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十五年,太祖帝虽年过半百,可身子依然康健,拉弓骑马日日不辍,堪比壮年之时。
四位成年皇子也已经依次封王,各领差事,彼此之间兄友弟恭。
而对于储君之选,朝堂之上各有心思,却因太祖帝的威势不敢表露。
正德三十六年,
容州暴雨导致洪水泛滥冲破河堤,房舍被毁,农田受损,百姓流离失所。
素有贤德之名的威王和在户部主事,天资聪颖的德王,一齐前往容州赈灾。
威王为长子,为人稳重可靠,办事稳妥,其母妃,崔淑妃出身世家。
德王为幼子,聪慧机敏,随机应变,母妃李德妃乃是开国功臣,骠骑大将军,忠义国公之女。
当时朝堂之上,众臣皆认为,容州赈灾归来之后,储君之位必定从他二人之间则一而出。
可任谁也不曾想到,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震惊朝野。
太祖震怒彻查的同时,悲怆过度,身子也大不如前,一夜之间白了大半头发。
窗外蝉鸣声时有时无,令人神思恍惚。
屋内的燎炉中黄纸遇火及燃,橘红色的灯火照在姜凝曜的脸上,侧影立挺。
“威王和德王身死,当真是意外吗?”
容侧妃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太祖英明神武,旁人能想到的,他必然也能想到,就算当下对丧子之痛难以释怀,过后也会心生怀疑,故而才会在当年彻查,引得整个酆都城人心惶惶,权贵世家胆颤。”
最后牵扯出官员贪污贿赂,导致堤坝偷工减料的大案,相干的官员被抄家砍头,下狱流放,整整大半年的时间,酆都城中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这一场血腥的杀戮和丧子之痛让太祖心神俱疲,三五不时便要病上一场。
黄纸一沓接着一沓的燃烧,一层薄薄的青烟笼罩着容侧妃的面容。
“我还记得是安康三十七年的冬天,豫王爷奉命去岭南一带整顿驻军,他回酆都城的时候,已近年末。从那时候开始,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开朗温和,变得疑神疑鬼,尤其是过了年关后,他越发忙碌,有些时候三五日也不见得回府。”
“再后来,我才知道从月容姐姐口中得知,原是豫王查到了一些东西,关于当年威王和德王之死。”
威王与德王母家强盛,是储君之位的有力人选。
而秦王和豫王的母妃,刘贤妃也出身世家,其祖父任尚书省左仆射,但后来因年岁渐大,卸任归家,其父早死,其兄无能,家族渐渐落没下去,远不如其他二妃家中得力。
或许是因为从未有过野心,或许是心思纯善,豫王与几个兄弟之间相处的格外融洽,亲近非常,所以即便事发一年后,豫王依旧记挂在心。
姜凝曜蹙眉:
“他查出了什么?”
容侧妃微微颤了颤睫毛:
“我不知他查出来什么,因为没过多久他便染上了风寒,起初只是小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到后来……忽然暴毙而亡。”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最后会要了他的性命。
姜凝曜默默听着,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咽下,反复几次,终于颤抖着声音问道:
“是…是他吗?威王,德王,豫王……都是他做的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容侧妃抿着唇,并不作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豫王去后,月华姐姐伤心欲绝,整日里浑浑噩噩,体虚孱弱导致小产。可当时,她不知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丧父丧子,让豫王妃痛不欲生,几乎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直到那一日,太祖重病的消息传来,同时还有一封信也秘密送进豫王府。
姜凝曜的呼吸不由得加重:
“是珍贵妃?”
容侧妃点点头:
“我和月容姐姐借着探望太祖的由头进了宫,见了珍贵妃才知道,原来她已经身怀有孕。”
听到最后一句,姜凝曜那颗浮动不安的心才终于尘埃落定,不是欣喜,不是失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仿佛是一片置身洪流中的落叶,无归途,无来路,无所无依。突然黑掉的夜空,让他再也看不见光明,
挺直跪坐在蒲团上的容侧妃,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后背慢慢的弯了下去,说出了藏在心间二十年的秘密:
“你是太祖和珍贵妃的儿子。”
……
燎炉中火光越旺,照亮了她满脸的泪,还有眼中熊熊燃起的恨意和不甘。
“珍贵妃说,早年有人曾下药置于她不孕,却意外害了她腹中一月的胎儿,但她并未将此事告之任何人,连太祖帝也不曾知晓……”
此后的几年间,珍贵妃依旧盛宠,但她始终不曾放弃追查当年下药害她之人。
在此期间,珍贵妃自己都没有想到,她能再次有孕。
而随着追查当初害她的幕后黑手,珍贵妃又有了意外的发现。
容侧妃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的看向姜凝曜,板正端肃的五官变得狰狞不堪,眼中那份恨意夹杂着痛苦,如汹涌澎湃的洪水,几乎要涌出来:
“是他!”
