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伍黑亮的眸子像一汪清澈的潭水。
她瞪大了眼问:“哥,我可以,亲你吗?”
季宁艰难地吞咽口水,腰背绷直僵立,手上的床单快被他抓烂了。
良久,他嗓音干涩,低哑地开口:“你觉得,现在问,合适吗?”
“哦,对!亲都亲完了,不好意思啊。” 易伍挠了挠后脑勺,发出一阵惊呼,“真神了!我觉得呼吸突然变得好顺畅,一丁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了!”
这几年,焦虑症像个幽灵,在她身边阴魂不散。而落选游泳队,正是触发这一切的分水岭。
那天,她拿着数字五的卡牌,跌坐在空荡荡的楼梯间,眼泪鼻涕全糊在了季宁肩膀。
哥哥清清楚楚地说,他爱她。不只爱她赢时的光芒万丈,也爱她鼻涕眼泪合一起狼狈不堪的花猫脸。
于是,在感动、委屈、失落各种情绪杂糅的驱使下,易伍放声大哭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直到脑袋发晕、手指麻木、肌肉抽搐,差点直接晕过去.......
季宁背起她冲去了医院。
“你们家大人呢?” 医生看着两人稚嫩的脸,满脸狐疑。
“我有钱,您放心。” 季宁赶忙掏出钱包。
医生检查后告知,易伍患的是过度通气综合症,又叫做呼吸性碱中毒。是人在焦虑、压力等心理因素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快速深呼吸造成的。
“不算太严重,应该是偶发的。下次再这样,用纸袋呼吸试试。” 医生写下医嘱。
季宁背着易伍到家时,易伍已经彻底睡熟了。
谷佳慧急匆匆地迎了上来,明显已经过了失心疯的阶段:“这是怎么了?”
季宁没有答话。
他把易伍小心放倒在床上。脱掉鞋,盖好被子,再把阿贝贝塞进她被窝里。
做完这一切,他跟谷佳慧示意,要出去说话。
平日里温和的脸此时绷得冷硬,语气像西伯利亚吹来的北风:“医生说......妹妹因为焦虑,呼吸出了问题。”
谷佳慧哑然失笑:“焦虑?像她这样,每天屁颠屁颠开心到飞起,还焦哪门子虑?!哈哈,别搞笑了!真正焦虑痛苦,头发一把把掉的人,是我!”
季宁看出了她眼中的轻慢,指尖因为愤怒而颤抖:“.......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嗯?妹妹有多少笑是装的,您真的看不出来?”
谷佳慧冷哼一声,嗤笑着反驳:“装?她和她爸一样,没心没肺!天塌下来照样吃喝玩乐不耽误。我是她妈,我能不清楚?遇上他们俩,我算是倒了大霉!”
“倒霉?” 季宁难以置信地摇头,“您女儿是这世上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她更好,而您只觉得倒霉?自己痛苦,所以要拉她一起。随心所欲地控制她,让您特别有安全感,对吗?”
谷佳慧一愣:“你在说什么?小屁孩,居然教训上我了?”
可季宁没有搭理她,径直说了下去,语速越来越快:“这一个月,她每天训练三个小时,眼睛被消毒水刺得红了一片,只敢偷偷买药水自己点.......训练完还要补作业,熬到一点才熄灯。妹妹比谁都看中这次比赛,没选上她不难过?她也是个人啊!她又不是只为了给你长脸活着?!”
谷佳慧胀红了脸,又羞又恼:“你又懂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不吃苦,怎么去跟外面那个野种争?我给她安排的人生,是真正的康庄大道!”
她陡然拔高了音量,“几句重话就受不了,还怎么就焦虑上了?!我看就是矫情!这样的心理素质,将来怎么在社会上混?!”
“康庄大道?”季宁冷笑,眼里覆了一层冰霜,“......她渴了,只想要个苹果,您非逼着她去挖金子,然后说,金苹果才是为了她好。她渴死了,您又怪她不知好歹。这,就是康庄大道?”
“你——”
季宁的语气已经降到了零点:“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再敢跟她动手,我会直接报警。如果报警不管用,我就用自己的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十倍还回去,然后带她走,永远离开这里!”
“呵呵,你能带她去哪?自己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还有,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们是兄妹,绝对不能搞出丑事!否则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季宁的眼色一黯,声音像无根的浮萍:“我是她哥哥。我没忘。”
说完,他转身关上了门。
回到自己家,疲惫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季宁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比赛不顺利吗?” 唐翠柔声安慰,“没选上也没事,你妈不太想你抛头露面。这次比赛都是我求了好久,她才同意你去的。”
“为什么呢,翠姨?” 季宁双眼放空,自问自答,“因为......我是见不得光的,野种,对吧?”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不是那样的!” 唐翠脸色一变,慌忙摆手,“你还小。大人有很多无奈,你不懂啊!”
