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炕像是音浪般传得越来越远。邯郸城上下被余波震了几震,风风火火行动起来。有点闲钱的家庭坐上了火炕,烧得暖暖的炕被一家人摸了又摸。竟期待起冬天的到来。
遥远的秦国也受到了陆呦的图纸,在秦上下一心的体制下,即使秦拿到技术的时间远远短于赵,火炕的普及率却慢慢高于赵。
“这下你放心了吧。”陆呦拍了拍闷闷不乐好几天的嬴政。两人正聚在火炕烟道处烧火,陆呦不是个熟手,猛猛吹了一大口气,烟雾扑面而来,两人顿时灰头土脸。
嬴政斜睨了陆呦一眼,不紧不慢的掏出帕子擦脸。
顺着各国之间的商道,火炕传遍了六国。
豪商宗族捏着鼻子,悄悄摸摸地做上了地龙。坐在烧得暖烘烘的宅邸上,嘴上不停骂陆呦。
被骂的陆呦毫无知觉。和辛慢悠悠逛起了大北城,大北城和之前不太相同。面对即将到来的酷寒严冬,庶民眼中不再是一片死寂,难得和领居聊起冬日飘飞的大雪。大雪,之前看来,如同索命的阎罗。现在这阎罗稍稍失去法力了。
大北城的人算是陆呦的娘家人。好些人的孩子都在陆呦庄子上的学堂读书识字。陆呦好些时候没来,生疏之感在路人你一搭我一搭的招呼中消失。
短短一路,陆呦手中被塞了不少东西,野菜豆饼,还有些晾干的果干。她哭笑不得:“看来我不应该下篷车的。没想到我竟没被忘记。”
好歹是赵王亲封的典农都尉,陆呦鸟枪换炮,换了辆代步马车,马还是赵王赏下来的。
辛拿起陆呦被塞得满怀的东西,一股脑放到马车上,“学堂上的童子多来自大北城,他们怎么会忘记自己孩子的夫子?”
“最近有人在问,学堂是否收人。”他想起来,时不时有雇工或者护卫找到他询问这件事情。学堂的人数不多,不过三十个人,年龄从五岁至十六岁。
像柴般志向成为士人的学生,边学谋生本领边读书识谋略,几人中矮子里面拔高个,选了菱教人谋略。也有些人只想学门手艺谋生,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庖厨、农田、护卫队还有医学班中。
束脩不多,是鸣鹿商行贴钱做起来的学堂。也因此,堪堪维持在三十人左右。
最重要的是,有人心思乱了,在学堂中蹭喝混吃。学堂中午餐食免费,不说荤素搭配,至少能吃得饱,也因此有些人打着学习的旗号,为了中午那顿饭。
陆呦本想开除那人,却被其父母的泪眼打断,那是两双怎样的眼睛,绝望痛苦盲目,她心软了。
陆呦:“学堂不是慈善。我盯着,学堂开得养出了贪心。”
很多年龄大的人来学堂,不为手艺不为识字,只想着混日子、占便宜。看得陆呦凭空心凉。她正想着,如何剔除学堂中的混子。
嬴政因此事嘲笑过陆呦,“民皆短视,贪心不足。学堂之举,平添负担而已。”
陆呦不赞同:“短视,就教他们长远看。贪心不是不好,只有**无所作为才是问题。”
人的**是促使社会发展的动力。没有贪心,没有野望,人就如一滩死水毫无活力。
“你可记得秦末的陈胜吴广起义?”这一记是绝杀,将嬴政反驳的话通通堵在了嗓子眼里,“庶民才是一国基石。”
两人的争论到此结束,嬴政脸色臭臭地练字。多日苦练,他的字总算是有些风骨,他实在不想自己的字和陆呦一般狗爬。对字,他有自己的尊严。
回到现在,陆呦和辛坦诚:“我很害怕,我的本义是好的,却纵容出了混子。我总觉得,对不起那些被挡在学堂外的人。”
辛坚定地摇摇头:“阿姐,这不是你的错,人有百性,有为了一口吃的的人,亦有抓住机会努力的人。三十人中有这样的一人已经足够。”
陆呦尝了口野果,酸得牙齿倒,“学堂先不加人,反而要缩减。让混子滚出我的学堂。”
……
“学堂每季一考核,后三名离开学堂。”
陆呦宣布完后,堂下的学子议论纷纷,或自信、或惊讶、或怨恨。
有人梗着脖子反驳,不赞同。陆呦眼神如刀,声音如洪,“我开学堂为教你们识字、明理、生活。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中午吃得饱饭!”
说完,陆呦示意夫子继续讲课。夫子是专门从邯郸城请来的账房先生,教人算数。
本来算数课的夫子该是墨十二的。他饶有兴致地上了第一节课,败兴而去,若无旁人的讲了半个时辰的勾股定理。
洋洋洒洒到口渴,墨十二才有余心解答堂下学子的问题。他预留出一盏茶的时间等待提问,才发现学子们懵懂的眼神。坚持不了的,早已趴在案几上呼呼大睡。
他气呼呼地下课,“主公另请高明,我教不了!”
