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死后,暗坊在彻查府中之人时,是属下负责的长宁苑女婢。”
罗夕年闻言,脸色明显更沉了。
“这么说,有些时日了?”
当时调查长宁苑那些女婢时,曲径便察觉到此事。
但这芡实虽是个狠戾毒妇,却与老爷、沈择之死并无关系,这些在曲径看来与己无关的事情,并不值得浪费时间去关心。
如今看到自家爷明显生气了,曲径即刻跪地伏拜,“曲径知错,请爷责罚。”
五年前,他兄弟二人得爷所救后。
罗夕年命星罗带着饥肠辘辘的他与弟弟上了馆子,且吩咐他拿出两锭银子,送给他们。
“饭钱我已经付过了,我们有要事在身,无法与两位小友同道了。”
曲径拉着弟弟跟着说完后就直接转身离开的星罗一起出去,又拦下罗夕年刚掉头的马车,伏地跪在车前。
“我兄弟父母皆被追捕之人杀害,如今早已无家可归,请少爷收留我们,我们厉害的很,什么都可以做!”
罗夕年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温润如春风拂过耳际。
“你们想跟着我?你可知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少爷行李箱内全是书籍,必是为了上京师赶考,进入京师后,必少不了与各路学子应付交涉。我观您身边随从都是武者,而我二人自小熟读经书文献,可侍奉少爷左右,做少爷的书童。”
正坐在马辕上的棋布有被冒犯到,脱口就道,“欸~我说你这小孩儿,瞧不起谁呢?”
“那你可敢与我们比试一番?”一直低着头的弟弟突然开口。
“比就比谁怕谁!”
星罗皱眉,瞥向棋布,“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果然,下一刻,曲径就道,“如若我们赢了,请少爷留下我们。”
“若是你们输了呢。”
棋布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入了套,还满脸傲气地扬起脑袋。
“那便是我们肤浅愚昧,不知天高地厚,自会自愿离开,往后绝不出现在少爷身边。”
“好!”
一番比试,自然是曲径、通幽胜出。
输者输红了眼,但也只能认输。
罗夕年此时才挑了车帘,问,“你二人姓名?”
姓名?不管是他们兄弟谁,都不想去回忆。
四年前,他们就被养在一处名为“南园”的院子。
由各种师父教授各种技艺,包括穿衣打扮,行为举止,诗词歌赋,还有如何行极乐……
在曲径通幽眼里,南园就是魔窟。
那里关着的,全是与他们一般大小或者还要更小的男童。
谁从一开始还不是个善良的人?
可在南园,多管闲事换来的只有被龟公用皮鞭虐待,而你帮助的人,兴许还会倒打一耙,以消皮开肉绽之苦。
事态如此,久而久之,敷衍趋势、乖巧顺从、虚与委蛇才能在这南园得以自保。
曲径、通幽逃离的前一个时辰,就在上一个城中大街上见到过罗夕年。
艳阳天,小乞丐拦了马车,跪在地上哭诉着要给母亲看病急速卖惨时,罗夕年阻止了驾车的棋布靠近,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亲自下车,递到那脏兮兮的小手里。
彼时,曲径就在二楼的窗里站着。
他已经看了小半个时辰了。
这小乞丐缠了足有几十人,不是被人踹一脚,就是被人扬一拳。
罗夕年是第一个给他银子的。
玉面书生风光霁月,白衣盛雪,阳光在他周身镶嵌的金边刺得曲径白皙秀气的眉眼微微眯起。
“哥,你在看什么?”
通幽的眸子看着那金光肆意的人重新坐回到马车里,这才看向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阴柔秀丽的面庞,“阿弟,你想不想拼一拼?”
……
显然,他兄弟二人拼赢了。
只是这名字,早在进入那南园时,就被淹没在四年前的大雪中。
他毫不犹豫,拉着弟弟又是一叩首,“请爷赐名。”
-
往事并没有随风逝,反而历历在目。
罗夕年罚了曲径三十杖,命他自行上暗坊去领。
曲径临走时,被罗夕年叫住。
“那芡实……当真是因为我曾夸过那人,才杀了她?”
曲径闻言,匆忙回头,“爷你怎可听人乱说?并非如此!”
“那是如何?”
曲径犹豫片刻,这才道,“爷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老太君处被官家急招返回那一日。”
罗夕年垂眸,“记得,当日大年初一,本辅尚在祖母院里请安。”
“正是那日。爷你一出明兰居,便直奔天居一色与老爷告别。那芡实当时就在老爷身旁站着,听闻爷来了,还为爷斟了茶,只是茶水太烫,爷并未饮下去,又因被老爷催促着吃点儿东西再走,便拿了桌上的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
曲径顿了顿,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但罗夕年已经想起来了……
“这糕味道刚好,不甜不腻,甚合儿子口味。”昔日的罗夕年,笑容还很多。
罗老爷即刻就吩咐芡实,“去,喊荧火来,命她收拾收拾,也随二爷一起上京师去。”
罗夕年一愣,“爹这是何意?”
“你爱吃这糕,荧火这丫头手艺不错,可不止这芙蓉糕做的好,你若带上她,以后想吃什么就尽管与她说。”
“爹,京师的厨子什么味道做不出来?算了吧,人就不带了,这盘糕我拿上就是。”
“那如何可行?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娶妻就算了,怎可连个通房都没有,爹瞧那荧火……”
罗夕年当即就脚下生风,撒丫子跑了。
但还是在惊吓之余,留下一串话,“爹,我再不走来不及了,官家这么急召我回去必是有要事商议,这事儿往后再说。”
“阿年,糕还没拿……”
那糕,罗夕年原本就没打算拿。
那人,罗夕年见都未见过,又怎会拿?
