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一」
可可西里,位于青藏高原腹地,地跨青海、西藏、新疆,北面为昆仑山脉,南面为唐古拉山脉,可可西里保护区核心区域位于青海省西南部,涵盖了?昆仑山脉以南、?乌兰乌拉山以北的广大地区。
而我,便是可可西里的守护者之一。
我的家族历代扎根在可可西里,上个世纪自发形成的巡山队队员中便有我的阿尼(祖父),我们一家人更是不例外的、心照不宣的,到了年纪便跟着大人巡山,像是一种传承。
巡山的频率很高,三天一次小规模巡山,每个月至少一次大规模巡山。
起初,阿爸阿妈并不同意我参与巡山任务,甚至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可可西里。
“你一个女娃,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
我固执地认为自己也能像阿哥一样,像个勇猛的战士,守卫这片最伟大的荒野,我在阿哥进山的前一晚偷溜上他们的车,威胁他们必须带上我巡山,从此再也没走,那年我才十六岁。
「二」
西安阎良,试飞局内。
“老邓,这次休假打算干点啥?”
宿舍内,大批试飞员收拾着休假的行李,只有邓放靠在柜子旁沉默不语。
前些时候,他险些因为抢救试飞数据而丢去性命,所有人都说他不要命了,他却摆手默默离开。
邓放看着柜子里摆放整齐的金头盔,又看看刷地锃亮的靴子,好像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回答着刚刚的问题。
“没想好,但是打算出去散散心。”
夏鹏飞调侃道:“你就算了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别悄摸背着我们回来飞战机就行了——”
一阵哄笑响起,邓放也被轻松的环境带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夏鹏飞叫住了邓放,撂给他一支蓝色外壳的润唇膏,邓放不明所以。
“给我这干啥?”
夏鹏飞摆摆手,“我妈给我的,非要让我揣着,上次给我的还没用完,这只新的送你了。”
邓放语塞,但还是塞进裤兜里,不过他认为自己是用不上的。
回到家的邓放躺在床上,讲实话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休闲日子的,他望着窗外的蓝天,开始反思。
“也许我的日子确实很乏味。”
的确是这样,邓放的生活里好似只有试飞一件事,他愿意为试飞事业献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邓放翻看着手机,甚至觉得这比试飞机还要无趣。
手机弹出一条新闻推送,闲来无事,邓放点开新闻正文。
「上万只藏羚羊聚集在可可西里卓乃湖产仔」
广阔无垠的土地上,零零散散的藏羚羊在湖边,被远处的记者的相机框住,变成一张张照片展现在邓放眼前。
可可西里,可可西里。
邓放默念着这个漂亮的名字。
邓放是个很果断的人,他在深思熟虑了一个小时后,决定前往可可西里,看一眼那群漂亮的藏羚羊,和蜿蜒起伏的山脉。
兴许,还会被献上一条哈达。
邓放做事不拖沓,从陕西到青海,从阎良到格尔木,不过两天时间。
这趟车是通往拉萨的,在格尔木站需要换乘有氧列车,邓放看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忽然有些感慨,真好。
邓放带的装备不多,仅是一个双肩包,为了方便,他选择了舒适的冲锋衣和登山鞋,从格尔木站下车,他又要去租车。
看一眼时间,还早,去吃个饭吧。
「三」
邓放点了一碗酿皮,红油油的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增,即使都是大西北,陕西和青海的食物还是不大一样的,但这碗酿皮很符合邓放的胃口。
他擦擦嘴,准备再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瓶矿泉水清清口,起身却差点与我相撞。
我的肘撞上了他的胸膛,手中的雪糕没有拿稳,正正的落在他的登山鞋上。
正值午后,太阳当空照,淡黄色的奶油化开来,黏腻的汁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怔住了,虽说我平常做事莽撞不过脑,但这事儿我不占理,我得道歉。
我抬起头来去看他,宽大的帽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得将头抬得更高些,直到对上他的眸。
我有些发愣,讲实话,他跟我遇到过的男性不一样,即使他们都一样的强壮,但邓放着实让我眼前一亮。
“对不起,”我双手合十,不好意思的说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哥,真的抱歉。”
我还是习惯了说藏语,汉语有些蹩脚,甚至是滑稽,说错的几个音节像在跳舞。
我蹲下身想给他擦干净,却被他抢先一步拉住,他蹙着眉摇头,表示没事,绕过我走进便利店,我跟在他后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如果他是要买纸巾,我是一定会把这个钱付了的。
但他没有买纸巾,而是买了一支新的雪糕,递给了我,我慌乱地摆手,“不要,不要,我不吃。”
邓放还是保持着递给我的姿势,他不说话。
“我弄脏了你的鞋子,还吃你的东西,这样不好。”
我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红透了脸。
眼前的男人淡淡地笑了,还是把雪糕塞到了我的手中,没有回头的离去了,走开时,他甚至是伸出手将我的帽檐压低了一些。
我望着他的身影出神,跳动的心脏蔓延出几分悸动,他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可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情急之下,嘴一秃噜,竟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要去哪里啊!”)
路边的人都看向了我,唯独他没有。
我忘记了,他是汉族人,听不懂藏语的。
看着手中的雪糕,我有些失落,甚至有些惋惜,不舍得拆开雪糕的包装纸。
“?????????????????????????????? ??????????????????????????????????? ??????????????????????????????????????”(“你在干啥?雪糕都要化成水了!吃完来帮我搬货。”)
阿哥抱着一大袋青稞面粉从我身后绕过,他居然还有空闲往我脑袋上摁了一巴掌,我回过神气的踢了他一脚。
今天进城是为了采购物资的,我咬咬牙,狠心把雪糕的包装纸撕开,吃下这根不太一样的雪糕。
甜味在口腔里化开,一点也不腻,是桃子味道的,里面掺着大颗桃子果肉,平常我只买小布丁,因为巡山队的工资全用来补贴物资了,我从没吃过桃子味道的雪糕,这个雪糕看起来就很贵,是我从不敢买的种类。我含着冰凉的雪糕块,嚼了一大块果肉,又想起刚刚那个男人,脸突然就跟桃子一样红了。
他也会喜欢吃桃子吗?
「四」
租车的地方不远,邓放却被狠狠宰了一笔,原本说好的五百块,司机坐地起价,说什么都是一千多块,气的邓放直接转身离去。
邓放坐在租车附近的长椅上,难道真的要返回吗?可是来都来了。
再看看附近租车的价格,一个比一个贵,邓放也不想花冤枉钱。
我和阿哥收拾好了物资,开着皮卡车准备回去,路过了租车的地方,我还是攥着手里的雪糕包装纸,不想扔掉。
还会再见吗?
我心不在焉的望着车窗外,可能我们就是这么有缘无分吧。
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我转头看了看别处,却眼尖的看见坐在路边垂头丧气的他。
“???????????????????????????????????????????”(“等等!停车!停车!”)
我不停的拍打阿哥握着方向盘的手臂,阿哥不得已停下车,不明所以的问我,“????????????????”(“怎么了?”)