陆呦只好从外面请来位夫子,教授最基本的数字原理,比如从一数到十。
陆呦抓住跑走的嬴政,“走!你夫子要给你讲讲课。”
这几周,她以自己浅薄的知识,浅浅分析了下秦国和赵国中的阶层分布。陆呦随手从树木上撇下树枝,拿起树枝在土地上比划了两个三角形,分别写下秦、赵二字。
“我这次要教给你一个名词——阶级。由于所处的地位不同而分开的群体。”
她先分析了赵,三角形由上至下,分为四层,分别是:世禄贵族、军功及士大夫、有产阶级、无产阶级。
“最上层的世禄贵族强势干政,赵国纷乱的党争就有这些贵族的强势插手,他们不事生产,作为赵国利益的支配者,他们对赵国的怀恋最深。因此,也是秦统一后冥顽不化的六国遗民,如平原君、公孙玥其人。”
觉得蹲地不雅,行为失矩的嬴政蹲下来,眼睛专注地追随陆呦的树枝。
“第二层是军功、士大夫群体。通俗来说,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文臣、武将。这类人中有人真本事,但能否发挥才能得看君主的赏识,蔺相如廉颇李牧都在其列。”
“第三层的有产阶级,按照拥有的田地和资源,我们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大地主,有田有地有钱,他们向上一步就能成为第二层;第三类是他们有点闲钱,家中有点粮食;其余的我们看做第二类,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第四层是三角形中最底层的、人数最多的无产者,他们埋头于田地,所得不过混个水饱,也就是自耕农。”
“人都有极限。赵国的第三层、第四层的人在沉重的赋税下纷纷破产,于是他们开始逃亡、他们渴望新主。长平之战就是个典型例子,长平战后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于是逃往秦。”
“庶民就是第三层第四层的人。他们不在乎君主是谁,只关心离自己最近的吃穿住行。你满足他们,他们会是你最忠实的壁垒。三角形中庶民人数最多,为三角形的基础,秦之灭亡,不体恤百姓是其中原因之一。”
嬴政若有所思,他低声,“秦国内忧外患,我想体恤,却没有余力。”修长城为了抵抗匈奴,修直道为了沟通全国……统一后的问题层出不穷,“我以为,庶民可以苦一苦的。”
“他们也是人。”陆呦声音激愤,为这战国的常态:庶民被看做资源,不被看做人,好似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听指挥,要他们死便死,要他们活便活。
嬴政眼神长久地落在陆呦的身上,陆呦的思想太新了,新的他总觉得她疯疯癫癫,但四年,总算有点习惯。
陆呦平复下心情。
她不可能指望历史的发展跳跃前进,一下子从奴隶社会进化到民主社会。她希望,她可以对嬴政有一点点影响,让他稍微低下头,看见脚边的野草石子。
她接着说:“□□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除了第一层的人,剩下三层的人都是可以拉拢的,可以成为同盟的。”
“□□是谁?”陆呦眼中神采飞扬,像是黑暗中被点燃的烛火。
“一位伟人,一位老师。”陆呦想了又想,最后用了这两个名词,她看着嬴政不求甚解的模样,“略微胜你一筹。”
“……”
“是谁?”嬴政不服。
陆呦讲起血泪无数、积贫积弱的现代史,她最后总结道:“……中国临近灭亡之际的救星,如昭昭耀日指引着后来者的方向。”
“名副其实。”嬴政不知该为听到后代快要灭亡而感到惊怒,还是为自己心中那微不可及的挫败叹息。
话头转了几圈,终于回到二人原来的主题。
“你为李牧送粮,实为拉拢?”
“有这方面的意思。”
陆呦接着说:“秦国离间做得挺好。”
她意有所指:秦国的离间计——李牧善战,可惜志大才疏的赵王不信任他。秦国只是在本来存在的裂缝上面松了松土。
接着,陆呦让嬴政按照赵国的三角形分析秦国的阶层。
嬴政闭目沉思。良久,拿起树枝,秦国的阶层与赵类似,但世袭贵族被瓦解,依附于君权;秦王选贤举能,与军功、士大夫互相信任;秦国庶民虽苦,但可通过军功晋升。
如此对比之下,赵国原来在自取灭亡。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嬴政端详三角形,视线不停流转。
“他还说过什么?”
陆呦直起身子,跺了跺自己麻木的双脚,准备继续说却被打断。原是辛来叫他们用晚食。
兴到尽处,不觉日头将歇。
“今日到此为止,如今时刻,用食才是一等一的大事。”陆呦扯起嬴政。
嬴政恨自己小小的身子!下半身没知觉,他又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身子一个前扎。栽进了辛被炭火浸暖的怀里。
辛:“阿姐!政儿才四岁!”摔伤了怎么办!
眼瞅自己做了坏事,陆呦心虚的一溜烟跑远,嘴上不听招呼,“吃饭去喽!”
辛牵着嬴政,缀在陆呦身后絮絮叨叨。辛不过十七,竟越来越像老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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