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颜草不仅有恢复容貌的奇效，使用后还可使容颜常驻。沈姑娘，你青春正盛，之前也定是个美人，天底下哪个女儿家不爱美，只是你可知道，这复颜草有一分药力便有一分毒效，长期服用的女子非但不能生育，还会体内积毒难祛折损寿命。看在青爷的面子上，你若是要，这复颜草我自然是会给沈姑娘你，可私心上，沈姑娘不过只比幼薇大上几岁，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姑娘年纪轻轻就殒命，所以还请沈姑娘仔细斟酌，考虑清楚后果才是。”
月族族长将复颜草交给沈绫时担忧难掩，眼前的沈绫不过也是孩子，可为何她的脸受了这样重的伤，又为何会出现在陌城山山谷。
同为女子，看到沈绫脸上斑驳凸起的疤痕，月族族长身为母亲感到心痛难忍。
沈绫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复颜草，头顶是朗朗明月，难免心生感慨，自己的一生只似风前飘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若用了这复颜草，今后她便不能拥有自己的子嗣，好在沈绫在这一方面也从未有过指望。只是她在担忧，自己能否在复颜草毒发前，完成计划。
想要完成计划，就不能盯着这样一张丑陋可怖的脸。
这世间最不讲道理的就是美貌，好看的面容能为沈绫省去不少麻烦，至少因为这张脸，他获得了若舟的帮助，以及陈瑞鹂的青睐。
若她死了，是否会有人在意，她已经没有了家人，她的家人都死在了十年前。
父亲和母亲究竟是更希望她活下去，还是为谢家枉死的人复仇。
逝者已逝，其中的答案沈绫已经无从知晓。
父亲，你若是在天有灵，能否告知女儿该怎么做。十年前谢家灭门时，沈绫侥幸生还，可她常常会想，若是当时她也随着父兄母亲一起去了，之后的人生会不会就没有那么艰难。
困在无风木炼铸室里暗无天日的十年，她如野兽般活着，啃噬生肉，遭遇毒打，日日遭受着非人的折磨，这也是为什么沈绫面对若舟的好虽心怀愧疚，却仍旧利用着这个对自己倾心相待的少年。
沈绫已经没有心了，她的心，她的自尊，她的一切，早就被碾做齑粉。
沈绫接下面纱，摸着自己的右脸，皮肉翻卷的疤痕，她看过水中自己的倒影，丑陋非常，若舟若是见了此时的自己，也定当大惊失色。
许是因为陌城山山谷里有地热的缘故，纵使是在北荒之境，山谷里也是温暖如春。
沈绫戴着扶桑簪本就不惧寒意，再加上喝了后劲十足的皎白酒，更感燥热，酒意中便脱去外衫，吹了会儿夜里山间的凉风，才使舒坦了几分。
不知坐了多久，困意袭来。
黑夜，清风，月亮，树林，冷湿的雨雾。
裹月色而眠，也是美事一桩。
沈绫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突感一阵凉意，惺忪睁眼，是一条一指粗的青色小蛇正盘绕在她的手臂上。
通体泛着漂亮的翠绿，是竹叶青。
中原也有一种叫做竹叶青的美酒，酒客赞此酒十杯五杯不解意，百倍之后始癫狂，足以见世人对竹叶青美酒的喜爱。但此时盘绕在沈绫手臂上的竹叶青却是人人畏惧万分，虽只是那么小小一条，可只需要它在沈绫光洁的小臂上咬上那么一口，不出一刻钟，沈绫便会丧命。
那竹叶青绕着沈绫的手臂一圈一圈的缠绕着，沈绫也不动，任由这小蛇在自己身上游走也不漏惧色。
人们常说蛇是一种冷血动物，可蛇也最具有灵性。许是这山林中的小霸主没见过沈绫这么大胆的人，竟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不急着攻击沈绫，反而肆无忌惮的在沈绫身上四处游走，最后竟缠绕在了沈绫的脖子上，吐着杏子看着沈绫。
这小蛇只需在自己的脖子上咬上一口，在这无人寂静处，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不知为何，沈绫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是汝南钟氏嫁到晋城联姻的贵女。
母亲温柔贤淑，年轻时在中原上颇具盛名，舅母曾说以母亲的才德，本是要嫁入齐国皇室当王妃的，只是最后不知怎的看上了爹爹，这才嫁到了谢家，当起了晋城城主夫人。
若是当初母亲没有嫁到谢家，是不是就不会被谢家的祸事牵连，香消玉殒。
还记得幼时沈绫曾看见母亲夜里在灯下抹泪，汝南郡离陌城相隔上千里，自从嫁到晋城后，母亲再没回过娘家。
思亲情深，此刻沈绫终于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墨客光是看着月亮，就能写下一首首酸诗。
小蛇啊小蛇，你獠牙里的毒液顷刻间便可将我送上黄泉路，不知九泉之下我能否与亲人相见，他们就这样见了我，是否会觉得我任性，徒留谢家满门污名在人间，往后万世都遭人唾骂。
沈绫与那竹叶青相视，应是觉得无趣，又或是觉得自己小小的身体也吞不下沈绫，咬她一口也是浪费毒液，那竹叶青蜿蜒爬行到沈绫身后的树上，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夜色正浓，天上只一轮明月，更显孤寂非常，偶有微风吹的枝叶簌簌作响。