我不等阿哥问完,利索的打开车门,奔向路边的男人。
邓放还在扶额看着脚下的石子,开始懊悔刚刚冲动的行为,忽然旁边一个人的出现挡住了下午刺眼的阳光,是我。
他抬头看我,“你……”
我没等他问,立即抢答,“你咋一个人坐在这儿?”
邓放很是诧异,看他的表情,好似是在怀疑我跟踪他一样。
他很谨慎,很有防备心,我便先自己报上家门,“我不是坏人啊!我是刚好路过,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刚刚我又把你鞋弄脏了,还没赔钱你就走了,这不巧了吗,又遇到了,看来是老天让我遇到你呢。”
他皱起了眉,还是带着戒备,“真的不用,我自己擦擦就好了,不麻烦你了。”
“????????????????????????????????????????? ???????????????????????????????? ??????????????????????????????????????????????????"?????????”(“你到底在干啥!你认识那男的吗!再不回保护站天就要黑了!”)
阿哥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在我身后出现,他坐在车里不耐烦的叩击车门,我恨恨的转过身,“????????????????????????????? ?????????????????”(“你不要讲话了!好烦人!”)
“他……?”
“是我阿哥,你不要管他,”我转过脸对他笑吟吟的,“你快说呀,你到底怎么了?一看就是遇上啥麻烦事了对不?”
他见我太过热情,只好跟我讲述了他刚刚遭遇的烂事,但我只听进去了,他要去可可西里这件事。
“你要去可可西里啊!”我的脸色由为他不平的怒转为不知所措的喜悦,“我可以带你去!”
“你?”他笑了笑,以为我在开玩笑,“我知道你想赔偿我,但也不用这么安慰我。”
我连忙摆手,一激动,差点连汉语都捋不顺,“不是,不是,我是保护站的,索南达杰保护站。”
我又指指坐在车里的阿哥,“他也是,我们都是,这次进城是来采购物资的,现在要回去了,我真的可以带你去!我不收钱!”
我怕他不信,从衣服内兜里翻出工作证和巡山队的照片,“你看!我不骗你!”
在他半信半疑中,我已经火急火燎的将他拉到车跟前,冲着阿哥就说,“???????????????????????????????????????????”(“把他也带上,他要去可可西里。”)
阿哥愣了,随即一个脑瓜崩在我额头上降临,“????????????????????????? ???????????????????????????????”(“你疯了是吧?他要是盗猎的咋办!”)
在我和阿哥僵持不下之时,他递给我一个小本子,我接过,封皮是红色的,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军官证。
我被吓了一跳,阿哥看不懂汉语,一直问我这写的啥。
我翻开本子,“邓,放。”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看着上面的字,我抬头看他,“原来你是军人啊?”
邓放点头,“怕你们不放心,这些在网上都可以查到,不会造假。”
我举着证得意洋洋的看着阿哥,“???????????????????????????????????????????????????????????????????????????????”(“人家可是人民子弟兵,空军呢!军官证!看见没?”)
阿哥显然也愣了,看向邓放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些,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被我一口回绝。
邓放听不懂我们讲话,就静静的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说,颇有一副好士兵的模样。
没等邓放反应过来,我就拉着邓放上了车,“走吧!我们回可可西里!”
「五」
一路上,我好几次没忍住去看邓放,他的名字…好有意思,很好听。
说是看他,其实是偷看,但我又怎么会躲过一个空军的眼睛呢?在我第七次瞥向他时,他忍不住问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摇头,“没有,没有。”
沉默。
可是我忍不住打听他,“那个,邓…放?”
讲实话,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称呼他,他听到我叫他,“嗯?”
“嗯……我想问你,为什么想来这里?”
我对自己千百次悔恨,没有话题,硬聊,我都佩服我自己。
“来散心。”
来散心……
他一定是受到过什么刺激吧,不然也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散心。我想。
邓放不爱说话,我发现了。
一路上都是我在说,说我的故事,说我为什么来可可西里,说我在可可西里待了多少年,说可可西里的有趣,说可可西里的荒凉,说尽了,邓放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听着,一言不发,我顿时一气不打一处来,阿哥有时候都知道给我当个捧哏插两嘴呢,而邓放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说。
最后,给自己说气了,身子一转,头往旁边一靠,不说话了。
“没想到你能跟我说这么多。”
邓放说话了。
我呵呵一笑,原来你听着呢,我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看向我,却有些错愕,他盯着我的脸,支支吾吾的说:“你的脸,好红。”
我被他一句话说愣住,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我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我把自己闷起来,背对着他,“是高原红!”
我挠了挠脸,烧烧的,还有点痒。
都怪邓放。
「六」
回到保护站时已经天黑了,阿哥说不能让客人白来一趟,让我去收拾一下客房,我打发他走,让他去找德吉看看有没有多的饭菜。
邓放下车,看起来安然无恙,我不禁感叹:“你们当兵的真厉害,不高反的。”
邓放被夸的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却还是一脸严肃,“在天上飞的多,习惯了。”
……你还真是,喜欢把天聊死。
“我带你去客房吧,”我领着邓放进去,“我们这儿环境比不上你们大城市的,你今晚先凑合凑合吧。”
“麻烦你了,”邓放突然顿住了,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同志。”
空气像是凝结了,我尬笑两声,怎么这么别扭啊……
“呃……哈哈,同志,德吉他们应该在做饭,我去看看,我等下来叫你,这一路肯定饿了。”
说完我就跑了,留邓放一个人,他想拦住我的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
“?????????????????? ????????????????????????????????? ????????????????????????????????????????????????????????????????????????????????????????”?????????? “?????????????????? ?????????????????????????????????? (“不知道她着什么魔了,非要带个当兵的回来,也不管人家是来干啥的,直接把人家拉上车,一点都不省心!”)
刚来到大厅就听见阿哥跟德吉嚼我舌根子,气的我直接一脚踹过去,“?????????????? ?????????????????????????????????????????????????”??????????(“饭呢?你别把人民子弟兵给饿死了!”)
阿哥对我的暴躁早已见怪不怪,指了指旁边的盒饭,我撇撇嘴,说实话,这一路说的我心累嘴累,饿得不行。
阿哥见我一脸惆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饭盒递给我,我打开看,是糌粑,我故作矜持,瞥了一眼阿哥,好吧,算你识相,没把你妹饿死。
我抱着盒饭和糌粑走着,我待会儿该怎么跟他搭话呢?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想跟一个人说好多话、见好多面。
想着想着,我就走到了邓放的门口,我踌躇着不敢敲门,却忘记了这里的隔音并不好,邓放清晰的听见了我的脚步声,甚至是在门前重重的叹息声。
他打开门,与我对上了眼,我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他看出了我的窘迫,先开口道:“这么晚了,真的是麻烦你们了。”
我摇摇头,“没关系,这个给你。”我将手中的盒饭递给他,又是转头就走。
邓放见我冒冒失失的,差些被我逗笑。
我的手里还拿着糌粑的饭盒,步子慢下来,又掉头回去,问邓放,“那个,你想尝尝糌粑吗?很好吃的。”
邓放被我突然的发问吓到,也许是我太过莽撞,差点撞在他怀里。
“好,谢谢。”
「七」
我从未睡得如此香甜。
我第一次睡了懒觉,醒来已经过了早饭点,看着我从未睡到过的时间,我气得夺门而出。
“??????????????????????????????????????? ”(“哥!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我嘴里含着牙刷呜呜呀呀的埋怨阿哥,完全没有形象可言。
“那个,同志…”邓放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刚刚你哥哥和保护站里的人出去了,说是要去驿站一趟。”
我被吓得差点打翻刷牙缸,我赶紧用清水抹了一遍脸,水珠还没来得及擦净,便转头冲着邓放笑,“这样啊…谢谢你转告!”
