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柳感受到姜玥瑶变了的情绪,于是换了个话题,“那我们还要派人去找穆公子吗?”
姜玥瑶面色不虞,把玩着手里的饰品,漫不经心地说道,“收一部分人回来吧,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反正有比我们着急的人,毕竟本宫就算再好骗,刀一直悬在脖子上的感觉也不好受啊。”
天色渐暗,烛影摇曳。
姜玥瑶已经换上了常服,但等得太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们是不是说得太久了些。”
宁柳看了眼姜玥瑶的神情,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那奴婢去看看?”
“你是驸马,看什么看。”姜玥瑶摇头,然后指着屏风后面的床榻道,“你先去床上睡着吧。”
宁柳微微愣住,刚想拒绝,但对上姜玥瑶那副不容置疑的神情,一下子哑了声,走到屏风后面去。
屋外的积雪大概是很深了,行走其间,不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传到耳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而后又是踩在木板上的“咚咚”声,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殿下,姜汤端来了。”思洛推开房门,见宁柳不在也没多问,将碗放到桌子上的同时,微微低头对着姜玥瑶轻声道,“殿下,穆将军已在门口了。”
姜玥瑶“嗯”了一声,问道,“他有什么反应?”
“风乙说,穆将军似乎知道有账本一事,还不让他往外说。”
姜玥瑶沉思,手无意识拿起汤勺,也不喝,就这么搅动着,又问到其他事,“都安排好了吗?”
思洛点头,“按照您的吩咐,穆将军和李大人碰面聊天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姜玥瑶舀了一勺姜汤咽下,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于是干脆一口闷了,擦了擦嘴,又道,“看守穆巫嘉的那两个刑部官员呢?”
“给了他们些银子,我同他们说,驸马高兴想留穆将军多说一会儿话,让他们先去买点酒喝。”
“嗯,那你先退下吧。”
思洛有些担忧地看着姜玥瑶,“殿下,您今日把府里的人调出去了一大半,现在又要和穆将军单独谈话,我担心...”
“放心,我心里有数。”姜玥瑶摆了摆手,示意思洛赶紧出去。
思洛见姜玥瑶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能先行退下。
穆巫嘉躲在门口的梅树下,任雪飘在自己的身上。他穿得单薄,手指已经冻红发痛,但远比不上心里的痛。纵然一路过来,他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但看到府内处处挂着的红绸,贴着的“囍”字,仍是觉得难受。
姜玥瑶的婚事是在他入狱后不久就定下的。婚期已定,聘礼已下,他心爱的姑娘终究嫁做他人为妇,但也不曾想到会收到特恩赐他去观礼的旨意。
圣旨大致意思是,新驸马穆文业念着与堂弟的情意,特向皇帝请旨,希望在新婚时他能来观礼,得到他的祝福。旁人不明白,穆巫嘉却清楚他和这个堂弟的关系不好,甚至谈得上很差。所以,穆巫嘉认为这是穆文业为了恶心自己,故意想出的损招。明为希望得到祝福,实则借机嘲讽自己。
不过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穆巫嘉内心除了酸楚竟还有些怯喜,至少还能去看她一眼。至少他是真心祝她幸福的。
虽然最终他还是没能去观礼现场,但……
穆巫嘉神色复杂地看着屋内。原本他该离开了,可是今日所发生之事,直觉告诉他与她有关。
屋内的姜玥瑶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穆巫嘉是不是不来了。
门终于被打开了。
这一次风雪带来的是梅花的香气。
姜玥瑶一只手撑着脑袋,神色慵懒地看着进来的人,似是醉了。
寒冬腊月,男人只穿了件单薄的破烂棉衣。说是棉衣,那些破洞处外翻出来的内里,看着更像是纸。因为没打伞,半披的发上粘满了雪屑。待在牢中的一个多月,神色看起来疲惫了不少,但这些都没法掩盖男人那一身的煞气。那是只有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才会有的,与常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姜玥瑶莫名想到这位将军在坊市里的一些传闻。据说镇西大将军穆巫嘉乃擎羊星降世,其有一枪名为破魂。当年西边句容来犯时,穆巫嘉凭借一杆枪,绝处逢生,战胜来敌。而传闻当年穆巫嘉为了泄愤,在句容已经投降的情况下,还是屠尽了边镇的居民。消息传回来后,震惊朝野。
从此,将军年少成名,却也得了个煞星的称号。文人斥其罔顾人命之举,京城之人唯恐避之不嫌。穆巫嘉也因此鲜少回京城,除非应召,也就只有每年父母的忌日赶回来祭拜一番,又匆匆离去。
但姜玥瑶有些奇怪的是,那种生人勿近的不适感似乎只停留了一会儿,现在的穆巫嘉给人的感觉同寻常年纪的少年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若真要找个什么词来形容,姜玥瑶竟想到了“温柔”二字。
她莫非真醉了?
姜玥瑶打量完穆巫嘉的同时,穆巫嘉也在看着姜玥瑶。他有些庆幸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比儿时长得更好看了,面若芙蓉,眉眼精致。但是为什么明明是新婚之夜,她看起来并不高兴呢?想到这,穆巫嘉下意识往床榻处看去,隔着屏风,也能看到床上隆起的一个人形。
心骤然一凉。
姜玥瑶注意到穆巫嘉的目光看向了床的方向,便敛去那副慵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像是要看清楚来人,然后又故作惊讶地喊道,“你,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本公主的婚房。”
穆巫嘉回过神来,看着一脸吃惊的姜玥瑶,心里有些难过。
她果然不记得我了。
但很快定了定心神,朝着姜玥瑶行了个礼,“微臣名唤穆巫嘉。”
姜玥瑶一愣,嘴里念叨着“穆巫嘉?”似乎在回想这个名字,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呼,“你是,你是穆郎的弟弟!”转而又冷静下来,“就算如此,那也不能到本宫和驸马的婚房里来,成何体统!”