沈绫失了睡意，起身正欲离去，突然远处走来人影，随着来人身影越来越大，借着月色，沈绫看清此人，是萧则珩。
不过此时的萧则珩拿掉了素日蒙着双眼的红绸，沈绫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容。
乌黑浓眉下是一双好看的凤眼，眼尾轻轻上扬，带着几分不羁和挑衅，眼眸似幽谷深井，眼波流转间，透露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狡黠和邪魅。这样的眉目，使得萧则珩整个人风流俊美中有带着几分坚毅。
沈绫道：“萧公子的眼疾，想必是好了，沈绫在此恭贺公子，重见天日。”
萧则珩没有回话，静静地注视着沈绫，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沈绫轻轻一笑，用面纱重新遮覆自己的半张脸。
绕开萧则珩欲离去，却听见身后的萧则珩道：“今日月色不错，你我一同赏月，如何。”
见沈绫不作答，萧则珩叹道：“可惜啊，若是我觉得孤寂不尽兴，只怕是要一直留在这山谷中了。”
出山谷的希望系在萧则珩身上，沈绫转身道：“听说每年都有不少人从陌城山山崖上跌落到此，想必这山谷中也有不少游荡的孤魂野鬼。夜已深了，萧公子若是不想被亡灵缠上，还是早早回了住处休息的好。”
萧则珩道：“无妨，我一向不信什么牛鬼蛇神之说。不过就算真的有，临死前不还有你陪着我，我的黄泉路想必也不是孤单的。”
说罢，萧则珩环腰抱住沈绫，腾空而起跃到高处粗壮的枝干上。
没有树叶的遮挡，风景更盛。
萧则珩道：“你来此处，定是有事想要求助于月族人。若我猜的不错，你是为了复颜草吧。”
他果然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伤，沈绫浅笑道：“不错。”
萧则珩斜靠在树干上，双手枕着头看向天，道：“复颜草的毒世间无人能医，就算是青爷也没办法。使用者的阳寿不过五年，你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最重要的就是活命。你却为了自己的容貌，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好奇是什么值得你这么做，也好奇你是谁。”
萧则珩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难得的正经。
沈绫道：“我是沈绫，身世只如蝼蚁。你呢，你又是谁。”
萧则珩绝非一般人，他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即使身着粗制布衣也难以掩盖，更重要的是，齐国皇室也姓萧。
萧则珩道：“若你只是沈绫，那我自然也只是萧则珩。”
沈绫道：“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值得珍视的东西。我生来就一直在失去，容貌是伴随我时间最长的东西，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挽回的东西。我不是个好人，所以就算日后被这复颜草反噬，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在这期间，我希望自己能死的值得，如愿以偿。”
萧则珩不解道：“如愿以偿，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抛却凡尘，不为世事所牵挂，没想到还有心愿，我倒是很好奇，你的心愿是什么，甘愿你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去完成。”
初识沈绫，萧则珩只觉得此女周身泛着一股冷清，便忍不住多番挑逗。方才他的眼睛终于好了，他闲来无事便想要在山林中四处走走，却无意撞见倚着树干沉睡的沈绫，花瓣洒落一身，她就那样安静的睡在那里，直到瞧见那竹叶青爬上沈绫的身体。
他本于出手赶走那毒蛇，却见沈绫醒来后镇定自然，便生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这小女子如何与毒蛇搏斗一番。
不料沈绫从始至终面色不改，反而与那毒蛇和睦相处甚久。
还真是个淡然超俗的女子。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还有愿意付出性命的心愿。
沈绫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公子何必知晓。”
萧则珩道：“或许有一天，你会自己主动告诉我。”
还真是个狂妄的家伙，沈绫心想。
天地一时间显得如此空旷，却又如此充盈。
沈绫和萧则珩在树上待了许久，两人就静静的坐着，直到天光微晓，衣上沾染了晨露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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