水珠乘着我皮肤的褶皱流进我的眼睛,我眨巴眨巴,用手揉了揉,再睁开眼,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到。
邓放穿着黑色的背心,身上还有残余的汗珠顺着手臂的线条滴落,即使他离我不近,我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体充血的火热。
“你……你,”我指着他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来几个字,“你不冷吗?”
邓放摇头,“不冷,在部队里习惯上早操了,所以适当运动了一下。”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往后撤了两步,“抱歉!是不是有味道?我这个人比较爱出汗,我运动的时候你还在睡,刚刚看你醒了怕你着急,没擦汗我就过来了。”
我的脸不合时宜的烧了起来,我不知所措的咬着下唇,“我去给你找条新毛巾吧,你洗一洗。”
“不麻烦了!我带了毛巾,你先洗漱吧。”
说罢,邓放离开。
啊啊啊——!!!
我在内心无声的嘶吼,不断的拍自己的脸,可是我依旧没有保持清醒,只记得刚刚的一幕幕,太不争气了!
最后,冲着邓放的背影喊道:“还是不要剧烈运动了!容易高反——”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阿哥一行人从驿站回来时已经临近中午,一上午的时间我没干多少事,收好了衣服,做好了饭,也没去管那个邓放在做什么事。
德吉和格桑一回来就拉着我唠叨,说这个邓放还真是个当兵的,早上他们去了驿站,先是用电脑查,再是打电话问,搞了半天,还真没骗人。
我顿时语塞,“???????????????????????????????????? ???????????????????????????”????????”(“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我才不会看错人呢!”)
格桑使劲儿摇头,“??????????????????????????????? ??????????????????????????????????????????????????????????????????????????? ????????????????????????????????????????”????????(“不是不相信你,咱们还是要用最坏的想法揣测每一个来可可西里的人,不然羊子全被打完了!”)
我撇嘴,格桑说的没错,来可可西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应该持有怀疑态度来看待。
但还好,邓放不会是那种人。
德吉看我逐渐跑神,叹口气看着阿哥,“????????????????????????????????????????????????? ?????????????????????????????????”????????(“看来她是掉进温柔乡了,小心被拐跑了。”)
阿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照着我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 ??????????????????????????????? ???????????????????????????????? ???????????????????????????”????????(“那男的到底有啥好的!当兵的多了去了,后天开始巡山了,你收拾收拾东西,这次格桑看家。”)
我的眼睛一亮,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巡山了,即使巡山的频率很高,我却总是被留在保护站里看家,这次好不容易能上山,我兴奋的大叫起来。
但立刻,我想起了邓放,“????????????????????????????????”(“哥,邓放怎么办?”)。
阿哥沉默,我乘胜追击,“??????????????????????????????????????????????????????????????????? ??????????????? ???????????????????????????????????????????? ????????????????????????????????????????????????????????????????????????????????????????????????????????????????????????????????????????????????????????????????????”????????(“哥!你们早上不都去把人家调查了个底朝天吗!人家清清白白,再说了,最近又不是旅游旺季…不对,就算是旺季,也没什么人会来可可西里旅游的!我打赌起码半个月都不会有人来带他进山的!”)
阿哥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定数,他没打算带邓放上山的,邓放再怎么说也还是半个来路不明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百分百信任。
可当阿哥看着我渴望的眼神,又看着刚好从屋里出来跟德吉谈笑风生的邓放,内心逐渐动摇。
阿哥略过我,径直走向邓放,“??????????????????????????????????????????? ?????????????????????????????????????????????????? ?????????????????????????????????????????????????????????????????????????????????”????????(“知道你大老远跑来这儿不容易,我们带你上山看一圈,但是如果你敢打羊子,还有勾搭我妹,我不会放过你。”)
阿哥用手背拍拍德吉的胸膛,??????????????????????????????????????????????(“你给他翻译一遍。”)。
看着邓放有些迷惑的眼神,德吉显然有些尴尬,只好圆场着说,“他说,我们这次巡山带上你,别让你白来一趟,但是你不许打羊子。”
邓放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竟然可以跟着巡山队巡山,一时不知所措,刚想开口感谢,德吉就打断了他,“你收拾收拾东西,多带几件厚衣服,我们明晚进山。”
邓放点头,“真的谢谢了,麻烦你们了。”一转头,看到了站在远处观望的我,他冲我笑笑,我也笑了,我知道他可以跟我们一起进山了。
「八」
我们巡山开的还是那辆皮卡车,我执意擦了一遍车,即使车上的黄泥已经根深蒂固,甚至看不出是一辆白色的车。
这次巡山加上邓放,一共**个人,开了两辆车,阿哥非要跟我们挤一辆上,我也懒得搭理,任由他怎么看我了。
邓放好像没有带合适的厚衣服,我看着他裹得严实,还是上前问了。
“你只带了一件外套吗?”
邓放点头,“加厚的。”
我摇头,“山里很冷,你这样会被冻死的。”
不对,这么说不对,我又摇摇头,“我是说,你这样会冻得没有意识的,我再给你找一件衣服。”
我转身跑回屋子,翻找压箱底的那件衣服,阿哥在外面喊我,?????????????????????????????????????????????? ???????????????(“你这丫头你又在磨蹭啥!快走了!”)
我埋头苦找,却因为衣服压在最下边不好抽出,费力拽着。
我气喘吁吁的抱着阿妈阿爸前年给我做的羊皮袄,羊皮袄太过沉重,我抱着有些费劲,邓放见我不方便,赶紧向我跑来接过羊皮袄。
我拍拍邓放的肩膀,“穿这件吧,特别暖和,阿妈做大了我没怎么穿过,走了。”说罢,没给邓放留拒绝的余地,我便上了车。
我想起什么,又对他说道:“相信我,明天会下雪。”
邓放愣了一下,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又看着车上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只得简单套上,也上了车。
车上,阿哥嘀嘀咕咕的说我,“???????????????????????????????????????????????????????? ?????????????????? ?????????????????????????????????????? ?????????????????????”???????? “??????????????????????????????????????????????????????(“阿妈给你那件羊皮袄你穿过几次?我都碰不得,你就这么舍得给了?小没良心的。”)
“?????????????????????????????????????????????????? ????????????? ???????????????????????????????????????????????”????????(“你咋管这么多呢?我乐意,反正就不许你穿我羊皮袄。”)我心虚的低下头抠着手指尖的死皮,佯装不耐烦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
我又转头去看邓放,这次不凑巧,他在看我。
我和他对上眼睛,漆黑的夜色,我却在他的瞳孔中清楚的看见了我自己。
有些尴尬,我不自在的挠挠脖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看我。
他会猜到我和阿哥对话的内容吗?