“到底是我不懂......还是大人的借口太多?”
唐慧见他情绪不对,连忙嘱咐:“你妈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这个我和你提过好多次了。你对谁都没说吧,包括小伍?”
季宁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影响她的事我不会做。” 他的嘴角微微扯动,“而且......妹妹最讨厌私生子。”
“那就好那就好。” 唐翠松了口气,可马上又意识到不对,“什么私生子?以后不要把这种话挂嘴边!”
季宁缓缓抬眼,声音苦涩:“难道不是吗?我爸到底是谁,你们从来没提过......我今天一直在想,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是不是也有个妹妹,会因为我而流眼泪?”
“你爸他......” 唐翠梗住了,欲言又止,“总之,很多东西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是在保护你明白吗?你一定要相信我!”
可季宁没接话,只将头转了过来:“翠姨,你不是一直问我,到底喜欢小伍什么吗?”
“嗯?”
“我像在河边,追着我的月亮跑。”他喃喃自语,“我以为那是我一个人的月亮,可跑着跑着却发现,月光下的河水,倒映的人不只我一个人。”
唐翠皱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没事。”季宁把头重新正了回去:“翠姨,你和我妈,认识市体育局的人么?”
*
一周后。
谷佳慧欣喜若狂地冲进易伍的房间:“选上了!你补录选上了!市游泳队的总教练亲自打电话过来,说要特招你入队!”
易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然后抬手,轻轻将谷佳慧推了出去。
“妈,我还想再睡会儿。以后进房间,请您先敲门可以吗?”
谷佳慧一愣:“你还要睡?!马上起床,去教练那里报道啊!我想想给人拎点什么东西过去。”
说完,她开始翻箱倒柜找礼品袋。
“您出去吧。我不想去。”
“你说什么?!” 谷佳慧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我说我不想去。” 易伍从床上起身,直接把谷佳慧请了出去,然后利落地反手关上了门。
谷佳慧使劲捶门:“你疯了啊?!训练了六年,现在人特招你过去,你还摆起谱了?我告诉你,别给我瞪鼻子上脸啊!快出来!”
易伍的身体紧紧贴着门板。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掷地有声:“我怕水,妈妈。每次下水,我脑子里全是被淹的那次。之前,我都是逼自己去,可现在,我不想了。”
“为什么?!”
易伍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我想,放过我自己。”
*
母女间的冷战正式开启。没有硝烟,可处处弥漫着针锋相对的僵硬空气。
易伍一直在等谷佳慧的一句道歉。
她终于明白自己有血有肉。而她的感受,也不是无足轻重的浮尘,可以被人毫不怜惜地轻轻掸走。
但是没有道歉,永远不会有的。大人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他们永不道歉。
更令她难过的是,她还同时失去了欢欢。
升到中学后,易伍没有和欢欢分在一个班。可在她心里,最好朋友的人选从来没变过。
课间,她捧着大杯的鸳鸯上楼找欢欢,想解释自己没能看成她比赛的原因,却一眼瞟见欢欢和柴芳菲肩并肩倚靠在栏杆的扶手上。
欢欢听到她的喊声,走了过来,很干脆地拒绝了她的奶茶。
“妈妈不让我喝了。”
“你在生我气吗?因为我那天没去看你比赛?我不是故意的,我......”
易伍越说越急,一把抓住了欢欢的手。
可欢欢却皱了皱眉,轻轻把手抽了回去,目光闪躲地扭过头:“你快下去吧,要打铃了。”
“为什么?”
欢欢还以为易伍是问为什么要避开她,正准备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可易伍的目光落在原处的柴芳菲身上,痛心疾首地发问:“为什么是她?!她小时候揪你头发死命欺负你,你都忘了?!你离她远一点!”
“我想,我有交朋友的自由。” 欢欢说完,转身回了教室。
只留下易伍站在原处,狠狠咬着下嘴唇。
柴芳菲幸灾乐祸地凑了上来:“我要是你,肯定难过死了!游泳队没选上,最好的朋友也抛弃你了!你现在还剩什么呢?”
易伍冷冷扫过她头顶:“分开也好,绝交也罢,都应该是她当面告诉我!我不会信你说的一个字!”
说完,她飞速跑回教室,汹涌澎湃的经血恰好在这时流了下来。
突然就觉得呼吸不畅。
之前难受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的手往书桌里乱摸,正好触到了抽屉里的塑料袋。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卫生巾,还有一个牛皮纸袋。
抬头一看,视线正好和季宁交错。哥哥正眉头紧锁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易伍撇了撇嘴,眼泪又有些不争气想落,但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拿着塑料袋匆匆跑去了厕所。
换完卫生巾,她用牛皮纸袋盖住口鼻,艰难地一呼一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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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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