不,就算见过,他也无心此事。
而今……
“竟是那一块芙蓉糕引发的吗?”
看着自家爷皱眉垂下了头,曲径很是着急,“爷,这与你无关!”
顿了许久,只听罗夕年一声轻叹,“你走吧,我乏了。”
-
临近晚间时,青州突然飘起大雪。
空中的乌云卷积在一起,雪花像鹅毛一样,不出一个时辰,便在地上又盖上了厚厚一层雪白。
长宁苑主寝的门大开着。
花容坐在屏风前的桌旁,支颐望着天,发出一声叹。
“花判,你在想什么?”
镜灵露九,看镜外无人遂显出人身,走到花容身后。
花容面色莹白,桃眸耷拉着,有些无精打采。
在两息后,又叹气道,“露九,你说人被杀后成了冤鬼,冤鬼归入诡界,产诡霾于诡界上空,还需诡主日日清霾,是不是怪麻烦的?”
露九闻言,苦笑着摇头,“花判,你又说笑了,冤鬼若不入诡界,便无法排出鬼霾,鬼霾一旦堆积日益递增,不日就会化成怨鬼祸乱人间。”
花容斜眸。
“可这世间万鬼,谁又甘愿成为冤鬼,生生世世困于诡界,等一个遥遥无期的沉冤得雪?”
也就一息,花容又道,“依本官看,归根究底,终是这些凡人造的孽。可这孽,又缘何由诡界众鬼来承受?”
门外的飞雪更大了。
花容的声音不大,虽有气无力,但字字珠玑。
露九皱眉,“花判,这世间人食五谷杂粮,生有七情六欲,又分三六九等,夕人界尤是。但那恶,终究只占少数,还请花判莫要影响判心。”
……
天更晚些时,玉儿急匆匆穿过院中长廊卷风雪入门。
直喊,“不好了,三夫人,小四爷发烧了。”
今日罗夕年气冲冲从长宁苑走后,花容便命玉儿跟遇安去明兰居混饭了。
还说,“今夜你们二人就留在明兰居,哪里也不要去。星罗头七,莫要冲撞鬼道。”
这谁曾想,都要就寝了,小四爷却毫无征兆地发烧了。
定是这突然骤变的天。
明明晌午还日头高照,午后却又起了急风,紧接着乌云压顶,大白雪花争先飘落。
恐是在入寝屋时,这一暖一凉,染上了寒气。
花容在赶去明兰居的路上,眉头就未展开过。
“可还有旁的症状?”花容问。
玉儿紧随在花容身后小跑着回话,“并无,就是发烧。三夫人您慢点儿,天黑了小心脚下。”
花容见着遇安时,诺小的人儿躺在床上,小脸红扑扑的,已经烧晕过去了。
“你这孩子,老身让你去请刘大夫,你怎得给三娘子喊来了?”
老太君见着花容,来不及打招呼,就被花容先一步奔去遇安那里,只得逮住晚进门跑得气喘吁吁的玉儿问话。
玉儿上喘着回道,“三,三夫人能看。”
“看什么看呐?”老太君急得直推严嬷嬷的手,“你,你快去,再差个人去请刘大夫!”
严嬷嬷应是,赶紧就往外走。
却被玉儿抓住衣角,着急忙慌地阻止道,“不用严嬷嬷。奴婢是说,三夫人就能看诊。”
“能看?”
严嬷嬷与老太君狐疑望去,正巧看见花容在床前站着,啃着手指甲。
“算了,老奴还是去请刘大夫吧。”
这哪是看病啊,可别给小四爷耽误了才是。
“真不用,严嬷嬷。”
可玉儿挡了两下,还是没挡住,严嬷嬷已经出门了,正在吩咐守门丫鬟,“你,快去请人。”
话音刚落,一抬头便见罗夕年从天而降。
“二爷来了。”
严嬷嬷说话间,罗夕年已经跨过门槛。
方才原本去长宁苑接花容去办正事儿,还未行至院门前,便见花容急匆匆出了门,这便跟上了。
不曾想,竟是遇安出事儿了。
“祖母。”罗夕年直奔老太君。
老太君一激动,就掉眼泪,边抹边掉,“真是造孽啊,这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老身可如何与刘福交代。”
罗夕年扶住老太君,“祖母不用担心,沈小娘医术高超,定不会让遇安出事儿的。”
老太君眼泪散不去,心下更担心了,“你怎也说胡话了,莫要哄我这老太太,我能受得住!”
“祖母,孙儿可曾骗过您?”罗夕年问。
老太君顿了下,抹了抹眼泪,问,“三娘子当真会医?”
罗夕年点头,“祖母放心,小娘的医术一点也不比刘大夫差。”
老太君与严嬷嬷闻之,又齐齐朝花容望去。
花容又换了另一只手在啃。
“这……”
老太君看向他大孙子。
“放心吧,祖母。”罗夕年示意严嬷嬷,“严嬷嬷,祖母年纪大了,你先带祖母回屋休息。”
严嬷嬷心中也知分寸,老太太这么大年纪,真不能熬心熬夜,便应声道,“是,二爷。”
“可遇安他……”
罗夕年打断老太君,将老太君的手塞到严嬷嬷手中,“祖母你就放心吧,有孙儿守着呢。”
“那遇安醒了……”
“孙儿即刻派人去通知您!”
……
这边总算劝走了老太君,送人出门后,罗夕年赶紧朝花容走去。
“沈……小娘,遇安如何了?”
花容靠边站,将遇安烧得宛如一只红熟蟹的脸颊露了出来,环臂摇头,道出两字,“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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