算了,他不会知道。
天大亮,我们到达了不冻泉保护站。
巴桑前一天知道我们要来,提前备好了酥油茶。每次巡山我们都会惯例顺道来看看他,其实也不能讲顺道,这是进山的必经之路。
巴桑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是前几年才来可可西里的,我在路上细细算了算,上次见巴桑应该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了,他长得可太快了,比阿哥都快要高一个头,不敢想这次见了是不是又长高了不少。
我自顾自的摇头,旁边的邓放却发出了声响。
他在笑。
我猛的回过头看他,“你在笑我?”
邓放动作不大,小声说道:“没有笑你,只是觉得这里景色不错。”
我抬眼望去,这一片都是光秃秃的平野,我自然也不信邓放的话。
他看着我,罕见的咧开嘴笑了,冉冉升起的初日有些刺眼,橘黄色照在他一半的脸上,另一半则隐藏在黑暗里,我清晰的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齿。
“?????????????????? ??????????????”(“下车吧,巴桑在那儿呢。”)
阿哥第一个下了车,撸起袖子搬着给不冻泉保护站送来的物资,不冻泉保护站太往里头了,平常活动比我们还不频繁,每次巡山我们多多少少都会带些物资过去。
“????????????????????????????????”(“才旦哥!你们来了!”)巴桑在老远处就看见了我们,朝着我们的车挥舞双臂,迎接我们的到来。
阿哥的名字叫才旦,只是我们都“阿哥,阿哥”的叫,久而久之,好像也只有巴桑才会叫他“才旦哥”。
巴桑一扭头,和我对上了眼,“????? ???????????????? ???????????????”?????????(“你!你也来了!好久没见了……”)
我点头,没人问,但我还是给巴桑介绍起邓放,“??????????????????? ???????????????????????? ???? ???????????????????? ”(“这个是邓放,是我……好朋友,嗯,对,好朋友。”)
巴桑的脸黑了一瞬,他有些诧异的看向邓放,邓放听不懂我们讲话,就静静地、笔直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像一棵高大的树。
我回头去看邓放,发现那件羊皮袄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合适,只是他好像不会穿,没有系好腰带,两边大敞着,冷风直往里面灌。
我走上前,“忘了你不会穿藏袍了,我给你弄,你不用动。”
也许是邓放很多年没有被人摆布着穿衣服了,我弯下腰系腰带的一瞬我感受到了邓放的僵硬,其实我也是有些尴尬的,但其他人都在忙碌,顾不上他。
“??????????? ?????????????????”(“进去吧,外面冷。”)巴桑招呼我们进去,我朝邓放招手,他也跟了上来,压着嗓子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道谢。
“谢谢你了,以后我会先把藏袍学好怎么穿再来的。”
我感受到耳边拂过的热风,有些刺挠,我摇摇头没说话,表示自己知道了,没关系。
本想坐一会儿就离开的,巴桑却留我们吃饭,阿哥想了想,又看看我,决定留下来吃完饭再继续巡山。
饭桌上,我和邓放没有挨着坐,他坐在了我的对面,位置不大,我和阿哥紧贴着胳膊。
阿哥开口:“????????????????? ???????????????????????? ”(“巴桑怎么样?你喜不喜欢他?”)
我头都没抬,闷了一口青稞酒,“??????? ???????????????? ”(“不喜欢,我喜欢那样的。”)
我用眼神指向对面的邓放,阿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对面那人坐的十分端正,就像是在部队里等待口令开饭的模样。
“?????????????? ????????????????????????????????????????????”????????(“不可能,你们两个根本不会在一起的。”)
???????? ?????????????????????????????????????????(“就是喜欢,又没讲一定要结婚,”)我给自己的酒杯满上,????????????????????????????????????(“我知道我跟他不会在一起的。”)
阿哥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切着肉,早几年他们是想让我和巴桑结婚的,但从未明说,也不了了之了。
巴桑和其他同事炖了一大锅羊肉,我吃的很开心,不时抬头去看邓放,也许是他不懂我们这边的习惯,切肉的刀在他手上显得格外笨拙,我也笑笑,没有说话,叫他旁边的德吉,“????????????????????????????????????????????????? ???????????????????????????????”????????(“德吉哥你帮帮他呗!吃不饱饭可咋办!”)
德吉也是老实到傻,直接拿着自己的刀大大方方的帮邓放盘子里的肉切下,刀尖上插着一块嫩肉,“在我们这边,刀尖不要朝着自己人,你也小心点。”
我见邓放点头,低下头含着笑咽下一口汤。
邓放,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临近中午,我们准备离开不冻泉保护站。
我见邓放紧皱的眉,走上前问他怎么了,他摇头,他没说,他觉得这里的人比他自己更苦,包括我。
“我们现在要去卓乃湖,那地方很漂亮。”
我一边整理衣裳,一边给邓放解释道,邓放仍旧是那样,沉默不语,或许,我也不该期待他说些什么。
“卓乃湖是藏羚羊每年聚集产仔的地方,九几年那会儿,那边儿是盗猎者最多的地方,他们在那里杀羊子,剥皮卖掉。”
邓放头回向我发出疑问,“卖到哪里去?”
我转头看他,“有时候是印度,有时候是尼泊尔,总之,哪里都有。”
我看着邓放,忽然很好奇关于他的一切,我问他,“邓放,你从哪里来?”
也许他也没想到我的话锋会转得这么快,他愣了一下,“阎良,我从阎良来。”
“阎良是哪里?”
“陕西,西安。”
我点头,“我知道那里,那里是杨贵妃以前在的地方,对不对?”
邓放一下笑出了声,他只觉得这个回答可爱,“对,杨贵妃也从那里来。”
“邓放,你是阎良人吗?”
“我在阎良上班。”
我愈加好奇,想探索关于他的一切,没有忍住的问了下去,我问邓放他到底做什么工作,工资多不多,甚至是问到了什么时候退役。
最后,以我在邓放向我科普试飞的时候沉沉睡去而告终。
「九」
午时,我们到达卓乃湖。
我闻到了属于卓乃湖的气息,鼻子比人先醒来,我试图掀开眼皮,揉着眼睛慢慢坐直身子,下意识问阿哥,“????????? ??????????????????????”????????(“阿哥?卓乃湖是不是到了……”)
无人回复我,我猛的睁开眼,发现车上无人,连忙望向窗外,看见一行人的背影站在湖边,心里卸下一口气。
????? ?????????????????? ??????????????(“好啊好啊,到了不叫我?什么意思!”)我一脚踢向阿哥的小腿,给他来了一个偷袭,阿哥也不生气,而是自顾自的抽起烟,德吉也掏出火机给他点上,阿哥也算是大方,拿起一根烟递给邓放,邓放笑着摇头,说他不抽烟,阿哥也没说话,而是将那根烟塞给德吉叫他抽了。
我舒展开自己的身子,看着湖对面大片的藏羚羊,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我骄傲的指着藏羚羊群冲邓放炫耀,只是风太大,话语随着我的辫子一起飘向远方,邓放低下头示意我再说一遍,我抬起胳膊拢起手掌,在他耳边说道:“我说!是不是很壮观很漂亮!”