身后的火光忽明忽暗,容侧妃的半张脸隐在其中,落下来一颗豆大的泪滴。
姜凝曜怔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
当年太祖赐给珍贵妃的那幅点翠鸾鸟凤尾头面,因其珍贵异常,每半年都会送回珍造司保养一番,而就因此给了有心人的可趁之机。
珍贵妃知道,追究珍造司的宫人不仅没有意义,还会打草惊蛇,让背后之人有所防备,故而她将调查的目标锁定在了点翠鸾鸟凤尾头面的药粉上。
药粉无色无味,涂抹在首饰上令人无所察觉,甚至对点翠绽蓝有增光保养之效。
此药粉制作极其繁琐,用九里香加水煎煮浓稠之后,放入研磨成粉的雷公藤,七叶一枝花,牛膝,藏红花,零陵香,熬煮干涸结块,再配以珍珠粉去味,再次研磨成粉。
这些药材名贵,炮制繁琐,这不仅需要财力物力支撑,更重要的是身边必有奇人异士研制。
“珍贵妃查探的过程中,意外得知,豫王的死并不是因为风寒,而是被人下了毒!而背后指使之人就是他!”
容侧妃面目悲怒,她猛的从地上站起来,手臂扬起,指向头顶上方;
“他道貌岸然,雕心雁爪,表面上与世无争,实则为达目的不则手段!这样的人,怎么配穿上龙袍,坐上龙椅!!”
姜凝曜站在原地,面目隐在黑暗中,说话声带着微弱的颤抖:
“可…可是..豫王是他的同胞兄弟……”
容侧妃发出讽刺的大笑:
“为什么?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那个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坐,容不下第二个人!”
越是高山之巅就越是陡峭险峻,爬到最后,身边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只有除掉所有的威胁,才能稳坐高位。
皇家无情,大位空悬,表面兄友弟恭,实则暗潮汹涌,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争斗,早就拉开了序幕。
“他杀了兄弟不够,还要杀了太祖所有的孩子,为自己扫清障碍!故而珍贵妃再次有孕,万分小心,不曾对任何人透露,以防再遭毒手。”
“但当时危机四伏,他在暗地里虎视眈眈,太祖又病重在床,护不住珍贵妃,所以她便求助于月容姐姐……”
当日出宫不久,豫王妃身怀有孕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自此豫王妃便在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养胎,容侧妃则贴身照顾左右,实际上二人在背地里谋划着一个偷梁换柱的大计划。
正德三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刚过子时两刻钟,太祖皇帝薨逝,传位于秦王,同时圣德殿走火,引得动乱。
当夜,金吾卫上下戒守皇宫,郊外南衙十六卫戒严酆都,怀化将军何问年带兵严守宫门,不得任何人进出。
一夜过去,大火扑灭,太祖薨逝,新帝即位,大酆朝在这个夜晚,换了新的天地。
“当夜,珍贵妃喝下催产药,派人火烧圣德殿,在一片混乱之际,将你生下,送出宫去,藏了起来。”
容侧妃叹了口气,一旁的黄纸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镣炉的火光在渐渐暗淡了下去。
姜凝曜捂着额角,眉头紧皱:
“我…我是四月二十八日出生?可是我的生辰为何在在六月…..?而且,太祖薨逝酆都城必定戒严,她如何有法子能将我送出去?”
“因为当年守宫门的,是何问年。”
怀化将军何问年,豫王妃何月容之父。
如此一来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珍贵妃知道秦王生性多疑,所以她选择在太祖病逝后自缢而亡,相隔两个月,再由豫王妃何月容生产,如此一来,姜凝曜的身份再无疑虑。
毕竟谁又能想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如何会在两个月后生下孩子呢 ?
何月容‘生产’当日正好府中有仆妇前几日生下孩子,等过了几个月之后,再将养在外面的姜凝曜接回来,任谁也用肉眼分别不出相差两个月的孩子。
而当时的安康帝刚刚登基,得偿所愿,又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自然就放松了警惕。
容侧妃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抑制的悲痛水光:
“月容姐姐早就心存死志,也为了能让姜恪褚对你这个豫王的遗腹子心存愧疚,在二十年前的今日选择离开人世。”
故而姜凝曜的生辰是假,但豫王妃的忌日却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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