穆巫嘉听到“穆郎”二字微微一怔,面对指责,反而神色淡定地问道,“不是公主要微臣前来的吗?”他在赌,赌今日一切是姜玥瑶所为。
然而听到这话的姜玥瑶,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你胡说八道。”
穆巫嘉却仿佛感受不到姜玥瑶的怒气,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离得近了,穆巫嘉染上的梅香闻得更清楚了。
穆巫嘉最后停在了圆桌的另一头,盯着姜玥瑶的眼睛,他仍不死心,“公主可知道贪墨军饷一案?”
姜玥瑶又坐了回去,不去看穆巫嘉的眼睛,说道,“要是本宫记得没错的话,穆将军就是因为此事才下了大狱吧?”怎么...”她故意顿了顿,“穆将军是想托本宫向皇帝求情赦免吗?”
穆巫嘉回道,“微臣不敢。只是,难道不是公主以人为诱饵约臣相见吗?”
穆巫嘉到了公主府后,却并没有按照圣旨所言被带去观礼,而是被人带到了后院的一个破旧房子里,待了许久也没有人来找他。好不容易等来了人,那人开口所谈之事,却是军饷一案。
姜玥瑶望着穆巫嘉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哼一声,嘴角扬起笑意,完全没有刚才那副紧张的模样,示意穆巫嘉坐下。
“将军果真没有让本宫失望。”
穆巫嘉攥紧的手松开,他赌对了。
“臣来公主府是今日才得到的旨意,况且若不是有公主吩咐,此人怎会敢胆大到约我在公主府见面。”
姜玥瑶道,“若是驸马所为呢?毕竟是他向皇兄求的恩点?”
穆巫嘉摇头,“他不会……”穆巫嘉刚想说他与我交恶,他巴不得我死在大牢里。但看着笑脸盈盈的姜玥瑶,又哑了声,毕竟是她的夫君。
于是顿了顿,只是道,“他不会多管闲事。”
姜玥瑶看他神色有异,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问道,“那么,将军对风乙所言有何看法?”
风乙就是穆巫嘉后院所见之人。
穆巫嘉回想了那人说得话,然后道,“他说军饷贪污一事牵扯到京城里的某位高官,此话应无误。但是他说他手里有本账簿,而那本账簿能够证明贪污的人是户部郎中左凡。”
姜玥瑶微微一愣,看着穆巫嘉,冷笑道,“户部郎中?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穆巫嘉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公主,可是有何问题?”
姜玥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状似随意地问道,“那将军你,信了?”
穆巫嘉观察着姜玥瑶的表情,决定实话实说,“不太信。一个户部郎中是如何混过头上的尚书和侍郎,将这么大一笔银两贪入囊中的。就算户部尚书李峰云不怎么管事,户部其他人也不该都是酒囊饭袋。”
“想不到穆将军不常在京都,对京中之事倒也了解不少。”这话就差直接说,你穆将军戍守边塞,却也在京城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穆巫嘉听出来姜玥瑶话里的威胁,但也只是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想法,语气无奈,“京城里的瞎子很多,有的是真瞎还有的装瞎,但微臣是守边疆的武将,不想也不能做个瞎子。”
姜玥瑶听着这番话,说道,“听上去,穆将军对京城里的官员有很大怨恨啊?”
“将士们在外出生入死,文官动动嘴皮子,就可让那些流血卖命的士兵成了笑话。他们护着大家,却得不到该有的待遇,自己的家也没了。”
穆巫嘉知道他不能再说了,每一句话若是姜玥瑶想追究,都是大不敬之罪。可是他想说,从前数年,他没机会说,今夜难得姜玥瑶能听他说。
“公主殿下,一墙之隔,隔得不仅是战争和安宁,还有苦难和奢迷。”穆巫嘉的神情沉重。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火盆里的火跳跃着,发出“噼啪”声响。
姜玥瑶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有对穆巫嘉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说些什么。
“公主恕罪,是微臣口……”
“既然如此,”姜玥瑶突然开口打断了穆巫嘉的话,“那么在同将军谈正事前,本宫先处理一下府中之事。”
转而又提了些音量,对外面人道,“把人带进来。”
话落,思洛就押着一个浑身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进入房里。男人低着脑袋,思洛便猛地抓起他的头发,让他不得不看着姜玥瑶的方向。
穆巫嘉认出来这正是刚才在后院见过的人风乙。
姜玥瑶看着眼前在不停挣扎的人,语气似有疑惑又有些不解,“风乙,本宫不记得教过你自作主张。”
风乙挣扎着不说话,满脸怨恨地望着姜玥瑶。
姜玥瑶嘴角始终带着笑,眼神却越来越冰冷,又说道,“本宫也不记得教过你胡说八道。
姜玥瑶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风乙面前,俯视着他,敛去了笑意,“那么,”说话的同时,从怀里掏出软鞭猛地朝风乙抽了过去。
“你究竟是向谁学的做这等背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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