邓放也笑了,他想起了手机里那条推文,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可以看见上万只藏羚羊在湖边产仔,他大声说道:“是!”
一只不怕人的藏羚羊向我们的方向奔来,邓放看见,想招招手,我暗叫不好,慌忙将他的手臂按下,一旁的阿哥和德吉也熟练的捡起石头向藏羚羊的方向砸去,故作凶狠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
那只藏羚羊跑了,邓放不明为何,我摇头,“不要向它们示好,羊子会以为人都是好的。”
是为了让藏羚羊对所有人类都持有危机意识。
短暂休息后,我们离开了卓乃湖,往牦牛谷走。
夜晚降临,我们找了一片合适的地方支起帐篷,带的食物凑足了一顿晚饭,我还以为邓放会挑食,没想到他什么都吃,适应能力还挺强。
我们搭起篝火堆,一行人有说有笑,德吉还高兴的闷了两口酒,率先站起来提出来跳舞。
阿哥也是难得的舒展眉头,拉着我站起身说一起跳吧,有些发困的我本想挣脱,一转头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邓放。
邓放的眼睛被篝火堆照的发亮,瞳孔中倒映着飘逸的火苗,还有我。
我扯扯衣摆,加入了他们跳舞的队伍。
我们七八个人围着篝火堆跳着锅庄,转了几圈,我找准机会,向邓放伸出手。
“要不要一起跳?”
邓放摆手,“我不会……”
我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抓住他粗糙的手掌拉他起身,“很简单的,你跟我跳就好了。”
我大笑着让邓放敞开了跳,邓放也从起初的拘谨被我带动着跳了起来,只是时不时回头看向我,我也只冲着他笑。
我们大声唱着香亚热罗,围着篝火堆一圈又一圈。
“?????????????”(“香亚热罗”)
“?????????????????????????????”(“山头白雪皑皑雪域我的故乡”)
“???????????????????????????”(“祈福冰川雪山永驻”)
高亢的歌声回荡在可可西里的深山。
今晚,邓放眼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 ???????????????????????????????”(“早点休息,明天继续赶路。”)阿哥留下一句话便进了帐篷,剩下的人也稀稀拉拉进了各自的帐篷,留了一人守夜。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阿哥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 ?????????????????????? ”(“你要敢大半夜去找那个当兵的,我打死你。”)
我撇撇嘴,“?????????????????????????????(“那你打死我好了!”)我翻过身,后脑勺却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个脑瓜嘣。
“???????????????? ????????????????????? ”(“不找不找,行了吧!赶紧睡觉吧你!”)
我闭上眼,假寐,直到听见阿哥结实的鼾声,才敢蹑手蹑脚的跑出帐篷。
这么一折腾已然快到了后半夜,我招呼着守夜的人叫他去休息,一转头,果真看见了倚在车背上的邓放。
“邓放,你在干吗呢?”
邓放被突然出现的我打断了思路,“我在看天气。”
我笑一声,在可可西里还真没谁能比我这个天气预报还准,“那你觉得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
邓放思考了片刻,“晴天。”
“为什么?”
“如果是阴天,天上的乌云会把星星都遮住,这会儿看不见星星。”
我挑眉,他懂的确实很多,我没头没脑的问道:“你知道这么多,学习是不是也一定很好?”
邓放被突如其来的夸赞说的有些发晕,耳朵根甚至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发红,“还…还好吧,大学上理论课的时候经常讲到,毕竟有时候试飞机要面对的情况很多……”
我又问他:“你大学在哪里上的?”
“长春,离这里很远。”
“有多远?比阎良还要远吗?”
“比阎良还要远,它在东北头。”
我点头,听上去真的很远。
长春,长春,也是一个好名字。
我笑嘻嘻的说道:“虽然你知道很多,但是邓放,明天下雪哦。”
邓放自然不信,我打趣他:“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我撑起脸颊,“是个好问题……如果你输了,就给我寄点阎良的东西吧,什么都行,如果我输了,我也给你寄。”
邓放笑了,“好。”
结束了这一话题,好像没什么可聊的,邓放也感受到了尴尬的气息,首先破冰。
“不知道冒不冒犯,我很好奇一件事。”
我也因为明天天气的势在必得感到心情大好,却还是没忍住逗弄他的心,“好啊,但你是不是来点诚意?”
邓放抿住了唇,不知道什么才算“诚意”。
我看着他为难的模样,“你会不会唱歌?你给我唱首歌,可以吗?”
邓放犹豫片刻,他本不想同意的,因为在试飞局里大家常调侃他的歌声,唱什么都像在唱军歌。
纠结片刻,他还是同意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这首歌。
“在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在我那沃野炊烟的故乡,”
“有一个叫烽火台的村庄,我曾和一个叫阿楚的姑娘。”
“彼此相依一起看月亮,嗅着那桂花淡淡的香,”
“那夜的月光仍在天空发亮,今夜它却格外得让人心伤。”
我被邓放的嗓音吸引了,不禁盯着他来回张合的唇,他唱歌,好听的。
“阿楚姑娘,
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
“阿楚姑娘,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漆黑的夜晚,忽闪忽闪的星星,好像连带着我的心脏,一跳、又一跳。
“这首歌…叫什么?”我发问。
邓放对上我的眸,“《阿楚姑娘》。”
我问他,“阿楚姑娘是谁?”
邓放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应该可以是每一个人吧。”
我又说,“那我是你唱的阿楚姑娘吗?”
邓放说,“你是你自己。”
我故作明白的点头,还想问什么,却被邓放打断,“我现在可以问问题了吗?”
我只好点头作罢。
“我在来的路上看见有很多人边走边磕头,为什么?”
我笑笑,“那是去朝圣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来。”
“他们要去哪里?”
“去的最多的是拉萨,你肯定也知道布达拉宫,也有去大昭寺的,也有人去冈仁波齐。”
邓放沉默片刻,“那你呢?你会去吗?”
我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我不知道为何他会这么问,却还是答了:“会,我会去的。”
“你也要去布达拉宫吗?”
我摇头,“我们去冈仁波齐,还要去那里转山。”
我知道他不明白,又向他解释了什么是转山。
“没有人来到神山下会不哭泣,我打算带一张我小时候养的小羊的照片,贴在转生石上面,这样它也一定会过得好。”
邓放又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去?”
我思考,“或许,两年后?三年后?三年后吧,我还想再守两年可可西里。”
此刻,我在漆黑的夜里,清晰的看见了邓放眼里的敬佩。
“三年后,我们在冈仁波齐下见,好不好?”
我感到奇怪,“那我们怎么联系呢?”
我和邓放认识的时间不算久,却第一次看见他顽皮的一面,他笑着说,“不联系,就三年后的今天,有缘自会相见,见不到也没关系。”
我低下头,摆弄着手指,“可是我想见你。”
邓放也怔了一瞬,不自然的摸摸耳垂,“会见到的。”
我的脸在深夜红透,仓皇的逃回帐篷,我听见了我沉重的心跳声,太快了,心跳声太快了,我的手也在颤抖。
邓放,都怪你。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却不曾想闭上眼全是阿楚姑娘的回音。
我心中跳出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甚至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邓放,我是有私心的人,我希望今后你的每一首《阿楚姑娘》只为我唱。
「十」
隔天。
“下雪了——”
德吉一句话把我和邓放的思绪都拉了回来,邓放一怔,没想到真的被我说中了。
我笑着戳他的小臂,轻声说道:“别忘了我们打的赌!”
