他眉眼间，沈祈脸上的笑意减了半分，强颜欢笑道：“我能想到你这样做的唯一原因就是你们不想看见江枫灿的身边有其他人出现，晚宴上大家对江枫灿的恶意似乎并不少，并没听说你维护江枫灿而被排挤，倒是有人说你在感情方面很随便，在我看来一个对感情随便的人待人是否真诚有待商榷。”
“你…！”齐子卿伸出手指指着他，他被沈祈颠倒黑白的能力气得语无伦次，“明明就是你摔的我，我怎么可能记错，你还要在江枫灿面前装无辜。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你这种人骗了，我今天就是来拆穿你的真面目。”
“哦？”沈祈语调上扬，抬眼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兴趣。
江枫灿特意让周伯带他过来，齐子卿要是上门仅仅是为了说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光是他，江枫灿估计都想把他赶出去。
齐子卿眼下有一圈疲色，但精神格外亢奋，从旁边的文件袋中拿出来他事先准备好的资料和照片摔到大理石桌面上，“昨晚宴会后我连夜找人调查了沈祈，他曾经的确和陆散在同一所学校，后来陆散和他一拍两散，他受你们家资助成了B大的学生。”
“这些我知道。”江枫灿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对齐子卿的发现提不起半点兴趣，“直接说重点吧。”
“问题就在这。”齐子卿把几张照片挑出来，“他是个学生，现在他应该待在学校里，而不是你们家。而且因为他长得不赖，昨天晚上有学生偶遇他拍了照片发到网络上，要不是被我的人偶然发现，你现在应该还被他蒙在鼓里。他们家又没有双胞胎，我不相信一个人晚上能同时出现在两座城市。”
齐子卿瞪了沈祈一眼，以牙还牙道：“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是他就是个为了接近你而整容成沈祈样子的冒牌货，他为了你们家的钱不择手段，而且能让你都上当，背后肯定有第三者在暗中指挥。”
原来齐子卿是知道了这件事，沈祈泰然自若拿起桌上的照片看了起来，照片上是他和系里某位学姐的合照，当初参加活动后学姐要他合个影当纪念，只是想送个顺水人情，没成想现在成了自己给自己挖下的坑。
“那又怎么样？”江枫灿一只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齐子卿没想到江枫灿会认为这不算什么，他强调道：“你就这么信任他？你忘记了那年……”
他看见江枫灿投来冷冰冰的眼神，话堵在了嘴里，明明江枫灿比他年纪小，他却感觉到一股压力，于是话生生拐了个弯，“你又不了解他的本性，我是替江且关心你，怕他做出的事情对你不利。”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我，不过时间有出入。活动已经过去几天时间了。至于我离开学校，是我有私事要处理所以向学校请了半年休学。”沈祈放下照片，抢先在江枫灿出口前说。
齐子卿听了他的解释仍不甘心，一定要从沈祈身上找点问题，“你的私事就是和资助你的企业家儿子扯上关系吗？资助你的人是谁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敢发誓你接近江枫灿没有其他目的？”
“好了，是我先找到他一起调查陆散的事，他同意了，我负责他的衣食住行，他负责告诉我陆散明着调查不到的过往。”江枫灿往面前的杯子里倒满茶，递给沈祈，“要喝一杯吗？”
沈祈看见杯沿处的水渍，接过杯子从江枫灿喝过的地方接着喝了一口润嗓子，“谢了。”
对面的齐子卿惊得合不拢下巴，仿佛江枫灿被夺舍了一般。
江枫灿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接着道：“现在误会解除了，开始谈正事吧。接下来我和沈祈会去一趟陆散的老家看看他有接触过谁。既然你昨晚解除了禁足，帮我时刻关注江且的情况。我昨晚派人去了你说的医院，但去了之后人已经转移走了。”
“要不要亲自见他一面我无所谓，我要做的事情不会因为他见与不见发生改变，但你要能见到他的话，替我转告他我这还有东西要转交给他。”
齐子卿目光迟缓点了点头，他还没从刚才的画面中恢复过来。江枫灿明摆着告诉他沈祈在他这里和其他人的待遇不一样，但给予才匆匆见了几面的人信任实在不像江枫灿以前的作风。
以前他跟着江且一起来看望江枫灿时会觉得江枫灿和带刺的玫瑰花很像，和周围所有人保持一定距离，不过分亲近，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但要让人看着他的脸又说不出斥责的话，什么气在绝对的颜值面前都烟消云散，最终只能告诉自己要理解包容江枫灿。
想到这齐子卿连看沈祈的眼神都变了，没有过人之处能把江枫灿迷的神魂颠倒，甚至愿意和他用同一个杯子喝水，这和迷惑纣王的妲己有什么区别？
“咳。”齐子卿清了下嗓子，“合着你们两要一起去玩，我在这当个给你和江且的传话筒。”
江枫灿面上隐隐有不耐之色，要说的话说完了，下一步大概要赶人了，齐子卿连忙道：“不过你要查我肯定会帮你，要不是昨晚你的成人礼解了我的禁足，我现在估计还在家面壁思过呢，就凭这点我肯定会涌泉相报。”
昨晚上他可没提一星半点要回报江枫灿，沈祈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脸上的微笑在齐子卿看来要多刺眼有多刺眼，“我看时间不早了，应该要去吃午饭了，就不送客了。”
齐子卿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把反客为主四个字诠释的如此生动形象，偏偏纵容沈祈的罪魁祸首在旁边一言不发，他连斥责的立场都没有。
“江枫灿，那我走了？”齐子卿临走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江枫灿能够挽留他吃顿午饭，江枫灿不出所料点了点头，连个笑容都没给他。
虽然早已预料到江枫灿会这样做，齐子卿心里仍有巨大的落差感，他和沈祈明明都是人，怎么他的待遇完全不能和沈祈相比？
他默默发誓下次他要是再一个人来江家他就是脑子出了问题。
齐子卿走了后江枫灿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沈祈，“想说什么现在说。”
“你应该知道齐子卿被放出禁闭后会来找你，就算我不去你依旧可以等到第二天让他来找你，我在这件事中并没有重要到可以左右你最后得到的结果。拿找他的事当作对我的考验，我会觉得你并不在意我最后是选择你还是选择别人。”
沈祈看着杯中他们的倒影，自顾自道：“或者说并不是不在意，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选择你。晚宴上的那些人与我非亲非故，不说我要不要把陆散的故事讲的闻者落泪让他们帮我，即便帮了我，不是自己身边人怎么可能会热心到当成自己的事来处理。”
“你明着给了我选择，其实早就知道我会选你。恰好我需要人合作。我们不问缘由，各取所需。你昨晚说我们要在合作关系里当陌生人，你不想我知道的我不会问，我的事自己处理，平日相处就按我们现在这样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说这番话便是彻底定下了合作，江枫灿明白他的意思，往杯子里倒满茶，“以茶代酒。”
沈祈的目光从齐子卿喝过的杯子上扫过，拒绝了江枫灿的要求，“碰就不必了。”
他喝别人喝过的杯子多少心里会膈应，但江枫灿是意外，在齐子卿面前他存了三分气齐子卿的心思，喝的时候倒真没觉得难以下咽。
江枫灿仿佛看穿了他，没再逼他，“现在去吃午饭吧，吃完我们就要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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