邓放也被我带着笑,点头。
坐在副驾驶的德吉打趣道:“邓同志,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被逗趣的邓放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看着他这样更是心情大好,将车窗开的更大些,将手臂伸出窗外感受着风的速度。
牦牛谷是一大片荒地,这里又干燥又荒凉,来到这里时早已没有雪花纷飞的痕迹,只剩杂草丛生的沙土地。
皮卡车驶过,邓放看到远方有动物打斗的痕迹,问我那是什么动物,我顺着他指向的方向看去。
“那是牦牛和狼,你猜它俩谁赢?”
邓放摇头,说不知道,却被一道鹰唳道破,我和邓放不约而同的向上看去,一只山鹰划破蓝色的天空,向远方飞去。
“山鹰赢。”邓放突然开口。
我好奇,“为什么?”
“因为我是山鹰。”
我笑了,“好,你赢。”
“砰”的一声,凹陷的感受最先来到,我立刻反应过来车子陷了,阿哥和德吉比我反应更快,没等我说话便下了车。
“该死的,又在这陷车了。”我恨恨的将帽子一摔,也下了车。
“邓放,你也下来,人在车上不好推。”
邓放加入了推车的行列,另一辆车的人也来帮忙,搁以往早就出来了,只是今天陷的深了些,怎么推都不为所动,我见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 ?????????????????????????????????????(“等着,我去前面拿工具。”)
或许是走的太急,甚至忘却了周边的危险,我脚下一软,竟一脚踏进了流沙里,陷得太快了,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
我用手大力敲击着皮卡车的车门,大叫着,不曾想却下意识喊出了邓放的名字。
“邓放,邓放!过来!救我!”
邓放听见了,他扭头去找我,看着我越陷越快,流沙的速度太快,甚至已经将要吞没我的双腿,他没有一丝犹豫,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向外抽拉。
“???? ???? ????????????”??????????????????????(“阿哥!阿哥呢!德吉哥!救我!”)
我大声呼喊着阿哥和其他人,可是阿哥还在用力推着同样陷入流沙的皮卡车,邓放再有力气也会用尽,我头回见他这么大声的说话,他浑厚的嗓音使我有些恍惚,他大喊着后面的人群,“来人!来人啊!”
阿哥听见了,他猛的抬头,看见了在流沙之中挣扎的我,以及拖拽住我的邓放。
我最终在阿哥和邓放的蛮力下被硬生生拽了出来,我大口喘着气,看着同样被推出流沙的皮卡车,松了口气。
我累得闭上双眼,阿哥将我拥入怀中,额头挨额头,我感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颤抖,???????????????????????????????????????????(“还好你没事……”)
我轻轻摇头,用无声的回应安抚他。
许久,阿哥站起身,看着累的瘫倒在地的邓放,眼神发生变化。
“???????? ???????????????????????? ????????????????????????????????????? ????????????????????????????????????????????”????????(“兄弟,你是条汉子,你救了我妹,我不管干什么都会报答你。”)
邓放显然是听不懂的,而我也再没有力气说话,更是因为阿哥这话听的心里一阵酸涩。
德吉开了一瓶水递给邓放,“他说,你是个汉子,你救了我们小妹,他一定会报答你。”
邓放也没心思再去揣摩这话的用意,只是接过水大口灌入。
我们回到车上,身上的沙土衬得格外狼狈,阿哥决定返程。
我心中愧疚,如果不是因为我……
阿哥打断了我,“???????????????????? ??????????????????????????????? ?????????????????????????????????????????????????????”????????(“跟你没关系,是车胎的问题,下次巡山你再来就是了。”)
我自然不信,车上明明有备胎,我情绪低落,想强迫自己入睡,却转头看到了到处摸索的邓放。
他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他一层一层的翻找,我看着我手中闪着光的东西,问他。
“你是不是找这个?”
邓放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对!你怎么找到的!”
“刚刚在那边…掉地上了,我不知道是谁的就捡了,现在还你。”
邓放激动的险些落泪,“是我的,这对我很重要……”
我的好奇心再起被激发,好似已然忘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很重要?”
“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也是试飞员。”
邓放没再说话,但我也猜出了大概,没再深问。
「十一」
我们路过了一片平原,这是一片根本不可能有生物存在的空地,远远的,邓放突然拽拽我的衣袖。
“那是不是有只羊?”
我很诧异,这一片不可能有生命,我望去,可是太远了,我看不清。
“邓放,你眼花了吧?哪里有羊子?”
邓放坚定的指着那头,“有,不是藏羚羊,相信我。”
不是藏羚羊?我更诧异了,随着车的渐进,我也逐渐看清了那东西。
果然,我不该质疑一个空军的眼睛。
“????? ????? ?????????????????”(“阿哥!阿哥!那里有只羊子!”)
阿哥也感到奇怪,这里荒郊野岭,这只羊是从哪来的?
我们向羊驶去,那羊竟一躲不躲,我凑近看,它的腿缓缓汩着鲜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也难怪不躲。
我恳求阿哥,????? ??????????????????????? ?????????????……”???????????(“阿哥,我们把它带走好不好?它和梅朵好像……”)
梅朵是我小时候养的小羊,没过几年就死了,如今我看见这只小羊,好像看见了梅朵似的。
阿哥欣然同意,我高兴的将小羊抱在怀里,用脸蹭蹭它,安抚着它受伤的心灵。
邓放开口,“车上有纱布吗?我会一些简单的包扎。”
我大喜,“有!”
邓放给小羊做了简单的包扎,他的手很粗粝,但裹出来的纱布很漂亮,他摸摸小羊的脑袋,“你是不是应该给它取个名字?”
我摩挲着小羊的蹄子,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梅朵的模样,“梅朵,叫梅朵。”
「十二」
我们回到了保护站,格桑看见我怀里的小羊,惊喜的叫出声,“?????????????????”(“从哪里来的羊子!”)
我告诉了她事情原委,格桑也怜惜的摸摸梅朵的小腿,“?????????????? ?????????????????????????????????????????????????????????????????????????????”????????(“给我吧,我等会去驿站的卫生服务站拿些药。”)
我恋恋不舍的将梅朵交给格桑,看着我心疼的目光,邓放拍拍我的肩,“梅朵会没事的。”
我点头,转身呼唤着阿哥,“????? ???????????????? ”(“阿哥,我想吃饭。”)
阿哥听后没说话,而是闷了一口水,才开口道,“??????????????????? ???????????????????????????????????????????????????????”????????(“今天先将就着,明天我进城里买点你爱吃的。”)
我摇头,“???????????????????????????”(“别折腾了,随便弄点吧。”)
随后我拉着邓放的胳膊离开,邓放也没挣脱,这令我窃喜。
邓放,你好像也不是一块木头。
“怎么了吗?”
邓放被我堵在一个墙角,即使他比我个子高些,看我甚至还需要颔首,却被我步步紧逼到角落。
其实我也很紧张,“没事,就是这件羊皮袄你该还我了。”
邓放松了一口气,还有闲心逗了我:“是在赶我走吗?”
我连忙后撤几步,摆手摇头,“不是,不是,你救了我,我谢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
邓放也没想到我会当真,也抱歉的笑笑,“我逗你的,但我也确实该走了。”
沉默,无言。
“要回阎良了吗?”
眼前的男人点头,“谢谢你们这些天的关照,这次来可可西里,我很难忘。”
我抿住了唇,“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
“今天!”我猛的抬头,却不小心撞到他的下巴,我抱歉的再次后撤步子,“明天可以吗?明天我送你走。”
“是不是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你现在走多危险啊,再说了你连车都没有怎么走!”
接下来的话我小声嘟囔着,生怕他听见,“而且…而且你救了我,就不能让我请你吃个饭吗……”
还是不能跟当兵的玩心眼子,他还是听见了。
“那听你的。”
我欣喜的抬起头,“那,那你先收拾收拾,等会就吃饭!”
说罢我便蹦蹦跳跳的离去,就好像邓放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送他糌粑那晚一样。
邓放看着我远去的背影,嘴边也不自觉挂起上扬的弧度。
难得今天开了荤,可我还是心疼,格桑说没事,哪次大巡山回来不是得吃点好的补补,她也没再提我们提前回来的事,只是招呼着我多吃点。
或许是愧疚和不舍层层叠加,我看着邓放,对着碗里的肉大快朵颐,泪水止不住的落下。
邓放在晚饭结束后问我怎么了,我把嘴一撇,抹了一把眼泪,说我舍不得你走。
邓放僵硬在原地,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抬在半空中的手臂不知到底该摆在什么位置最合适,我泪眼模糊,看不见他眼神中的隐忍,停滞在腰部周围的手掌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肩膀,一张纸巾递来。
“我把我的地址给你,你可以写信给我。”
我不知道邓放从哪里来的随时带笔的习惯,只见他在纸巾上快速写下几行字,我眼神聚焦望向纸巾,昏暗的灯光下有些看不清,但我能看出他漂亮的字迹,不乱,也不飘,最后一个笔画拉的有些长。
他的名字写的极为好看,和他的人一样,我在这一刻知道了什么才叫作“字如其人”,他的字是有些大的,我有些飘忽的想到可可西里往西走的阿尔金山。
邓放的字像山脉、像一个个藏族汉子挺着强健的脊梁。
我看着邓放,开口,“邓放,你像可可西里。”
“什么?”
“我说,邓放,你像可可西里。”
邓放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可可西里是蒙古语,意思是‘青色的山梁’,你很像。”
邓放抬眸,见我不再哭泣,也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嗯…那我就当是你在夸我了。”
那张纸,我轻轻地叠好,塞进了衣服内兜,启唇想说些什么,又顿住了声线,“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忽闪的暖黄色灯光下,邓放的轮廓更加清晰,他没用力的点点头,说晚安。
「十三」
我说什么也没让阿哥跟着,只是阿哥临走前和邓放拥抱了一下,他的眼神不再锋利,?????????????(“拍张照吧。”)
我没想到阿哥会提出拍照,那只相机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很老,镜头盖子都掉了还在用。
邓放欣然同意,临近中午的光线太过强烈,邓放被照的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压低了大帽檐,下一秒帽子却被他摘下,他的手指钳着帽顶和帽身,说姑娘家的怎么拍都漂亮,不要把脸遮住。
我没反驳,只是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将早晨用心编的麻花辫放置胸前,挺直了腰背,我也感受到了他骨子里的军人意识,在倒数着“三二一”时我瞥见他没拿帽子那只手紧贴了裤缝,就连呼啸而过的风也为了他停留了一瞬。
我和他站在那座红石雕琢的藏羚羊石像下,德吉摁下了快7门,我和邓放被框在一起。
“邓同志,你笑一笑。”
德吉笑话他太板正,要重来一张。
邓放也为自己的习惯稍感抱歉,笑着说不好意思。
第二次,我听见了相机“咔嚓”的快门声。
我们笑得很开心。
我说什么都没让阿哥跟着我们走,邓放自然不识出去的路,我开走了那辆白色的皮卡车,一个人送他去火车站。
我们抵达火车站时,已到了傍晚时分,我看着邓放背起来时的双肩包,心头说不出的堵塞。
路过了一家商铺,邓放说进去买点东西,我说那我在外面等你。
没成想,邓放出来时却递给我一支雪糕,桃子味道的。
我的回忆被拉回几天前,我迟迟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雪糕。
“要化了,你不吃吗,我请你。”
听见邓放的声音,我才回过神,道了谢,小心翼翼的撕开包装袋,将雪糕含入口中,还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桃子果肉,只是不像上次那样慢吞吞,而是很快吃完,我擦擦嘴边的奶油,生怕邓放下一秒会走掉。
“邓放,”我叫住他。“你等一下。”
我打开后备箱,邓放站在车头不明所以,直到看见我手捧着一条洁白的哈达向他走来。
我要给他献哈达。
他也配合的弯下腰低下头,感受到了柔软的丝绸蹭着脖颈,他才慢慢起身。
我轻声说道:“?????????????????”(“扎西德勒。”)
邓放的眼神带着一丝抖动,像是想起什么,翻找着包里的侧兜,终于翻出来了一支蓝色的物体,那东西我没见过。
“这是我同事送我的润唇膏,我用不上,”邓放一股脑将唇膏塞到我手里,“你嘴上的口子比我还多,你更用的上。”
我新奇的拿起蓝色外壳的润唇膏,这东西漂亮的不得了,我生怕弄坏,不知道从何下手,“这是怎么用的?”
邓放愣了一瞬,他重新拿过润唇膏,打开外壳的开口,扭出蓝色的膏状物体,看着我的面庞,耳根再次染上红晕。
他用食指第二根关节轻轻掂起我的下巴,我被他的动作吓傻了,一动不动,而他也有些羞赧的抬起另一只手,手中的唇膏擦过我的嘴唇,冰冰凉凉的触感甚至让我忽略了扑面而来的紫外线,我紧张的甚至不敢呼吸,直到唇膏完整的擦过我的每一寸唇部。
我们都尴尬的不敢抬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只是一时分辨不出,那是润唇膏的薄荷香气,还是雪糕的桃子香气。
“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
我破冰,我摘下脖子上的吊坠,那是小时候阿妈为我求来的,现在我把它送给邓放。
“这是四眼天珠,可以消除灾厄,带来顺遂,我想也许你需要。”我没等他问,就塞入他宽大的手掌,不想他拒绝,“开过光的,很灵。”
邓放看着手中的吊坠,又看看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我看着他摘下了那只银色的吊坠,上面的飞机熠熠生辉,一闪而过的阳光照在上面闪了一下我的眼睛,下一秒这项链就出现在了我的手中。
“送给你。”
“可是……”我想还给他,却被他坚定的眼神劝回,只得收下。
我话题一转,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邓放指着项链外围一圈的字向我解释:“这是俄语,意思是‘颁发给优秀毕业生’。”
我笑了,“你不心疼吗?这可是你阿爸留下来的。”
邓放没有否认,也没有确定,只是耸耸肩,不说话。
邓放真的要走了,我看着他转过身的背影,嘴里嘟囔着,“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
邓放的听觉视觉都很敏捷,只是这次,他好像没有听见。
我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回去的路上我却不禁想起早晨临走时,我问他要不要去挂个经幡,他摇头说不,他不信这个。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红又烫,甚至有些瘙痒。
「十四」
邓放离开后,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原状,照常巡山、照常作息,就这样日复一日,如果没有那张照片的存在,我或许会恍惚中以为邓放是一场梦,一场美梦。
西安阎良,试飞局。
修养了几天后,邓放归了队,夏鹏飞率先被吓了一跳,“不是,老邓,你这是去哪了?几天不见晒这么黑!”
邓放笑着打开他的手,“一个好地方,去了一个好地方,有意思得很。”
后来不管他们怎么问,邓放就是不说到底去了哪里,只是笑着说那是好地方。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大件包裹,我看着寄件人后面跟着“邓放”两个大字,兴奋不已,赶忙拆开了我们打赌的“战利品”,是一箱桃子,以及邓放的一张留言条。
邓放说这是阎良的特产,希望我们喜欢,如果我喜欢,下次他还寄。
我咬了一口汁水饱满的桃子,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后来的日子,邓放频繁的收到来信,每一封不算长,内容也很简单,都是日常的问候与分享,最后一句话总是没变过。
邓放,如果你想念我,常来可可西里看看我。
一场秋冬过去后,邓放的工作愈加忙碌,甚至没有发现近期的信件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一个月两封,逐渐递减到两三个月一封,在他第六次寄走桃子时,刚好收到了我的来信。
邓放,以后不用寄桃子来了,我不喜欢吃,不要麻烦你了,谢谢。
不喜欢吗?
邓放诧异,好奇怪,说不上的奇怪。
直到邓放第四次思绪抛锚时,夏鹏飞气的朝着他的小腿蹬了一脚,“老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被吓了的邓放回过神,嘴硬的回应:“听了,当然听了,你继续说。”
“你说我给我老婆送啥礼物好啊!我准备了好多种,但又怕她不喜欢,眼瞅着这周年纪念日又要到了,诶你说……”
“老夏,”邓放打断他,“你说一个人如果突然不喜欢了一个东西,是为什么?”
夏鹏飞被问的有些发懵,却还是试着解答,“呃……也许,她可能本来就不喜欢?只是装作喜欢?”
邓放拧起了眉头,甚至皱出了一个“川”字,“我明白了,谢谢你老夏。”
“不是…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邓放翻看着日历,计算着下一次的休假时间,对,他决定再去一次可可西里,他想亲自找到我,问清楚,为什么我要说这样的话。
可没等他休假,就收到了我的第二封来信,信中的内容头一回简简单单,甚至简洁到只有一句话。
邓放,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邓放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死死攥着信纸,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我会写出来的言语。
下一个假期是夏天,距离邓放去可可西里已经过去了两年余多,将近三年,邓放在这些日子里没有放弃给我写信,只是从未收到过回信,他还是没有放弃有空了寄一箱桃子过去。
得空时,他甚至会望着那条四眼天珠的吊坠和我寄去的合照愣神。
炎热的休假如期而至,邓放安顿好了家中的事务,连夜买车票到达了可可西里。
当邓放踏进索南达杰保护站的那刻起,他感到了一阵不熟悉的寒冷。
是格桑最先发现他的,格桑被吓了一跳,愣神片刻后大喊着阿哥。
阿哥闻声而来,看见邓放的一瞬也怔在了原地。
“????????????????? ?????????????????? ”(“邓同志……你怎么会来?”)
德吉也从隔壁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邓放也被吓了一跳。
“邓同志,你,你……”
邓放内心惴惴不安,所有人都出来了,唯独没有我。
“她在哪里?”
“谁?”
德吉在装傻,奈何邓放紧皱的眉和颤抖的瞳孔让他心存愧疚,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他看向阿哥,阿哥背过身子直摇头,最后甚至是弯曲了那挺直的腰背。
“她往生了,在上一个冬天。”
德吉向邓放阐述着我的死因。
“是在流沙里,她陷到流沙里了。”
“陷得很快,悄无声息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邓放嘶哑着声音问道:“她为什么一个人走?”
德吉的声音也染上哭腔,“那次巡山,干粮全被野狼叼走了,是她提出自己回去拿干粮,我们怎么也拦不住。”
邓放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好像已经看到了无助的我、孤立无援的我,一点一点陷入流沙,毫无挣扎之力的我。
“这是你的吧…”阿哥递给德吉一串银色的项链,德吉问道,“我们找到她时,什么都没有了,那里早就变成了一片平地,只有这串项链,挂在车的外后视镜上,我估摸着,是她最后关头扔过去的吧。”
邓放看着那串三年未见的项链,麻木的脑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僵硬的从脖子上摘下那串四眼天珠,递给阿哥,“这是她的,我现在还给你。”
阿哥摇头,离开了。
“你收着吧,既然她给你了,那她的决定我们也不会插手。”
邓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的保护站的大门,他只觉得从那座藏羚羊石像走到外面,好远、好远。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这段时间,是我们一直在麻烦驿站的人代替她写信给你……”
“不要再寄信和桃子来了”
“她对桃子过敏,一吃桃子就会起疹子,很严重”
“谢谢你还记得她,邓同志”
「十五」
冈仁波齐。
邓放来到了冈仁波齐下。
他不信这些,可他去转了山。
一圈,又一圈。
他看见了转生石,他转过去看,巨大的石头上是密密麻麻的照片、钞票、还绑了许多经幡,风吹过,经幡随风飘动。
他爬高了些,找到了一块空隙。
他拿着我和他的合照,撕下了有我的那部分,小心翼翼的、虔诚的贴在了转生石上。
他仔细观察起了这块巨大的转生石,他定睛去看,眼尖的看见了我的另两张照片,他想,那应该是阿哥贴的。
一张照片中我抱着小羊,模样青涩,一副没长大的模样,那是我和小羊梅朵。
另一张照片中的我是三年前,我抱着新的小羊梅朵,笑的开心,邓放也猜到了什么,这只梅朵也死了。
邓放第一次挂起了经幡,为我。
他故意的挂的慢,边挂边唱起了歌。
“阿楚姑娘,
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
“阿楚姑娘,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温柔的晚风啊,请你带走我的惆怅吧,
别让我追随不可遗弃的彷徨。”
“阿楚姑娘,
此时此刻你身在何方,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燃篝火为我守望,”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为我守望。”
他私心的认为,这样我可以听得见。
他边唱边埋怨我,骗子,不是说想见他吗?不是说好了在冈仁波齐下见吗?
他说,我也像可可西里,他说,他知道,可可西里的另外一个意思——美丽的少女。
在粗劣的风中,邓放迎着太阳,他眉头紧锁,几乎是在转身、闭眼的一瞬间,甩出一滴泪。
邓放想,我说对了。
没有人来到神山下会不哭泣。
《我的青山》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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